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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一把抓住马尾巴,说话声音似破锣的“公子”竟然是个姑娘?杨佑安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但倪逸也实在没有说谎的理由,他已经将长刀收起别回腰间,一副不愿再出手的样子。
杨佑安望向仍在怒视他的“公子”,那身衣袍松松垮垮的实在让人看不出什么,不过脸蛋确实细腻如凝脂,不似寻常男子,于是杨佑安好言好语道:“姑娘,恕在下刚刚无礼,姑娘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完换上一副和暖的笑容,以他的出众容貌,不信小姑娘摆不平这位姑娘。
可不凑巧的是,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偏偏越看这幅笑容越气愤,咬牙开口道:“不行,宰了你我才能解气。”
话音刚落,短匕首寒光一闪自她手中飞,出向杨佑安的右眼刺去,杨佑安慌忙抽出长箫去挡。一阵锋芒破空的响声后,短匕首插在了不远处一棵树的树干上,杨佑安则呲牙咧嘴地立在原地,右手虎口处染着殷红的血迹,手中长箫被生生割掉了一截,但切口光滑平整好似打磨过了一般。
倪逸见状皱紧了眉头,他向来不对女子动手,可又向蓝玉将军许诺会一路护送杨佑安,若这来历不明的姑娘真有杀心,他怕是只能挡在杨佑安面前替他受死才可两全,可是死在这个小姑娘的匕首下而不是重甲兵戎的战场,倪逸定是到了阴曹地府都不会甘心。
正踌躇间,倪逸听闻杨佑安冷声道:“姑娘,我不过是借用了一下你的马,不用这么赶尽杀绝吧?”
姑娘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可是笑容却无比阴森,说道:“大叔,你觉得只是骑了一下我的马这么简单吗?”
杨佑安闻言猛地一怔,这才想起前段日子那个扛着土豆回山的夜晚,于是刚刚积攒出来的火气顿时被浇灭,满脸不好意思地叹道:“原来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啊……姑娘你可别记恨我,我那时若知道你是个女子,就算你叫我爷爷我也会亲自把你送到客栈。”
“放肆!”姑娘皱眉喝道,声音依旧难听刺耳:“你这种畜生也配和我爷爷比?”
“好好好,我不配我不配。”杨佑安道:“那要不这样,我再给你道个歉如何?那天晚上的事情……对不起了。”
姑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拨弄了一下腰间的铃铛,铃铛发出一声脆响。杨佑安警觉地握紧了长箫,但见这姑娘并没有什么动作,倒是不远处的白色骏马闻声赶来,乖乖停在姑娘的身旁。
这位功夫了得的姑娘一跃跨上马背,高高在上地睨着杨佑安,笑容依旧阴森,说道:“道歉?晚了。我日后见你一次便要砍一次你的长箫,等你这破长箫被砍没了我就砍你的项上人头,所以你要是有什么遗言遗愿就趁最近办完,临死前别说我没给你留时间。”言罢一勒缰绳,随白色骏马飞驰而去,没给杨佑安任何解释的机会。
杨佑安望着那位满口杀伐的姑娘骑马而去的背影,轻轻摇头。
倪逸歪着脑袋阴阳怪气地说道:“齐王殿下才来蜀中没多少日子就惹上如此难缠的风流债了?”
杨佑安苦笑,刚想开口解释却忽然顿住,因为他隐约望见面前有几个锲而不舍的家仆正向他这边追来,看得他一阵头痛,转身欲溜,临走前向倪逸道:“倪逸,对那个小姑娘你不愿出手就算了,但这些杂碎喽啰你总能帮我挡一挡吧?”
倪逸歪唇一笑,无奈抽刀。
杨佑安长舒一口气,他此刻只想回到谢阳的小院子躲清静。
不过今日杨佑安今日是注定不能如愿了,谢阳见他一脸丧气地回来,腰间的长箫还似乎被人砍去了一截儿,便少不了紧贴过去盘问一通。杨佑安颓然走到断崖旁坐下,望着脚下翻涌的云海,从买糖葫芦开始讲起。
刚开始时杨佑安讲了那些糖葫芦如何如何好吃,听得谢阳想把他踹下去喂狗熊。接着讲起比武招亲一事,谢阳才表露出一点赞许,尤其是那句不配白衣,让谢阳窥见了几分自己当年闯荡江湖的风范。而关于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的事情,杨佑安只是三言两语便说完了,纵然如此,谢阳也能听得出来:长箫是被那姑娘砍断的,虎口也是被那姑娘弄伤的。
于是青木环绕的山林间,回荡着谢阳的谩骂声,惊得鸟雀飞起,吓得不知名的走兽嚎叫。好在杨佑安早已从当朝老儒生那里练就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本事,对谢阳千奇百怪的骂语并不在意,只是在谢阳终于骂累了的时候捂着肚子轻叹道:“老前辈,我饿了。”
谢阳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离去。
杨佑安独自坐在断崖上低着头发了一会儿呆,脖子酸了便抬头仰望漫天晚霞。一只白隼恰好自晚霞中张翅而来,最终停落在杨佑安抬起的手臂上。
谢阳再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两颗没滋没味的熟土豆。杨佑安虽摆出一副嫌弃的脸色,但还是接过土豆叼在口中,解下白隼脚下绑着的信件,展开来读,并不避讳坐在自己身旁的谢阳。
信从长安来,是蓝景山写的,但的这封信实在没什么有价值的话。蓝景山简短地提到长安城一切如常后便开始大肆谩骂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齐胤,骂得洋洋洒洒笔墨神来,那叫一个痛快。而在信的结尾,蓝景山发自肺腑地嘱咐杨佑安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喝喝,甭管缺了什么,只要齐王一封信件,他便骑着汗血宝马日夜兼程地送过来。
杨佑安平静地读完了这封满是牢骚又带着点儿肉麻的信件,扬手一揉,将它搓成纸屑,丢入山风之中,漫不经心地望着它被山风吹散,咬了两口土豆,艰难咽下。
谢阳懒得去管信上说了什么,狼吞虎咽地啃完了手中土豆,抹了抹嘴毫无形象地倚在一旁的石头上,迎着舒爽山风眯眼问道:“小子,老夫一直很奇怪,你口口声声说是来学剑的,但你为何从不用剑,偏偏要用你腰间那个长木棍子呢?”
杨佑安眺望山色,右手拇指轻轻摩挲着长箫的平整断痕,缓缓笑道:“老前辈您也不想想,我若真的佩上一柄剑在宫里晃荡,太子和皇帝岂能容得下我?再说……再说这长棍子也不错,总归不似剑刃那般锋利,敲敲打打地伤不了人。”
谢阳听着打了个呵欠,摇头道:“你呀,其实和寒音那小子是完全相反的性子,他是杀意太甚,你是杀意太弱。须知江湖上弱肉强食,没人会在乎你的慈善仁义,如果不是一刀一剑地砍过去,谁会臣服于你。想跟江湖讲道理?哼,别人若不怕你步惧你,有怎么会乖乖听你讲道理?”
杨佑安摩挲着长箫断口的手指一滞,略带疑惑地望向谢阳。
谢阳却闭着眼睛不去看他,仰面继续道:“所谓的江湖公道,从来都是掌握在强者的手中,你不杀别人别人会来杀你。小子,别看你如今在芙蓉山里养气静心,优哉游哉地避世而居,但老夫知道你早晚要下山,妮子跟我讲了你那句颇有气势的话:一剑平天下,不过这事儿光用嘴说可不行,势必要杀。”
杨佑安终于破天荒地小声抱怨了一句:“说这些没有用的干什么,您倒是教我啊……”
以谢阳的古怪脾气,听了这话后却没生气,反而微笑道:“虽说你没什么武学天赋,心肠又软得像个闺女,但老夫还是勉强可以教你,不过你得答应老夫一件事情。”
“您说!”杨佑安扔下土豆爽快道。
谢阳顿了顿,支起脑袋面容严肃地对杨佑安说道:“来日你下山以后,若还能遇到裴寒音,定要拦住他,别让他为了报家仇而在武道上走火入魔,不然到时候遭殃的可能就是天下人。”
杨佑安随手揪了一条细长的草叶子系在白隼的爪上,犹豫道:“您说得倒轻巧,但万一我没能再遇见他呢,或者在我遇见他之前他就走火入魔了呢?”
“那老夫只能重出江湖喽……”谢阳拍着肚子说道:“到时候老夫先弄死你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再除掉裴寒音。”
“凭什么!?是他自己要走火入魔的您凭什么杀我啊?”杨佑安叫嚣道:“他是您亲徒弟,我就只能算是您捡来的呗?”
谢阳微笑点头。
杨佑安狠狠白了这个矮老头一眼,扬了扬手臂让白隼复归天空,瞧着白隼带着爪上的草叶飞远才转回头瞧着谢阳认真道:“好,我答应您。”
谢阳满意地咂咂嘴,靠在石头上沐着晚霞,神情平静淡然,任谁也不能把这个小老头和当年御剑屠城未留活口的双剑剑神联系起来。
白隼向着晚霞展翅而去,掠过芙蓉山顶峰后俯冲而下,绕过层叠的树林,最终停在了一方小院的矮墙上,淡褐色的眼睛好奇地瞧着院中竖起背毛不住嘶叫的黄猫。
荀逸听闻嘶叫后从屋中走出,一抬眼便望见了矮墙上的白隼,他皱了下眉头向房檐上望去,仰脸看了半天也并没看有看见杨佑安,转回头再瞧那只白隼,却见它目不转睛地望着瑟缩在自己脚边的大黄猫。
荀逸摇头笑了笑,抬手取过晾在窗边的肉干,摊在手上,小心地向白隼递过去。
白隼终于从缩成一团的黄猫身上收回了目光,歪脑袋瞧了瞧荀逸,见他似乎没有敌意才啄起他手上的肉干吞了下去。荀逸见这白隼颇通人性,心生喜欢,悄悄抬手想要摸一摸它,只是手指肚刚触上它脑袋上的绒毛,白隼就缩着脖子一躲,张开翅膀飞走了。
荀逸自嘲一笑,转回头却没看见黄猫的身影,不知这胆小的家伙又躲到哪里去了。白隼则一路高飞不再流连,带着爪上的草叶子向长安飞去。
长安皇城,含元殿。天子杨晔靠在软榻上,觉得头晕目眩天地倒转,耳中一阵阵萦绕不去的蜂鸣声让他想挥刀砍人,想挥手摔东西,可其实现在的他连攥上拳头都困难。
风疾是种无法根治的顽症,杨晔几乎大半辈子都在被这等顽症折磨。他虽然被四方百姓唤作真龙天子,被文武百官唤作万岁皇帝,但口口声声的万岁岂能当真?待他杨晔踏鹤西去之后,百官、嫔妃乃至太子都只会象征性地哭一哭、嚎一嚎,哭嚎过后,一切照旧,百官登朝时依旧高呼万岁,并不十分在意龙椅上的到底是不是杨晔。纵然看透了这些,杨晔还是用力咬牙,他还不能死,他不甘心,皇位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含元殿内极为冷清,太医嘱咐皇帝要静养,皇帝又因为烦心挥退了所有下人,故而殿外只有一个自小便跟在皇帝身边的老宦官侍候着。
天气已经一点儿点儿地热起来了,正午时分,守在门旁的老宦官用手揩了揩额上的细汗,不远处一个小宦官捧了一碗冰镇过的银耳粥向含元殿门口跑来。老宦官皱上眉头,快步走下石阶,皱紧眉头压低声音训斥道:“慢着点儿慢着点儿,这粥要是洒了你就等着挨板子吧。”
小宦官唯唯诺诺地应着,不觉放慢脚步,抬起头正想问老宦官这粥是不是可以直接送进去的时候,却见那老宦官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媚笑,向着自己的身后道:“皇后娘娘,这么热的天儿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