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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说易所率领的蜀地奇兵一路从葬河河道攀上来时,付寻松正在塔顶瞭望巡视。
付寻松年介四十,正当盛年,续着精心修剪的胡须,自幼骑射名声在外,湛天谣立储那年武举入仕,次年又中文科三甲,乃是八郡之中唯一一个文武两榜的奇才,二十三岁那年被湛天谣的母亲钦点为左将军,不久就成为名动四方的八郡第一弓。
付寻松虽然常年驻守南郡界,却对虞宫地形极其熟悉,是虞宫土生土长之将,比居忠早近二十年就在虞宫帐下效力,与擅长近战肉搏的居忠不同,他最擅用的兵器是弓,最敏锐的五感是他的眼睛。
寻常当值的小兵见到付寻松上来巡视也不惊讶,只因这塔中的兵每日都能见到这位付将军数次,几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即便见不到他的人,也能见到他射出的箭——这塔楼内从最底层到最顶层传令不是靠喊,而是付寻松大将军的一只箭,因而每一层每一间门外都会挂着一块木板,上面一串箭矢留下的,便是付寻松传令时“飞箭”留下来的。
负责警戒的小兵眼神不比付寻松差,几乎同时看到了雨帘彼端天地一线的地方涌出的黑点,当即抽了怀里特殊的火折子,一把扯开瞭望小窗外挂着的一只铁桶似的机关,将其投进了去。
铁桶发出“噈”的一声怪响,雨帘之中陡然出现了一声爆鸣,直接盖过了雷声,惊动了潜伏在四野的一切。
周遭连成一线的小塔楼陆续亮起了光点,在雨帘之中传递着延伸向了远方。
被发现了——这是姚说易登上天险的第一个念头。
丧失了奇袭的机会不足以让他慌张,只是他预料之一,并为此准备了后手。
“先锋注意躲避流矢,厚盾阵的装备先送上前来。”
姚说易一声令下。
“厚阵展开,迎敌!”
方才攀上天险的奇兵立即退向两侧,各式让人眼花缭乱的战备机巧被他们从背上取下来,顷刻就在天险顶端架设起来,转动的轮轴犹如从井底打水一般,把一件件军备往上吊——最先吊上来的是数以千计的巨大铁盾。
“盾墙!”
“上前!”
“厚阵展开!”
姚说易一个手势,旁边传令兵的声音就已接连响起。
虞宫南防线擅长远攻,付寻松不但自己擅长用弓,更把弓/弩驻守擅用到了极致。
蜀地后续的军备流水一样送了上来,近乎非人的快速组合,因为只有足够快,才能让他们在即将到来的箭雨中活下来。
“厚阵挡住,避开中路,长钩准备!”
姚说易并不打算被动防守。
蜀地兵流水一样朝着虞宫左右两边的光点铺展开去。
付寻松同时在巨塔顶上下令。
“巨箭矢上弦。”
“上弦!”
“放——!”
数到雷鸣同时响起,成人腿粗的巨箭离弦,雨帘仿佛被巨大力量洞穿出数个空洞,轰然撞上蜀地最前沿层叠了五层之多的厚盾,瞬间洞穿了前面三层,巨大的惯性把后面撑盾的人与机械都向后碾压在了一起,形成一堆血肉与精铁的混合体,狰狞得像石头碾压过的蝼蚁群。
“放!”
第二轮箭矢和付寻松的飞箭似的声音一起从塔楼上落下。
姚说易被诸多护卫挡在身后,眼睛直盯着前方跟巨盾碾成一堆肉块的蜀地州兵,嘴巴里地号令却没有停过半刻。
“长钩——起!”
无数大飞钩被类似弓/弩的兵器射向虞宫南郡界的小塔。
巨大的塔楼姚说易自然是奈何不了的,便从一开始就打算从小塔找突破口。
一轮钩子射出,洞穿了不少小塔的墙壁,姚说易已经顾不得那些糊了自己满脸甚至灌进嘴巴里的狂风暴雨与血腥,大声下令:
“拆!”
“拆——拆!拆!”
号令成层叠连贯,无数尾端有绳索的钩子连在数人合拉的巨大机巧上,伴着机关的轰鸣声,长钩把小塔的墙壁拉得轰然倒塌。
“好!”
姚说易大喝:
“矛阵上前!”
蜀地的矛阵经过经过千锤百炼,速度极快,转眼从四面八方围住被拆掉了外墙的小塔楼。
没有塔楼外壳保护的弓/弩和弓兵都是被拔掉利齿的野兽,被长矛无情的洞穿了血肉之躯,手中的箭矢不过刚上弦,根本来不及放出,就已经死透。
“蜀地兵是这么灵活的兵吗?”
付寻松对旁边的传令兵说了一句犹如自言自语地话,而后又自行接上。
“那狐狸脸肯定亲自来了。”
既然姚说易送上门来,付寻松就要他有来无还。
“给我找,找到蜀地王的所在位置。”
“找到了!”
主箭塔上的瞭望兵眼力极佳,不久就注意到了远处姚说易的王帐所在。
“中箭转向,瞄准——”
付寻松沉稳地站在巨塔顶层,透过瞭望的小窗,仿佛拉着一柄横跨整个虞宫南防线的大弓,听着麾下瞭望兵描述的位置,凭自己的肉眼下了一连串命令。
“南一,转乾,上,二十,放。”
“西一,转离,下,五十,放。”
“东二,转……”
付寻松每一道命令都依据各个塔楼所在的不同位置以及箭矢假设的位置进行了休正,竟然兼顾到了所有的小塔。一连串敲击的声音把他的命令精确的转到了每一座小塔,整齐划一的瞄准了所有被姚说易拆掉外壳的小塔楼。
大雨如瀑,箭矢如雨,铺天盖地的将手持长矛的蜀地兵钉在了地上。
战局优劣一瞬来往变化了数回。
“王!”
只要有付寻松在,虞宫南线所有的塔就像同一个,即便侥幸取下其中之一二,依旧是他们越不过的铜墙铁壁。
“王?!”
蜀地传令兵察觉到被瞄准,难掩惊慌地看向姚说易。
“退!”
姚说易自然明白,只要有付寻松在就跃不过去,那就唯有——先让付寻松消失!
姚说易当机立断:“改攻中央,先下付寻松项上人头!”
“得令!”
姚付双方开局时都看轻了对方,而后都改为只针对了对方。
战局就在此时趋向了它应有的走向——攻防双方因此陷入僵局。
“吾王……”
同样是虞宫,距离虞宫王城大约三百里的地方,有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河经过一座城,此城仅次于桃李、甲进城,为虞宫第三大城,因其到了春日便繁花似锦,得名:江春。
江春城此时与王城一样,并无半分春色,更在正午时分被黑云压得整座城都像是随时会垮塌下去。
与有机巧阵法庇护的王城不同,这里只是一座普通的大城,虽然大,却因虞宫一贯有天险可依外敌颇少,很多城都是没有城郭与城墙。
这江春城已是其中的特例,能有一周城墙,所以才没被叛军给占下。
数日前,除开虞宫王城外还有三座未被叛军占领的城池。时至今日,江春城已经成为虞宫湛氏除王城外仅剩的一座城池了……只是消息还未传到王城,让湛天谣误以为还有三座城池。
各城驻兵远不能跟左中右三路大将手下的州兵相比,守城的总兵亦是如此,定然不会像张杞辰那般擅于推测应对,江春城的四位总兵在虞宫派来的救援赶到前,就已经战死,兵卒亦没有留下多少,只能由援军全盘接手。
此刻,江春城的其中三面城墙无人攻门,极静。
与之相对是西门,则是唯一被攻的一扇。
此起彼伏地惨叫与嘶吼,显得格外突兀。
厮杀与纷乱之中,有人一直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说,却老被敌人打断,只得卖力的挥动手中的兵器,使得那人头、残肢与鲜血一同横飞。
他一连砍倒数十敌人,这才有说出一句完整话的暇余。
“吾王那边没事吧?”
一身无名铁甲的右将军居忠说罢又继续轮动自己手里那两柄大板斧,像耍棍子那样轮圆转了两圈,顶着那张粗犷的脸,杀掉了无数论企图攀上城墙叛军。
旁边的虞宫州兵则趁大将扫清这片时,把搭上城墙的梯子给推了下去,紧接一轮大小石块猛砸,撤回来慢一点的还被城下的飞箭洞穿了胳膊或头颅——后者直挺挺地歪倒在地,被后面补上来的兵一把扯开,连临死前抽搐暇余都没有留,顶上了那道空缺,继续奋战。
生死一搏的阵前,动作稍慢一点就得死,谁都没空悲春伤秋感怀生死。
大小石块落下,砸得外叛军惨叫连连。即便是这样的哀鸣,在攻城器械大力撞门的声音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几乎一瞬就被埋入了战场的杂音中。
居忠此人从初阵开始就是个赶着去送人头的前锋,从未蹲守过后方,简直十二万分不擅长守城,而他本身的铁甲与板斧也不适合守城,不如给他一匹好战马,就能成为让人闻风丧胆且无坚不摧地冲锋利器……只可惜,事到如今,他不守也得守。
当初湛天谣赐给居忠的这套无名铁重甲的确是好东西,寻常兵器砍过来,连个划痕都没有。若是用在进攻、截断别人的队伍,甚至是奇袭,他凭借这马匹的速度与冲力,可以弥补甲胄拖慢的自身速度的弊端,也能减少体力的消耗,可眼下虞宫的形式由不得他选择适合与否。
居忠放眼望去,江春城四面都是黑压压的叛军,跟头顶的天气一样压抑得让人生厌。
叛军每次攻城只选四扇城门中的一扇,兵力亦是如此。可即便这样,居忠若不亲自上城门,根本就守不住这一扇门。而这竟然只是叛军不足二成的兵力,剩下八成都被拿去围王城了,也难怪他要担心王城如何了。
“轰!”
更剧烈的撞门声传来,墙皮都被震得往下掉了一堆土渣子,居忠差点一下没站稳,粗鲁地骂了一声娘,顾不上操心其他,专心的抡他手里那两柄板斧砍人去了。
攻城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叛军似乎是明白这扇门的防守着实牢固,短期内肯定攻不下来了,便十分干脆的鸣金收兵了……不,又一阵剧烈的震动,却不是从居忠脚下穿来,而是从对面的另一面城墙传来。
叛军收了这扇门的兵,却开始攻另一扇了。
“这他娘的暴民是不是都疯了!”
居忠大骂了一声,结果手下的兵不是忙着扶受伤的队友,就是忙着按自己的伤口,更有几个趁着这当口狼吞虎咽的啃饼喝水,就连他的亲兵也是这副狗德行,连听他骂娘的功夫都没有。
当兵的不是铁打的居忠大将军,当然会饿会渴会累,而居忠大将军打仗也不是走排兵布阵那个路数,粗鲁的打法跟他粗粝的长相十分相得益彰。
“喂!”
居忠只好冲着不知名的方向胡乱喊了一声,问:
“是不是到时辰了?”
“将军所思无误。”湛天谣派来跟随居忠的女官文书在他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已经是右将军手下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轻柔的声音从城塔缘传出,几乎是压着尾音才冒出一个脑袋,兵荒马乱又血肉横飞厮杀被短暂的空出一个缝隙,让一众虞宫州兵都不禁抬起头去看站在塔檐上一身男装的文书大人。
女官文书的声音依旧不慌不乱,一面依靠手势指点,就能按伤势的轻重缓急把人分到各个军医帐下,一面对居忠说:“我已经把忠将军的马备在了城楼下。”
“贴心极了!”居忠满意道。
“将军谬赞。”文书柔声朝居忠拱手道,“城东门就托付给将军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居忠抄着板斧往前又轮过一圈,解决了几个还有气的叛军,这才越过这血肉横飞的地方,顺着被伤兵占了大半的台阶下了城墙头。
他一路走一路抬起了头,看着那黑漆漆的天顶。
黑云压顶真的十分不详,文书早已经下令点起了火把,大白天就要靠火把来看路,这就更让居忠觉得晦气了。
“这雨一会儿估计得用瓢泼。”
居忠胡乱说了一句,便跃上了马背。
城中有恐慌惊呼的百姓,即便调配官府人手维持,他一路纵马向对面的城东门也花了一刻余。
相比纵马,文书那不慌不乱的脚步就十分容易穿过那混乱的人群。
只是那脚步看似缓慢,旁人得像飞一样。
文书武力不足,连个小孩子能开的弓她都拉不动,轻功到是快得几乎赶上居忠的爱马了,看得他心下一阵羡慕。
寻常武人在力与速之间只能选择其中一样,两样兼顾并且二者都练得出类拔萃的那不叫人,是怪物、是神祇……反正都是些非人的玩意,居忠自认做不到,看看别人羡慕一下也就罢了。
“什么事?”居忠问。
文书道:“下官到是有个法子,只是下官并不精通兵诡之道,只恐胜算不多……”
居忠打断她的自谦:“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拐弯抹角什么?就把死马当活马医得了!”
“是。”文书欠身:“下官想的法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