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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么一句,俞念便缓步回了房。
偌大的一套公寓里忽然就没了声响,悄静寂然,温度缺失,就连空气也难以顺畅流通。
明明还没过多少分钟,吵得不可开交时说了什么已然记不清。只剩俞念最后那几句心平气和的话,有如当头一棒,登时打醒了气得失去理智的Alpha。像桶浸了水的炸药,没有办法再与任何人火拼。
但要说是气也不全对,更多的是害怕。
没有办法,他实在怕极了失去亲人。
尚在襁褓中便被亲生母亲遗弃的肖默存,从小到大就只有肖岱桦那么一个亲人。就像密不透风的屋子被硬生生凿开了唯一的一扇窗,能有心跳呼吸就全靠它。
自幼时起他玩命读书,长大后努力挣钱,根本不为了出人头地,只为让父子俩能过上好日子,活得有尊严足矣。倘若连养父也失去,他在这世上的奋斗动力也就一并失去。
所以肖岱桦是他不可或缺的亲人。
但俞念呢,俞念究竟算不算他的亲人?
站在餐厅久未挪步的肖默存不愿意再往下想。他像以前那样告诉自己,不是他不敢想,是俞念不缺他这个亲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转过身,面前是一桌子冷掉的菜肴,看起来没人起过筷。有他儿时吃不上、长大后最爱吃的西红柿烩牛腩,不知俞念是怎么知道的,或许是误打误撞。右侧桌面放着一个花瓶,就是刚刚俞念拼命护着的那个。
它有什么不同?
想到一向冲淡谦和的Beta当时奋不顾身的模样,肖默存忍不住留心起来。花瓶应该不是新买的,他曾在客厅见过。但里头的花却很新鲜,半点萎枝垂叶也没有,靠近几寸便能闻见幽然芳香。
这味道肖默存再熟悉不过了,不是姜花还能是什么?世人都说单论气味姜花浑似栀子花,蒙着眼睛就是有经验的花匠也难以分辨,肖默存却不以为然。
不要说蒙着眼睛,他相信就算隔着两米,自己要识得姜花也是轻而易举。
信息素浓度越高的人,对别人的信息素越敏感。这本是上帝赐予Alpha的一项好本领,让他们在狩猎之时得以迅速找到最心爱的猎物,Eβ系数越高的Alpha越能尽显优越。譬如肖默存,无论对方的信息素浓度级别低至Eβ1还是Eβ2,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来。
这项本事也许别的Alpha求之不得,但对于肖默存而言却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折磨。原因很简单,与他朝夕相处的俞念尽管只是个Beta,姜花信息素却已显得过分浓郁。
他知道这是心理作用。
但他没有办法关闭嗅觉,没有办法压抑对俞念的占有欲,所以只能想办法麻痹自己过分活跃的腺体。
阻隔剂阻隔的不是情 欲,是真心。
那感觉是很痛的,冰凉的液体从脆弱的腺体打进去,一点点流往全身,将所有的躁动不安通通关押。A10859无论多么想要,咬穿了B10859也只能得到少得可怜的那么点安抚。找不到出口的欲望最后就变成了坏脾气,变成了推进针管后牙齿几乎咬碎的痛楚。
三年弹指一挥间,再是痛苦难当也就这么过来了,只有最近才好一些。
近来他终于不用再刻意压抑对俞念的渴望,疼了整整三年的腺体得以喘息。
不过今晚过后,一切大概又再次归零了吧。
他转身回房,发现次卧已经熄了灯,俞念难得睡得比他早,甚至连疼爱至极的馒头也关在屋外。找了回理智的Alpha这才想起,自己的Beta之前好像是说身体不太舒服。
回想吵架时俞念的脸色,苍白如纸,离开时步子都有些不稳。
心脏瞬间揪紧,重重疼了一秒,随即被主人刻意忽略。
没理会在客厅呵欠连天的馒头,他回到主卧关严了门。桌上放着的那件风衣,只看了一眼就被收进了衣柜里,并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穿上身。
没过多久,手机震了起来。
肖默存拿起一看,是父亲。他立刻收起了颓废,接起来问:“爸,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电话那头肖岱桦声音听起来已不像医院里那样有气无力,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没有。”他温和说道:“你不要大惊小怪,医生都说休息一两天就好了。我打过来是想检查一下你小子有没有听我的话。”
肖默存愣了一秒,随即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在医院时肖岱桦再三嘱咐,肖默存胆敢拿这件事跟俞念为难的话就半年不准再回阁楼。
他没答应,但也没做到,所以一时沉默。
“你跟他发脾气了?”肖岱桦音调骤然提高。
肖默存说不来谎,低声嗯了一下。
“你个臭小子!”肖岱桦激动得像是从床上坐了起来,“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准乱发脾气不准乱发脾气,你当耳旁风是不是!咳咳——”
“爸你别激动。”肖默存精神徒然紧张,“是我错了,我犯浑,你别这么激动。”
“咳咳咳!咳咳咳!”
足足二十秒的呛咳后肖岱桦才缓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接着严厉地教育他。
“你还讲不讲道理肖默存。我都说了小念是好心帮忙你没听见是不是?你这是发的哪门子脾气?我告诉你,要怪就怪我,别把火全撒在小念身上。”
在别人面前肖默存是个Eβ10的危险Alpha,是齐家的一根独苗,在父亲面前他却单单是个混账儿子罢了。此时儿子哪里还敢说话,只能坐在床边诚恳认错。
“小念呢?是不是躲到什么地方伤心去了?”他喟然长叹,满口的不信任,“我不听你说,我要听小念说,好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肖默存一顿:“听他说?”
“怎么,不行?”肖岱桦瞬间警觉:“你小子是不是已经把人气跑了?!”
“他已经睡了。”
“你少唬弄我,现在才11点,他又刚跟你吵完架,怎么可能睡了?说,到底是不是你把人气跑了?”
肖默存烦躁地道:“没有,真的没有。”
“那你就把电话给他。”
父亲的语气不容争辩,令他几乎怀疑自己做不到的话对方就要立刻坐车过来拿擀面杖抽自己。
两分钟后,无计可施的肖默存握着手机站在次卧门口。
叩叩——
叩叩——
他叩得不重,料想俞念如果睡着了是听不见的。
谁知两下过后房间里传来一声低缓的:“请进。”
只不过这么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砸在肖默存心上。
湿润的,带着浓重鼻音,又郁结了许多未曾明言的情绪。
温顺极了,却也委屈极了。像挨了主人一顿教训的猫咪,明明红着眼圈,浑身的白毛发着颤,身上还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叫声却仍粉饰着太平。
肖默存喉结动了动,嗓间滞涩。这个瞬间让他知道自己今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对俞念说出一句重话,他像是一觉睡醒了,从野兽一样的Alpha变回了读过书的成年人。
拧开门锁,漆黑一片,俞念似乎是睡下了。这个房间肖默存极少进来,要不是身后有光,几乎要找不到躺在床上的瘦弱身影。
微一凝神,他正要说通话的事,忽然察觉空气里流淌着极浅极淡的姜花味。不是花香,是信息素气味,他百分之百肯定。
他剑眉一沉:“你流血了?”
说出口来又觉得自己糊涂了,房间里一点血腥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是血。
果然俞念也是一怔,声音喃喃如耳语,伴着尚未完全消失的哽咽从床榻上传来。
“没有……怎么这么问?”
不是血,那只可能是泪了。
手机那端的长辈像是听见了对话,急得跟什么似的:“肖默存!你跟俞念动手了?”
被点到名的Alpha沉默片刻,举起手机否认:“没有,爸,你别急。”
床上的俞念艰难支起身子来:“你在跟爸爸打电话?”
肖默存嗯了一声,慢慢走到床边,弯腰拧亮了那盏月球台灯,温暖的光线瞬间柔柔照亮了房间一隅。
眼前的俞念半靠在床头,发尖湿润,腰下垫着一个枕头。他显得很错愕,侧抬起头茫然地望向肖默存,一对眼睛肿成核桃那么大。
“爸想跟你说几句话。”肖默存也深深望着他,手机递了过去。
俞念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接过手机的同时收回目光,扭过头去望着床单。
“爸爸。”
近听鼻音更是浓重。
肖默存心脏又是猛烈一抽。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很反常,似乎俞念越是若无其事他越是无法平静。
“我没事,有点感冒,所以准备睡觉了。您身体还好吧?”
俞念左手揪着身边枕头的一角,右手举着手机,黑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没有,他没有跟我动手,我们……我们只是拌了几句嘴,他不凶。”
抓着枕套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是说谎时的小动作。
“真的。”
“我不会生他的气,您放心。”
话到尾声,床沿忽然凹陷了一块。
俞念转头一看,顿时面露怯意。
肖默存挨着床边坐了下来,漆黑的眼眸仍然望着他,示意他接着讲。
俞念眸子动了动,只得继续道:“嗯。您也早点休息,改天我感冒好了再去看您。”
接着便收了线,将手机递了回去。
肖默存手伸过来接,目光却分毫不移,依旧盯着他的脸。
房间里静得滴水可闻,光线柔和。俞念往日黑亮的眼眸现下显得有些怯懦无助,又似乎有些失望。
“还有什么事么?”他问。
Alpha忽然朝他脸颊伸出手去,还没碰上便被惊惶地躲开。
手顿在半空,肖默存缄默数秒沉声道:“我不是要伤害你。”
俞念稍显愕然地抬起红肿的双眼,半晌才慢慢道:“你……你怎么……”
怎么又像变了个人似的。
肖默存收回手,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不舒服?”
俞念眼圈又是一红,随即垂下眸,缓缓点了点头。
“哪里不舒服。”
Alpha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磁性,此刻听来竟然真有几分关心。
俞念攥着枕头:“肚子有点疼,已经好多了……”
这段对话任谁听了也觉得不是伴侣,甚至连亲密朋友也算不上。两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就这样沉默半晌。
“你休息吧,我走了。”肖默存起身。
俞念不知所措,既没多留也没道一句晚安。
走到门口,Alpha忽然转身,面容隐没在昏暗光线里,低声说:“不要哭了,这次是我不好。”
说完也没有看床上伴侣的反应,径直推门离开了。
静夜深深,俞念呆坐在床头许久,终于在几分钟后回了神。
刚才的某个瞬间,他差点儿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告诉肖默存自己很不舒服,可不可以抱抱自己。
所以他又失败了。
放下一个人,这件事他尝试过无数次。有时因为一个笑,有时因为一个吻,有时因为一句话,总以失败告终。
今天也不例外,肖默存总是不肯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