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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建昌侯
朱祐樘望着小舅子的眼神很复杂。
本以为小舅子挺识相,也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脑袋就这么硬?简直是铁头疙瘩一块。
你不知道头铁的后果吗?
当韦泰再一次把张延龄的奏疏呈递到自己面前,朱祐樘甚至在心里产生一种把小舅子害了的负罪感。
他心想:“朕是让你做点事,也没说让你不顾后果,你的脑袋是被金刚钻打的吗?”
张延龄见朱祐樘已将奏疏拿在手,还在张开他咬人的利齿,道:“陛下,臣所参奏的都是有理有据,尤其是徽商最近这些日子,不断给户部中人送礼,收礼的名单都在其列……”
徐溥问道:“建昌伯,徽商给朝廷纳军粮,不是你给牵线的?”
张延龄一脸淡然之色道:“给朝廷纳军粮是纳军粮,那是为朝廷办事,可我也没让他们给朝臣送礼啊,我作为事件的推动之人,也没收一文钱的礼,公是公私是私……”
张延龄一副我是正人君子的架势,令在场的人听了都想抓狂。
徽商给朝廷送了价值几万两的军粮物资,才换得一个旧引换新引的资格,他们能没给你送礼?
“顺带,臣还要参劾家兄,他收了徽商价值超过两千两银子的礼物,实乃祸国殃民行径!”张延龄当即就来了个“大义灭亲”。
举大殿哗然。
张鹤龄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本来张鹤龄还在看热闹,觉得弟弟跟一群朝臣斗,把那些朝臣斗得哑口无言,又是什么三件事,一件一件递奏的,朝堂争锋舌战群儒……看得他激情澎湃心中大呼过瘾,却还没等澎湃一会,瞬间这把火就烧到自己头上来。
内心澎湃不下去了。
“我靠,什么情况?”
张鹤龄他眼睛眨了眨,一时间脑袋还有点不开窍,没摸清楚状况。
朱祐樘本来还在看收礼的名单,果然看到参劾的名单之中,赫然列着张鹤龄?!
这似乎已经不是头铁不铁的问题,简直是要疯啊!
“陛下,臣冤枉啊,臣没收别人送来的礼。”就在众人还在奇怪张延龄这是要闹哪出时,张鹤龄已经忍不住冲出来,噗通跪在地上就开始用申冤的口吻对朱祐樘陈述冤情。
朱祐樘抬起头,看着两个小舅子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心情七上八下。
张延龄道:“大哥,先说声对不起了先,虽然咱兄弟情深,但涉及到家国利益的时候,当弟弟的也不能罔顾国法,只好把你的丑事也一并上报!”
张鹤龄当即破口大骂道:“去你娘的,难怪半路上说会有得罪我的地方,感情在这儿等着我呢?陛下,都是这小子挑唆的,臣没收什么礼,都是那些徽商自己送来的……”
全场大臣看着这一幕,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什么臣没收礼,礼都是徽商自己送的……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分别?
蠢货!
兄弟俩一样的蠢。
以前不觉得,现在更觉得是如此。
要说张延龄想以权谋私,但他自己没收礼就算,还把他帮他做事的周经举报出来是几个意思?举报周经或许可以理解为张延龄过河拆桥,现在把他大哥张鹤龄举报出来又算几个意思?
不会是因为那些徽商只给你大哥和户部的人送礼,没给你送,你心里气愤不过,才怒而将其举报的吧?
若说张延龄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合情合理。
难道让他们这些人心里相信,张延龄就是这么一个大公无私,可以为朝廷利益做到大义灭亲的人?
“老二,你是不是疯了?连大哥你都坑?为兄哪里得罪过你?”张鹤龄把满肚子的怨气都朝张延龄撒了过去。
张延龄都不正眼去瞧张鹤龄,撇撇嘴道:“礼是大哥你收的,错是大哥你自己铸成的,是当弟弟的逼着你中饱私囊了吗?现在当弟弟的不过是就事论事,大哥你气不过你去跟陛下解释,跟我嚷嚷有什么用?”
“你……”
张鹤龄怒从心起,当即冲到大殿的柱子之前,一副要以命力证自己清白的架势。
“陛下,臣冤枉啊,若是您不给臣申冤,臣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
这骚操作。
兄弟俩一个模子。
有的大臣已在看好戏,心想:“你倒是撞啊!”
“够了!”就在张鹤龄准备以身殉节时,朱祐樘怒喝的一声,令朝堂重新肃静下来。
连张延龄都拱手行礼,作出要聆听的姿态。
张鹤龄琢磨了一会,“砰”一声先用脑袋往木柱上轻轻撞了一下,似是要先试试这柱子的硬度和脑袋撞上去的适应程度,这才转过身重新跪在地上。
这是要为下一步直接撞柱做准备?!
朱祐樘冷声道:“建昌伯,你到底要干什么?朝堂不是你兴风作浪的地方!”
换了平时,当皇帝对臣子说出这种话,应该算是很严厉的那种了吧?听到的大臣还不赶紧跪下来口称“罪该万死”?
但张延龄只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流利对答道:“臣只是要申诉不法之行径,并无他意。”
朱祐樘道:“那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陛下,其中户部的周尚书虽为直接收受贿赂,但他的家人却暗地里收下徽商所送的一百五十亩地的地契,听说还有相赠的私宅和美妾,至于周尚书用没用过就不知道了……”张延龄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
周经赶紧跪下来道:“陛下,老臣并不知家中竟有如此之事。”
朱祐樘一脸失望之色,近乎是咬牙切齿道:“周卿家,朕本来对你是寄予厚望的,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信任?”
“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周经显然是很熟悉朝堂套路的人。
他跟张延龄是两路人。
张延龄把眼睛瞄向奉天殿的房梁,道:“周尚书,若是你对家人受贿之事不知情的话,也不必死,但你对户部治理不严的罪过,是逃不掉的。”
还在落井下石!
损呐。
朱祐樘脸色非常阴沉。
之前还以为盐政的问题解决,瞬间就出来一个徽商行贿朝臣的事。
朱祐樘把奏疏丢给一旁的萧敬道:“将此事严查到底!”
“是,陛下。”萧敬人也在发蒙。
以他对张延龄的了解,张延龄断然没到这么愚蠢的地步,怎么今天张延龄真的好像疯狗一样,见谁咬谁,连周经和张鹤龄都不放过的?
一定是有什么高明的用意,只是咱家还没想明白!
对,就是这样。
萧敬却好像是满朝上下第一个“懂”张延龄的人。
“周经,你督导户部不力,即便你家人受贿之事你不知情,但你也有责,责令你将所得之物归还,另罚你俸禄半年!”朱祐樘稍微思索之后,觉得事情不能拖延,当即还是对“罪首”的周经做出惩戒。
周经听说只是罚奉半年,便如蒙大赦,不断磕头道:“臣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在场的众大臣之前还有对周经“助纣为虐”表示不满的,此时都用怜悯的目光望着他。
让你协助外戚作恶,遭报应了吧?之前是三个月俸禄,这还没几天呢,再加码半年,你再跟他做几件事,估计你下半辈子就不用领俸禄了!
不过估计你的仕途也差不多到头了,想领俸禄也没戏,下一步就该是上疏乞老归田,你户部尚书的位置也该让出来了吧?
……
……
若论落井下石,张延龄自问水平很高,在场的文臣表示不服。
他们觉得。
既然周经已经得罪了朝中正统文臣,现在连皇帝眼中的红人张延龄也开罪,下一步周经就可以不用在朝,可以混蛋回家种田去了。
很多御史言官已经做好了参奏周经的准备,真正来个事后诸葛亮,把周经的罪行一五一十上报,让皇帝早点把周经赶回老家。
朱祐樘道:“为了一个盐政的事,朕甚痛心!商贾居然如此见利忘义,竟还想腐蚀朝中重臣。建昌伯,此事交给你,一并查清楚!”
张延龄赶紧行礼道:“臣遵旨!”
在场的人一看这架势,盐政的事本来已经跟张延龄无关,现在突然皇帝又把盐政交给张延龄了,那张延龄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
徽商这是又要遭殃?
难怪之前张延龄会让徽商获得逃出生天的机会,感情在这等着呢!
别人都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见好就收就行了。
你倒好,打完一棍子给个甜枣,又打一棍子,下一步是不是又打算再给个甜枣,为下一棍子做准备?
众大臣纷纷在想:“这徽商跟张延龄争利,真是倒了十八辈祖宗的霉!”
……
皇帝此时神色严肃,似要开始下一个议题。
但在场大臣心中愤然不平。
惩罚了周经,也说要详查那些受贿的户部官员,可还有一个皇帝你给忘了啊!
这不那位还跪在红漆柱子前当石像呢,赶紧把他的罪行给理清一下,实在不行可以逼着他不甘受辱一头撞死也行啊!
果然,还是有人走出来,是吏部尚书屠滽,屠滽道:“陛下,还有……涉及寿宁侯受贿之事!”
“退了!有多少退多少!”朱祐樘做出裁决。
众大臣好像吃了黄莲。
文臣受贿,要死要活的,抽筋剥皮不在话下。
怎么外戚受贿……
把礼退了就行?
皇帝你好歹也罚他半年的俸禄,跟周经持个平总可以吧?人家周经好歹是家人受贿自己不知情,这个寿宁侯可是蓄意为之。
朱祐樘或许也是意识到只让小舅子把收的礼退了有点难以服众,便一叹解释道:“他并不在户部中,未涉及盐政实权,谈不上以权谋私,最多是……胡作非为。”
朱祐樘又看了张延龄一眼。
大概好像在说,徽商给这朕的这个小舅子送礼,无非是想拉拢朕的另外一个小舅子。
现在另一个小舅子大义灭亲,朕还怎么追究?
虽然这道理很扯淡,但大臣们想想,好像也是。
张鹤龄就算收了礼又能给那些徽商做什么?最多是帮忙在弟弟张延龄面前游说一番,但张鹤龄是那种收了钱会替人办事的人?
别是张延龄发现大哥收了钱又没平分给他这个当弟弟的,才怒而举报之吧?
这些大臣,总是会把张家兄弟往恶了去想。
这么想还似乎合情合理。
朱祐樘长长叹口气,好像觉得自己没精神再听那些破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不是有三件吗?建昌伯你赶紧把事说完,今天的朝会就可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