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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快中午了,他三下两下收拾好厨房,温行主动搭手擦了灶台的灰。叶酌就出门找隔壁的陈可真借了把米。
陈可真的处事风格和叶酌截然不同,如果叶酌是及时行乐,陈就略带些苦行僧,比如他吃的米,连糠都没有除外。
而叶酌素来看重这些,吃食精细的很,不肯这样喝白粥,就拔了自家花园里迎风招展的两颗野菜,用着袖子里从下泉跟着他一路跟到江川的盐,煮了锅野菜粥。
温行已经不用进食了,开锅的时候他却很自然的来搭手,叶酌舀了一勺递给他叫他偿鲜。温行尝过以后,叶酌特意避讳上午豆浆的事儿,洗过才喝干净了。
许是这边耽误了太久的时间,叶酌这边吃完饭,眉心便闪过一点温热,那是他给师夷清用来联系的符咒。
他揉了揉额头,抬头道“师夷清那边有进展了,我们走吧。”
师夷清的住处在城南,一座黛瓦白墙的小院子,看着也算家境殷实,现在他家中无人居住,却有个老红木的大八仙桌,叶酌和温行把他拿来的名册摊在饭桌上,开始一个个看。
江川的灵官数目比景城多上几倍,名册更是数倍不止,摊开来一大片,温茫被叶酌抱到椅子上,看着这乱糟糟的一片,不由到“这么多,该从哪里开始看?”
叶酌道“不急,我已有了头绪。”
他随手翻了翻,转头问温行“老师,你还记不记得景城的册子上,死去的官宦子弟有多少个。”
温行没有一丝犹豫“二十个。”
修士修为高,各种素质也相应提升,过目不忘对神玄一境的大修而言是非常简单的事情。
叶酌就把一捆名册分成三份,抱到三人面前“我有个猜测,先统计一下死去的平民和官宦子弟的数目。”
叶酌同温行翻书的速度都很快,率先看完,师夷清略慢一些,余下了四分之一左右没看,温行伸手来拿,叶酌半道截了他的胡,仗着手快,得意洋洋的抱走了,结果还没挪到桌子边,便被温行伸出手按住了。
叶酌道“老师?”
他抽了抽,没有,神玄一境的大修存心让着他时,确实可以给他扯着袖子牵来牵去,但温行若是存心要按着,叶酌是压根挪不动的。
温行看着他,琉璃色的眸子极为清透,虽然没有说话,意思还是很明显的。
叶酌举手投降“好好好,一人一半,怕了你了,我只是怕你累,想叫你多休息一下的。”
温行握着毛笔的手一顿,摇头道“不累,我无需休息。”
叶酌道“你伤刚刚好吧,不累?也亏你是个修士,一般的药材无用,你要是个凡人,现在我非要天天给你灌中药。”他威胁“而且加黄连的那种。”
温行并没有听懂,甚至停下笔,很认真的看向他,问“黄连……又是什么?”
叶酌闭着眼睛瞎说“一种药,味道十分奇特,口感非凡,非常值得一试,我可以带你试一下。”
他们说着话,翻书的速度却丝毫不慢,顷刻之间扫完了全部,师夷清本来看的最慢,现在倒是没事干了,只能往椅子上一摊“都说能者多劳,两位这样,在下倒是变成闲人了。”
不一会儿,师夷清在旁边的稿纸上方方正正画下了最后一个“正”字,报出了最后的数额。
“官宦子弟三十八个,平民一百八十一个。”
叶酌同温行对视一眼,覆手合上书册,道“果然。”
师夷清问“两位可是看出了什么?”
叶酌道“先前我们推测,那些死去之人的尸身,是给人练成了阵眼。既然是阵眼,总是与星轨的运转有关系的,比如这座城池的死亡人数,就暗合紫薇斗数。”
上古天官将天空划为三垣,分别是太微,紫微与天市。三垣分耀诸天,有星官各司其职。其中太微一垣有二十星官,正和景城的情况。
而江川为人族鼎盛之城,正当对应三垣最为显赫的紫微垣。此垣星数为三垣之最,共三十九星官,一百八十一辅星,按今天的名册,辅星已经齐了,就缺一个星官而已。
师夷清问道“看看星官还差那个?”
三十九位星官职位不同,想来也不是随便拉一个死人,就可以当作星官的,而代指的星官的同在凡间时的经历,应该也是有关系的。。
他们一一翻找,师夷清对着名册画勾
“史官的女儿,这大概对应柱史星官,江川的粮官,嗯大概是代八谷星官,最后缺的那个……”
片刻以后,他道“有了,应该三师的星官官位无人对应。”
所谓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一般情况下应该是指皇帝或者太子的老师。
师夷清道“这就奇了,江川天高皇帝远,世人只知长舟渡月阁,根本不晓得人间王朝的皇帝是谁,去哪找一个太师太傅来?”
叶酌这便有两分奇了,摸着桌上的茶杯“你当灵官前不是读书人吗?你竟然不知道?陈可真就在江川啊,住我家隔壁。”
师夷清似乎吃了一惊“久仰大名,陈先生居然住你隔壁?”
叶酌抬眼笑看他,陈可真虽然现在窝在江川开私塾,街坊邻居都不认识他,名气还是广的。
他没有修为,修仙界没人知道,官却作的极大,读书人中赫赫有名,当年还出过科举考试题,据说他出题那年,策论的题目极其刁钻古怪,把一众考生难到变形,贡院之前陈尸满地哀鸿遍野,处处都能见考生痛哭流涕,可谓用笔杀人无形。
看师夷清这倒霉孩子的样子,估计也考过科举,卖身出去当灵官前怕是给坑过。
叶酌于是故意道“还挺熟的,当了好几年邻居了,我还去和他学过一段时间的诗文,天天被他骂‘朽木不可雕’。你感兴趣?我给你引荐引荐”
师夷清作为灵官,半只脚踏进了仙门,可惜人间界多年书生的习气是改不掉了,听到陈可真和老鼠见了猫似的,摇头道“还是不了不了。”
几人将书卷归于原位,当天晚上,叶酌就借着邻居的名头,找上了陈可真。
他进门的时候,陈可真还亮着小灯不知道给什么书作批注,叶酌看了一眼,满眼的经史子集,这个先生虽然是儒门出生,书却看的很杂,从法家的韩非子到管子,道家的抱朴子到淮南子,厚厚几大卷,反正都是一般人不怎么感兴趣的书。
陈可真听见声响,从案牍中抬头,看见叶酌,便慢慢的问了一句“是你啊,两个月没见,和我学的诗,学的怎么样了?”
——不知道是不是儒家的老师傅喜欢摇头晃脑的慢慢念书的缘故,陈可真作什么事儿都讲究一个慢,读书慢慢读,写字慢慢写,磨墨的频率和上磨的老驴所差无几,整个人古井无波到了一定境界。
叶酌和他多年邻居,比较熟,一屁股坐下来给自个倒了茶,被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搞到哭笑不得,便道”还不错,想必过不了多久我的打油诗就可以登峰造极。”
陈可真道“那你现写一个?”
叶酌张口就来“好啊,写诗如同打酱油,打完酱油写打油。”
说完以后,他居然还有脸问“我写的好不好?”
“好极了。”陈可真就笑,“我穷尽必生之力都写不出这样的诗。”他一边笑一边咳嗽,这位似乎从小就有病,反正叶酌同他多年邻居,蒙管天冷天热,就没见他断过咳嗽。
他们闲劈扯了两句,叶酌意在打听陈可真的直系子侄,便拐弯抹角,状似随意道“陈先生这般年纪,这么不见个子孙承欢膝下?”
陈可真收拾好摊在桌上的笔墨,给他腾了个位置,笑道道“没有子嗣,我是不举的。”
这其实是一个比较禁忌的话题,毕竟没几个人能够坦然面对生理缺陷,然而陈可真的态度极为自若,没有丝毫迟疑,理所当然的好像男人天生就应该不举一样。
叶酌一时没法分便这话是不是玩笑,干笑两声,又问“那没想过从旁支过继个子侄?您这种大儒,想必有的是人想把孩子过给您。”
“你今天怎么了,这是有了孩子,想和我说娃娃亲吗?”陈可真抬头看他,道“拿真是可惜了,这个也没有,我九族以内,除我以外,是没有一个活人的。”
他把书也卷起来”不过没关系,我弟子遍天下,老来也不会觉着孤苦无依。”
虽说陈可真是儒家,叶酌却总觉着这个邻居下一秒就要落发为僧剃度出家,九族没人这种事也说的平平淡淡,仿佛什么也不在乎。看着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书,脑子里都是我佛慈悲四大皆空,估计给个佛珠,他就能抱着《论语》开念南无阿弥陀佛。
好在多年邻居,叶酌已经习惯了他这个说话方式,一听到弟子二字,立马追问“前两天看您收了个小徒弟,但您以前不是说小孩子太吵,再也不收了。”
陈可真揉着额角,显出两分疲态,道“就收了这一个,前些日子城主府领回来的,看着可怜。本是城主家的少爷,可惜是个妾室的儿子,若是我不替他镀层金,不知要给排挤到哪儿去。”
叶酌敏锐的抓住了要点。
——就只收了这一个。
他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又见陈已经乏累,笑着又扯了几句,便离开了。
当晚,他便拉着温行,踩着飞剑入了城主府。
城主府上空,就他们掠入府中的那一刻,温行忽然伸手抓住了叶酌,道“里头有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