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十五 先知(中)

思君如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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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着林鹤之意,林宽暂也不再离家远行;而林墨虽然不喜欢留在家里,但是林宽不走,他便也不说出去,安安分分地跟着林宽一齐在家;又得林宽指点他诸般道法与刀法,真觉自己下次能把季朝云打到趴下,心里很是得意。

    时序推移,快要自秋入冬,听闻林信等人也已在回家的路上,林宽却是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去和父母请示一番,仍旧由他先送林墨去升山,留林惠与林信同路。

    这一回,倒是送了个早,其余人等都还未来,不过林宽心内猜测,众人大约也都快了;便把林墨送入学寮,叮嘱他不准胡闹,也不准和林信又或者季朝云吵架,都要好好相处。

    想到此事,感慨这一回林惠也来了,大约无碍;反而更担心那邾琳琅也来,心中有些郁结。

    怕被林墨看出来,林宽又勉强自己露出了一点笑意。

    林墨都应了,观察他的神色,又悄声问道:“哥哥啊,今年的春天过完,你来接我么?”

    林宽道:“嗯。”

    林墨想想,把左手的手指递出去;林宽见了,也就伸出手去,笑着与他拉了钩,允诺道:“六郎,你听话,大哥这一次肯定来。”

    于是林墨点头,目送他出去,见林宽回身与他挥手告别,便也笑了,对林宽也挥手。

    却说林宽走出学寮,忍不住走向了塾堂,在窗边静倚,看了一看。

    内中无人,那陈设与他当年来时,并无什么区别,桌案等也未曾换过,皆是半新不旧,反令林宽没来由地就看住了,想起他些许年少的时光。

    看了好一阵,忽听得有人唤她:“林宽。”

    林宽回头,却见正是南芝。

    而她模样,也令林宽恍惚。

    自己从前也不过及她腰间,如今却高过她许多;她是真的容颜不改,自己却是一夕复一夕,一岁复一岁,已经长大。

    又听南芝问他:“你在这里看什么呢?还想来陪着你那家里的弟弟妹妹,再读三年无用书么?”

    林宽失笑,道:“哪里就是无用书了?我林宽虽不才,但南先生您教得好,诸位先生也都教得好,至今我都觉得受益匪浅呐!”

    这说话,又是认真,又是肉麻,还自谦过了头,直把南芝听得摇头笑了;但她也不多言,转身便走,还道:“走吧,林宽。”

    林宽并不先跟上去,问她:“怎么?”

    南芝却连头都不回,悠哉走在前头,竟是道:“主人说了,‘去叫那个林宽来,他想见我’。”

    这话说来,语气神情,哪里似孟兰因?倒似她自己添油加醋!令得林宽展颜一笑,这才跟了上去。

    林宽却不知,南芝所言,其实半字未改,只变了那说话语气。而孟兰因,说是林宽想见他,其实自己也早在那庭园中,静等林宽过来了。

    晋临的冬日来得早,今天与上一年一样,有瑞雪降临,时停时落。

    其实不管天气如何,孟兰因都是喜静不喜动,如今难得出屋来,正挑在那先人所植,常开不败的杏花树近处一座小亭内端坐。

    见他若有所思,于是隔了十几步远,南芝便让林宽自己过去,她则转身离去,不去叨扰。

    林宽也便从善如流,依言一个人行过去,先对孟兰因行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孟先生”。

    孟兰因看他一眼,抬袖示意他落座;林宽便就在他对面,同样正身而坐了;又见孟兰因那袖再复一抬,眼前便有一方棋桌,一副残局。

    垂眼将身前这残局仔细看过,林宽那眉眼间皆生笑意,嘴角也弯了起来。

    残局中白子势弱倾颓,眼看就要输了,就是他也不禁戏谑道:“孟先生向来执白,今日当真厉害,这样一局,还能杀到我丢盔弃甲不成?看来我终于能有机会赢先生一次了。”

    谁料孟兰因竟开口道:“今日.你.执白子,我执黑子。”

    林宽心内讶异,但还是依言而行,结果不出十手,他就已经先对孟兰因认了输。

    与孟兰因对弈,实则次次都是他输,根本记不清已经输过多少回;本来也不该觉得有什么丢人之处,可对着今日这棋,林宽却是看了许久,真觉无奈。

    自己步步走来,并没有犯什么错,只是因一开始就落了下乘,他之能为确实无力回天,便也不想再勉强行下去,徒费精神。

    于是林宽叹气,对孟兰因问道:“唉……我果然不行,是吗?”

    说完这句,居然又觉喉咙发痒,咳了几声。

    孟兰因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棋,还是那虚无缥缈的天命。

    他虽不言语,心念却动,林宽见一只玉色的药瓶落在了棋局上,令得几枚黑白棋子弹开,坏了面前这一局惨败形势。

    知是孟兰因有心关照,林宽自去取了,收入怀内;先作道谢,复又问:“孟先生不问我吗?”

    却听孟兰因反问他:“我得.开.天.目,一梦之间可窥天机,你不问我吗?”

    朱厌也好,林府也罢,还有滟夫人,以及世人言论种种,以及那不远的明日,不近的将来……可问之事甚多,但林宽仍旧是摇头。

    孟氏仙府之主,世代得.开.天.目不假;但那天机可窥,却不可轻易道说;孟家道法,敬畏天数自然,孟兰因身为府主,有责在身,绝不该与寻常世人甚至林宽说那不该说的事,折损修为。

    而他林宽,也从来不是那种只为自己不顾他人的人,才能得孟兰因青眼相待,绝不会让孟兰因为难。

    得林宽一笑摇头,孟兰因却又问他:“林宽,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说过什么?如今的你,觉得愧对天下人吗?”

    林宽便回想他那少年时,来晋临升山,与孟兰因第一次相见。

    孟兰因早得那仙体半成,濯如春柳,何其轩轩韶举?何等光映照人?他居那上位,淡然问林宽及同修众人,心中所求道法为何;而林宽素有大志,便对孟兰因言道,想仗我那手中之剑,护天下河清海晏。

    面前的孟兰因,如今形容与当年一样;而他林宽,却已经变了。现在他听了孟兰因的问话,苦笑着沉吟半晌,最终坚定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他林宽自是问心无愧……可想到在家中死去的小姑娘,以及她那莫名丧命的亲娘,还有那死在他面前的先生,那心内似又有声音在问,真的吗?

    孟兰因见他神情,便道:“林宽,人太过聪明灵透,有时候并非是什么好事。”

    慧极必伤,过洁难容。这八个字,用来形容他面前这麒麟儿,可谓刚刚好。

    于这浊世,托生为人,自该少妄想十分清白;这些话,孟兰因想了又想,终究是没说出口;即便说了,以他对林宽的了解,也觉无用。

    又听林宽问:“先生,您有罔执吗?”

    他道:“当然。”

    孟兰因说的斩钉截铁,并无犹疑。林宽留心看他模样,实在看不出来什么,便感慨道:“我真是愚钝,半点看不出来。”

    孟兰因道:“刚说过你,你还是不解……也许不是你林宽愚钝看不出来,而是我孟兰因太假,所以你不能分辨。”

    又道:“世事难料,人心难测,正所谓画肉画皮难画骨,观眼观鼻未观心。”

    这番话,林宽听了,先点了点头,又问他:“孟先生,我一直想问,为什么您答应我让我送我家六郎来升山,却偏要我每一次都自己送他来呢?”

    一时间,孟兰因没有答话。

    林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谁知孟兰因竟道:“如果我说,是我懒得出门去,又想亲眼看看你是否安好……你觉得如何?”

    修这仙道,孟兰因早就已经度过那念止之境,正是心无波澜,可他如今偏这样的说话,那言语中看重自己的情谊,令林宽面上都有惊讶之色。

    孟兰因自己说完,见林宽这般模样,竟然笑了。

    他道:“我说笑罢了。林宽,你去吧……不管去往何方,不管结识何人,自己一路小心保重;只要你想,尽可活得自在开心一些。”

    又道:“明年我还在这里,等你再来。”

    林宽听了,起身致谢告退。

    但他走出数步,又禁不住回头;却见那杏花树下,小亭之中,已无孟兰因,也无棋局,徒有风吹枝动,吹落一片粉白花雪,一切像是他得见的幻影,不似真实。

    林宽作长叹,自回身出了孟府,下山而去。

    却说那林信与林惠,也如林宽所料,由芳苓等人护送,前往晋临,如今已至山下。林信自己先扶着芳苓的手下了车,却将自己的手递与林惠,林惠就笑了,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去。

    正要跟芳苓说让她尽可放心回去,林信却见另一辆马车行来,那车华丽,下车来的人,也正是陆琮。

    可陆琮面上,竟是一脸的不乐;大概是他的一个师弟,错手把他的包袱掉在了地上,慌忙去捡,陆琮抬脚便踹在他脸上,抢过他手里的包袱,又叫送他的这些人都快滚,那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林信便叫他:“陆琮!”

    陆琮也看了林信,走过去,勉强笑了一笑。林信勾着他的肩笑道:“怎么了?”又示意他看林惠:“喏,我妹妹,阿惠。”

    于是陆琮便知这面前的漂亮姑娘,正是林信念叨过的幺妹林惠。每回说起她来,林信那面上有些恼色,但言语中疼爱之意却也不少。

    他陆琮也是那大家出生的公子,知道礼数如何,便先对林惠行礼;可林惠看他一眼,竟不还礼。

    陆琮心内十分疑惑。他曾听林信说林惠温柔和美,如今看她,确也是淡眉秋水,娉婷秀雅,那旁边的芳苓为她披上一件大红的斗篷,更衬得她肌容胜雪,明眸佳人;可林惠看他的眼神却古怪,有些自矜高傲之色,似是不将他放在眼内。

    陆琮心内觉奇,还觉更不高兴了。

    林信却还在问他:“你怎么回事?脸上副这鬼样子?”

    要问他陆琮为何如此不快……这第一嘛,是他之前已经说过不想再来,却被家里父母逼着又来升山,但这事他也不想和林信说;而另一件么,正要道说,结果还没开口,已经看到另一辆车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