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 恶凶(上)

思君如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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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村落惊恶鬼竟逞凶。

    林墨与季朝云都因陆不洵的话沉默了。

    他们如今身处虞城。虞城陆氏一族,刀法冠绝天下,又兼眼高于顶;那挑选弟子,也与季氏等不同,取才竟是先取出身门第,再论资质何如。

    故此能入得陆氏门中的,若不是那有些家世的仙门子弟,就是本人资质确实十分出众。

    想那杜修远曾于幽独城外言他骤然离世,家中无甚亲友与他烧那纸钱香烛,也无钱财傍身,那他必定属于资质出众的后一种。

    贫寒子弟,出落得如此形容,又兼年纪轻轻已是陆氏的入门弟子,实属不易。结果却先教滟九取走双目,又被陆允琏那样骄横无德的少年杀害,怎不叫人心寒?

    林墨也是知道这陆允琏的。虽与陆氏有仇有怨,但那时候陆允琏不过刚出生,也并不在场,他倒也不至于还要惦记着对个孩子痛下杀手。

    对这陆允琏的生父陆怀璋,林墨倒还印象深刻些。

    如今虽不知在陆怀瑛掌管之下的陆氏是否有所不同,但从前这陆氏家风,林墨是极不屑的。

    陆家嫡庶有别,尊卑分明,陆怀璋排行第二,却是嫡子;可叹他身为少门主,却无德无行,嫌恶他哥哥陆怀瑛庶出居长;连带也看不起下嫁陆怀瑛的林惠,曾恶言称其蠢妇无知。

    看来这个陆允琏,倒当真不愧是他父亲的好儿子,性情如出一辙,连陆怀瑛也救不了。

    林墨止住对无情旧事的回想,勉强提起精神道:“此事全是滟九不对,好好地说话不行,却要挖人家的眼睛!这倒好了,那孩子现在去了幽独,还不知将来会有什么事故……季朝云你刚才就应该把滟九打个半死,押着他去给人家赔罪,再想补救之法。”

    全然不顾自己刚还在二人中间劝和。

    季朝云道:“下次就打。”

    林墨又故作笑意,道:“输了输了,这陆家的后生小子,比我还毒;阿洵,你以后离他远点!”

    闻言,陆不洵难得不与他抬杠,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不是错了?看见那陆允琏杀人,我却没有出手。”

    林墨道:“不出手也是对的,被他看到岂不是要连你也杀?”复又叹道:“世情如此,你救不了天下所有人。”

    陆不洵不说话。

    林墨安慰他道:“你不要介怀。说起来这天下人也没什么可救的,大多都是一帮欺世盗名,心怀鬼胎之辈。”

    说完立刻被季朝云敲了头:“说你自己便罢,别拉扯天下人。”

    林墨哪里肯忍,抬手就要打回去。谁料这座下车马却突然停下,外面钟灵叫道:“不好了。”

    季朝云掰着林墨的手腕不让他动手,问道:“怎么?”

    钟灵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忧。

    他道:“前面有个村子,看着眼熟,好像……好像就是我捡到这肉身的那一个!”

    闻言,林墨立刻停下与季朝云胡闹。他与季朝云交换了一个眼神,道:“下车看看。”

    几个人都下了马车,但见前方有个小村落。

    此时分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村落上方却隐隐盘旋着些灰色雾霭。林墨一看就笑道:“厉害厉害,怕了怕了。”

    见季朝云要走上去,林墨忙伸出手去捉了他袖子。

    季朝云看向他。

    却见林墨一脸戏谑地道:“仲霄可要想好,有些事不管则罢,一管上了就是牛皮膏药甩不掉。”

    季朝云道:“说的是你自己吧?”

    林墨立刻放手,往原地一蹲:“好,你去吧;我就在原地,我不走动。”

    季朝云没搭理他,却问陆不洵等:“你们谁在这陪着他,其他人随我进去看看。”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林墨不屑道:“跟季朝云走?那很危险了!”

    林墨这样反咬一口,季朝云就不得不对此间诸位晚辈分享了下自己的人生经验了。他道:“跟我走是危险,但是和他在一块,通常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林墨嘻嘻一笑,道:“怕没好事,你还不快离我远些?”

    季朝云却道:“我有什么好怕?”

    林墨便学先前滟九般阴阳怪气,道:“哎哟哟,看看,天不怕地不怕的季朝云!”

    眼见着两个人像是又要吵起来,季宁乐忙道:“师叔,我和你去吧,阿洵没有剑在手,和钟灵在这里陪着林师叔。”

    陆不洵哪里肯安分和林墨呆在一处,立刻道:“我也去。”

    林墨站起来,拍了拍钟灵的肩:“听我的准没错。”又悄声在他耳边道:“让他们送死去吧,我们看戏。”

    钟灵:“……”

    季朝云分明听见了,就跟没听见一样,带着季宁乐和陆不洵自去那村落查探。

    钟灵见他们都走远了,才对林墨提问:“你为什么不去?”

    林墨道:“那雾你看见没?”

    钟灵点头。

    林墨道:“不管对面是恶是凶是厉,怨气如此之大,怎么看都是个厉害的主。”又问他:“你可曾听过两句话?‘人上人,鬼中鬼,邯郸梦内炼炉鼎,欲求修为两相摧’。”

    钟灵道:“没听过,听不懂。”

    林墨便解释与他听。

    这一番话,说的是人世间两种诡道。

    所谓人上人,正对那句邯郸梦内炼炉鼎。是说世间的修道人,欲要修为精进而不得,于是剑走偏锋,身入邪道:自结丹后,以生人为炉鼎,采补炼气。

    为炉鼎的生人,需得一定年岁,不能为凡骨,更以那朱唇皓齿、仙姿佚貌、金声玉润、言语和顺为优。

    而“鬼中鬼”与“欲求修为两相摧”则简单多了,就是各类恶鬼、凶鬼、厉鬼等争斗,将能为高深的另一只鬼拆吃入腹,能为便会大有增益。

    以人为炉鼎,为正道所不容,却偏偏总有人要以身犯法;那两相摧则是黑吃黑,意要壮大自身,为祸害人,故此也为正道不容。

    简单说来,这两件事正可谓人吃人,鬼吃鬼,林墨叹道:“这世道呀,真真不堪。”

    钟灵听完,乖巧点头,又问:“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林墨瞪起眼睛。

    “关系大了!你看看我这么俊秀的外表,这么风骚的内在,那就叫众矢之的!必定是人见了要下手,鬼见了也下手!我可不得躲远点呢?你别看人家幽独为正道不齿,那么多人鬼,倒是井然有序,连出个门都有滟九或那周未禁辖;这人世间就不一样了,明着好,暗着坏,谁也不肯听谁的!”

    说完自己就笑了。

    钟灵:“什么???”

    林墨正色道:“你瞧,此刻我话才刚说完,就有个不长眼的小滑头正在我后头想要下手呢——”

    他也不拔刀,只以刀柄反手一撞,只听“哎哟”一声,那暗中接近的人武器就脱了手,自己也倒在了地上。

    林墨得意道:“我就知道,我和季仲霄一分开呀,必定有不长眼的要上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敢在我背后动手!”

    结果一转身,人就愣住了。

    钟灵蹲下|身去,戳了戳那个不长眼的,转头对住林墨,一脸的不解。

    “一点邪气都没有,这是什么新品种的恶、凶、厉还是妖魔啊?”

    林墨干笑了两声,道:“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这是个人!”

    这不仅是个人,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她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得清瘦无比,肤色雪白,难见血色;瓜子脸,薄嘴唇,那眉眼间倒存三分娇俏,只可惜左脸上有一道不长又不短的伤疤,显得有些可怕,损及她之清秀。

    她手里那武器,也不过是一根木棍;方才被林墨打晕后,手一松,已经落到了一旁。

    林墨十分尴尬,也便蹲下,掐住这小姑娘的人中,又拍了拍她的脸颊。

    这小姑娘“唔”了一声,悠悠转醒,自己爬起来坐好,看看林墨,又看看钟灵,眼神有些迷离。

    钟灵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打你的。”

    这小姑娘看了一眼林墨,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林墨:“???”

    他摸着脸不知所措,这小姑娘神情冷漠,道:“你先动的手。”

    林墨自知理亏。莫说是他先打晕了人家,就算没有,他自幼被林惠耳提面令,要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肠:就这么个小姑娘,哪怕白给他一耳光,他也并不能打回去。

    但是这小姑娘,也当真是人比鬼凶,林墨都要怕。

    他赔笑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请问……”

    小姑娘打断他,道:“你鬼鬼祟祟地在我们村外干什么呢?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别是个贼吧?”

    林墨委屈极了,他好像是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啊!怎么说得好像他是坏人一样?想他活着的时候被那邾琳琅给缠得焦头烂额,喜欢的女孩子自然以温柔貌美为上;面对这样烈性的小姑娘,他颇觉苦手,于是扯着嗓子喊叫了起来:“季朝云——”

    钟灵和那小姑娘听到这一声都呆了。

    林墨正得意,结果立刻也呆了。

    因那季朝云还当真回转过来。

    “发生何事?”

    他领着季宁乐和陆不洵,风驰电掣般出现,直把林墨看得目瞪口呆。

    林墨回过神来,支支吾吾:“没事,随便叫叫。”

    他怎地好意思说对付不了一个小姑娘,才把季朝云给叫回来。那季朝云一听这话,也不问他干了什么蠢事,转而问钟灵:“你说。”

    钟灵道:“嗯?六郎刚才把这个活人姑娘打晕了,”他指指那小姑娘:“又把人给拍醒了,人家坐起来就给了他一下——”

    见季朝云闻言面色不善,林墨忙扯开话题:“你们在里头发现什么了?”

    季朝云道:“一个人都没有。”

    那小姑娘此时已经站起来了,一面拍自己身上的灰一面道:“我说!你们可别在我家里乱来!”

    饶是季朝云也奇怪,问道:“你家?”

    村落上邪氛盘旋,正是鬼怪所留下的印记;前面的亭所,如今的村落内,皆是空无一人,怎么看都像是出了大事,这小姑娘却是云淡风轻。

    只见她不惧不惊,抬眼将季朝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仙风道骨,清贵出尘,身负玉箫与长剑,便冷冷地道:“这一位看着倒还像个好人,是个修仙道的吧?”

    林墨顿感十分内伤。他难道长得不像好人吗?还是这身黑不溜秋的衣裳害的?等到了城内,他也要换一身清新俊逸的衣裳迷惑世人。

    却听季朝云道:“在下平阳季朝云。敢问这位姑娘,此间发生何事?为何这村子里只有你一个人?”

    听到他说平阳,又自称季朝云,这小姑娘露出了一点动摇的神色。

    她迟疑道:“……令秋君?”

    季朝云道:“正是在下。”

    林墨在一旁边悄笑,这季朝云可真是出名。

    能被仙门之人称为某君,大抵是因修为高卓,德才兼备;想来季朝云志励秋霜,冰洁玉清,人尊他一声令秋君,倒也当之无愧。

    小姑娘看看季朝云,又看看林墨等人,语气已经变作客气拘谨。她道:“我姓桃名漪,桃花的桃,涟漪的漪。”

    她这名字倒是有趣,桃花娇艳,绿水涟漪,皆是春色,她本人与之全不相干。

    只听她又道:“既然是令秋君,那请诸位带着你们的车马,同我来吧。”

    说完,自顾自地就往前走了。

    林墨与季朝云对望一眼,带着三个少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