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五 重逢(上)

思君如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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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访旧地寻故交生嫌隙,动焚喑诏阴兵论旧情。

    那牛头马面一听这话,已知林墨将他们方才的说话都听进去了,登时紧张得浑身都冒汗,抛下手里陆氏弟子的佩刀,抄起钢叉就朝林墨劈来。

    林墨闪躲了几下,见二鬼越攻越猛,便道:“你们俩这么欺负我,要是我告诉你们城主,你们也不怕给钉死在这城墙上?”说罢,左掌气一凝推出,竟丝毫无伤地将两柄来势汹汹的钢叉稳稳架住,手一翻,巧以内力挑飞出去。

    牛头与马面失了趁手的武器,大惊失色,正欲叫人,却眨眼间被林墨打翻在地。

    他蹲下|身,按住二鬼的脑袋,柔声道:“都说了我是你们城主的心上人,大家都是自己人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牛头与马面皆被他狠狠掼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忍不住要哀叫连连:“哎呀呀呀呀呀呀呀你你你这也叫好好说?”

    “我觉得好就行,”林墨不耐,道:“劳烦二位也替我开开城门,我想求见城主。”

    “你他吗说见就见啊?!”

    林墨抓起出言不逊的牛头往地上撞:“啊?你说什么?”

    马面尖叫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有活人擅闯!有活人擅闯!”

    林墨便也提起他的脑袋往地上撞:“活你娘的死人头!你是不是瞎?你还敢说你们城主坏话?不替他教训教训你们,小爷我就不姓林!”

    说话间,那城门轰然大开,无数个牛头马面涌了出来,将林墨等团团围住,手上皆是一样的钢叉。

    林墨心道:就是现在。

    果见一道细密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蹿进门中。大约是因速度实在太快,又或是因林墨吸引了他们所有的目光,众鬼竟没一个察觉异样。

    既然季朝云已经顺利入内,林墨便已放心了一半。他站起身,作委屈状:“我就是想去见下城主啊!”

    被打趴在地上的牛头和马面立刻从地上弹起来,灰头土脸地叫嚷:“不能见!不能见!”

    有别的牛头道:“这可难办了,这活人走鬼路,我们也不能定夺。”

    另一个马面道:“还是送他去见周先生吧,断不能直将他送去城主那,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听到这话,原本的两个牛头和马面脸色面色稍霁。

    却不知这周先生又是什么人物?林墨自在心内好奇。此时有几个牛头马面拿了麻绳来上前捆他,还细细搜检一遍他身上有无武器傍身,最后拿那钢叉抵着他前胸后背,让他进了城门,登上一辆囚车。

    那车前并无牛马,却在林墨乘上去后,自己行走了起来。林墨人在囚车上,毫不掩饰面上的笑意,直笑得随行的数个牛头马面犯嘀咕,其中一个忍不住问他道:“怎地这么开心?”

    林墨诚恳地道:“你们这车还挺好,回头能不能送我一个?我这个人吧,真的懒得走路,想回家用。”

    鬼都不想理他,觉得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囚车走得飞快,一炷香有余,众牛头马面皆道:“到了。”说罢便推林墨下车。

    下车之后,林墨瞧见一座府衙,门外有两个青皮獠牙的守卫,门屋之上有一方匾额,上书铁画银钩的“录籍所”三字。

    一个牛头鬼上前去与守卫道了好,又低声说了一番话,那守卫便让他们入了内。

    入了门内,走了几步便到了前堂,牛头马面们便停下来,对里头一人恭敬道:“周先生。”

    这周先生人立在屋内,穿着一身黢黑朴素的衣裳。

    他原本正背对着众人,听见这一声便转了过来。

    只见这位周先生,身长八尺,形貌清癯,俊秀斯文,一身书卷气;却又面无血色,嘴皮青白,那一双眼缓缓睁开又颌上,并无瞳仁,只见两团惨灰颜色。

    人耶?鬼耶?一时就连林墨也不能分辨;又见他手执竹简却不看,而是以指尖摩挲览阅。

    便是林墨也惊讶了,原来这周先生真是个瞎子!

    不止如此,世人都道季朝云生来冷心冷面,但据林墨看,这人脸上的神情,竟比季朝云还冷上三分,连笑起来也是冷冰冰的。

    然而此人面相虽冷,声音却又比林墨见过的所有人都还要动听,真真朗如珠玉。

    只听他对那牛头马面道:“还不快给这位贵客松绑?”

    那牛头马面要依言上前去解开林墨身上的禁锢,林墨笑道了一句“客气客气,不必不必”。

    他手一抖,身上的粗麻绳便松脱落地了,看得那牛头马面目瞪口呆。

    周先生倒不惊讶,令众鬼退下,对林墨彬彬有礼问道:“在下周未,听闻有鬼差报呈,公子在城门外自称是我们城主的心上人,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林墨也客气回道:“周先生好。区区免贵姓林,单名一个墨字。”

    周未想了想,道:“林公子的名讳,十分耳熟。”

    林墨得意洋洋地道:“你们城主是滟九吧?他提起我来也不奇怪呀!”

    周未扬眉:“哦,倒不曾听城主提过……哎呀,我想起来了,林公子的大名我是听过的,你便是那人间赫赫有名的林六郎啊,你可曾听过一首诗?”

    林墨想起刚才在花未裁所布虚相内的歌声,干巴巴地答道:“在下才疏学浅,大字不识,不曾听过什么湿啊干的,先生可否念给我听听?”

    周未面上露出了一点笑容,看上去倒也真诚。

    他道:“林公子说笑了!想我们这幽独,藏十方罪恶秽孽,人也好,鬼也罢,不乏奸恶不忿心内含怨者。世间名门正道的修道者,大多不齿此处,自入轮回而去;听说林公子系出名门,也非天生奸邪之徒,却能行大恶,祸人间,我心中十分感佩。原以为你死后必定要来这幽独走一遭,没成想又听闻公子死后落了个魂飞魄散,在下还好生惋惜了一阵呢……今日竟能相会,幸甚,幸甚。”

    他说话间虽作出一副温柔敦厚的模样,却好一通绵里藏针;这眼虽盲,心却如明镜,不好招惹。

    故此,林墨直回以假笑:“周先生才是会说笑,我这不是来了吗?”

    周未道:“不错,巧得很,林公子还是城主之故交……我如今要去与城主禀告些事务,正好带林公子去见城主,还有一件要紧事,说不定也要托付林公子。”

    林墨好奇极了:“哦?请讲。”

    周未比了个请的手势,道:“此间离城主所在不远,林公子且随我来,我们边走边讲。”

    一路说着闲话,林墨与周未从录籍所中出来,没走几步,便发现这幽独与从前小时候所见已经不一样了。

    如今这幽独街上建筑与人间其实并无什么区别。

    此时华灯初上,月在梢头,大道上车水马龙,街巷间茅棚与宅邸多不胜数;路边店铺林立,百肆杂陈;那路过的,有青灰的鬼面,无法一眼分辨清楚的活人与魑魅,又有独脚而立的山魈;众人鬼或穿行而去,或饮酒聚谈。

    竟还有只剩下头颅的怨鬼,掉出来了,还用牙齿把持缰绳,策马呼啸而过。

    林墨看得饶有兴致,免不了好奇,便问周未:“若幽独里当真都是世人所说,大奸大恶的人与鬼,如何管制?”

    周未道:“说好管,也不好管;说不好管,倒也好管。这里原本的幽独之民,可并非都是奸邪!且他们对你们人间所谓生死,独有一种见解:人之为人,不过魂肉相就,那身虽死后,三魂七魄离体,有的人属意向前,便自行投胎转世去了;有的人留在原处,对红尘恋恋不舍,那也和有肉身时,差不多的活法,是人或者是鬼又有什么要紧?”

    林墨听得他说幽独原本之民,正疑他本非幽独人士,有些好奇他的来历;却听周未又道:“那些后来进入城中的人鬼,他们也并非人人都是奸邪;就算是,大奸大恶之徒也有其天真之处,谨言慎行的善人也或许起过那十恶不赦之心。世间所谓的善恶,不是皆在一念之间么……再说了,只要这些人都臣服于城主,而城主比谁都强,这里也挺太平呀。”

    他说得在理,林墨不由得叹道:“有趣,我都不知道原来滟九这么厉害。”

    闻言,周末竟是叹了一口气,道:“城主的厉害之处,可多了去了。”又走了一会,他抬起手指给林墨看那不远处一座华美建筑:“你瞧,楼主今日应该也在这江山不夜。”

    他虽眼盲,所指之处竟半点不差。林墨随其所指抬眼一看那楼阁玲珑,立时停下了脚步。

    谁曾想到,那滟九竟按照原本江山不夜的式样,也建起了一模一样樊楼?

    这由他所起,一时引为众仙都传奇的江山不夜,如今变换了地方,静静伫立,一如往昔;林墨这般举目一望,觉得这座江山不夜似乎与他记忆中的没有什么差别。

    他站定,将那玲珑翘曲,飞檐斗拱,尽收于眼底。

    若周未双目可视物,便能瞧见林墨面上的神情何如。如今周未只觉他停步不前,出言询问:“怎么了,林公子?”

    林墨问他:“滟九,今日……也在这江山不夜?”

    周未答:“正是如此。从城主来到幽独,若无其他要事,十年间大抵都在此处,他喜欢一人独处,有时候又突然喜欢热闹,那时必定召集众人饮酒欢筵,不醉不归。”

    林墨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却不曾说什么,只道:“走吧。”

    待二人走近了江山不夜,林墨又细细看了一回,当真是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那门边左右,分别有一个人头,也许是两个人的身体被嵌埋进了墙里,又或者仅仅只是被砍下来两颗脑袋而已。

    他们原本不过是壮汉粗糙模样,现如今却涂着白粉与胭脂,面上青筋毕露,嘴巴画的又红又大,俱是一脸愁容,还如活人一般,口中滔滔不绝地念诵着什么。

    还不及开口向周未询问,那两个脑袋一见林墨走近便如临大敌,大喊大叫起来:“城主漂亮!城主天下第一漂亮!”

    他们喊得十分卖力,可谓声嘶力竭,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林墨惊出一身鸡皮疙瘩,颤声对周未道:“他们这话我可没法接呀。”

    周未张开了他那灰蒙蒙的一对眼睛,柔声对两颗头颅道了句“闭嘴”,那两个脑袋便像被扼住了脖子,立刻噤声不语了。

    周未这才对林墨道:“林公子见笑了,这是城主的一点小兴趣;想来你是生面孔,他们受了惊吓。”

    林墨好半天都平复不过来,最后只道:“我……怎么觉得受到惊吓的是我?”

    现如今他总算明白城外那牛头马面所说新城主品味到底差成什么样了,这滟九十年不见,恶趣味起来真真毫无底线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