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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为善(36)
锋利的刀刃在苍老的皮肤上撕出一道血线,黏稠的血液在剧颤的脖颈上流淌。
楚林雄已经畏惧得几近晕厥。
而这时,紧闭的房门被破开,刑警与特警鱼贯而入,枪口直指墙边的人。
萧遇安一改平时的装束,此时穿的是和特警相同的警服。
听见身后的响动,楚信握着匕首的右手一顿,既不惊讶也不慌张,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角落,眼尾甚至流露出一丝柔软的光。
“救我!救我!”绝境中发现一线生机,楚林雄顾不得风度廉耻,拼命挣扎:“这个人要杀我!”
“楚信。”萧遇安说:“把刀放下。”
楚信没有转身,背对着一屋子警察,“如果我不放呢?”
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响。
空气紧致到了极点,如重负般压在每个人的肩上。
没人说话,连呼吸都是极为克制的,整个房间里只有楚林雄发出滑稽的求救声。
“老畜生!”楚信忽然喝道:“你他妈闭嘴!”
颈部的血线更深,也许下一瞬就将切入动脉,楚林雄吓得再不敢动弹。
“你不会。”萧遇安声音冷感且清晰,一出声就像是给焦灼的氛围降了温,“你设计这一出戏码,不就是为了等警方出现?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在今天杀死楚林雄。你要的是他身败名裂,接受法律的审判。”
几秒钟后,楚信爆发出一声惨笑,左手终于松开楚林雄,右手握着的刀也掉落在地。
楚林雄像是还未反应过来一样,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楚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对萧遇安,也面对那一个个漆黑的枪口,脸上还是过去面对方远航等人时的玩世不恭,但这玩世不恭里渐渐透出浓烈的悲戚。
“你错了。”楚信说:“我有两手准备。”
萧遇安让队员们将枪收起来,“如果我没有赶来,或者来晚,你会立即杀死楚林雄,然后自杀。”
楚信丢下的匕首就在楚林雄身边。在注意到匕首的寒光时,楚林雄的手就悄无声息地探了过去。
“你们到底还是来了。”楚信的语气竟有些许放松,“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早就在这里安装了监听监视设备,我今天的行踪也在你们的监控中。我……”
说着,楚信的瞳光猛然一紧!
只见萧遇安飞速拔枪上膛,“嘭——”
清脆的枪声撕破凝固的空气,紧接着,墙角传来一声惨叫,伴随着匕首弹出,继而重重坠落的声响。
楚信低下头,看到楚林雄右手血肉模糊,正在痛苦嚎叫。
匕首显然就是从这只手里被打飞。
楚信冷笑,走出几步,将那沾着血的匕首捡起来,“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吗,你为了我杀死一个无辜的人,现在怎么连我都要杀了呢?老畜生,你这是已经彻底糊涂了吗?”
楚林雄哪里还听得进去,痛得在地上奋力挣扎,血不断从伤手处涌出。萧遇安这一枪开得又准又恨,直接废了楚林雄的手腕。
“把人带走。”萧遇安收起手枪,平静地吩咐身边的特警。
楚林雄被两名特警架起,惶惶地喊道:“放开我!”
楚信站在一旁,半眯着眼笑。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楚林雄双眼血红,在被带离时猛然转身,冲楚信喝道:“我当年就不该救你!”
楚信仍然在笑,“所以你后悔吗?你忏悔吗?”
楚林雄充耳不闻,“孽种,你是那个贱丨人的孽种!你和林喜都该死!”
楚信眉心皱起,眼神变得格外冰冷。
门外,楚林雄的骂声在走廊上回荡。这声音不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能够发出,像是他灵魂里的那个恶魔正在抵死挣扎。
仿佛过了很久,恶魔的声音才彻底消失,连回音也不剩下。
楚信后退几步,背部撞在墙壁上,几缕冷汗从他脸颊淌过,顺着脖颈向下滑落。
他的面色变得惨白,眉眼间不再有刚才的镇定,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此生至此,不再有任何牵挂。
部分特警从房间里撤出,萧遇安问:“能自己走?”
楚信身体缓慢下滑,右手捂住胸口,冷汗越来越多,唇角却极其缓慢地牵起一丝笑。
一名刑警问:“萧局?”
萧遇安说:“马上送医。”
警车疾驰,在阴冷的道路上穿行。
秋天很有意思,在城市与山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模样。城里,天冷了,大多数人会穿上深色厚衣,一眼看去,街上全是乌鸦一般黑压压的人群。山里,冷空气却将林子装点得五彩斑斓,宛如热烈的仙境。
楚信死死按着胸口,侧头看着窗外流动的色彩。
它们像彩虹一样,绚烂得刺眼。
眼尾温热,像有什么东西从那里淌过。
是眼泪吗?
楚信想抬起手,抹一抹眼尾,让这些温热的液体不至于与冷汗混为一体。可他一只手压着胸口,另一只手如被灌了铅似的,根本抬不起来。
窗外的色彩有些模糊了,他用力眨眼,好让视线变得清晰。
可是没有用,看不清了,耳朵也好像被堵住。
他张开嘴,用力地呼吸,胸膛烫得像即将炸裂、融化,连手掌也被烫伤。
他感到车里似乎有人在叫他,但这叫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他想,死亡的感觉,也许就是这样。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楚信在浓墨一般的黑暗中睁开眼,酸胀的眼睛被明亮的光芒刺得发痛。
这是一间堪称富丽堂皇的房间,衣着华丽的女人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正摇摇晃晃地唱着歌。
她有一张美丽的面庞,这张面庞为她招来的却是纠缠终身的噩运。
此时,她面容憔悴,即便是最昂贵的珠宝,也无法驱散她眼中的阴郁。
楚信知道,那是她的母亲林喜,那个襁褓里的孩子是他自己。
林喜继续唱着歌,婴孩正在安睡。
不久,林喜将婴孩放在小床里,摸着婴孩稀疏的头发,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婴孩本来不该有记忆,但楚信自打记事,就时常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这是他的母亲,唯一对他唱过的歌。
他生在冬邺市最富有的家庭,楚林雄能够给予他一切想要的东西,唯独不能给予他一个母亲。
在他很小的时候,林喜被困在楚家,那是他这一生仅有的与母亲共度的时光。
后来,当楚林雄不再拘禁林喜,林喜便像根本没有他这个儿子一般,慌不择路地逃离。
他没有妈妈。
他的妈妈不要他。
他的妈妈恨他,就像恨他那罪恶的父亲。
从小,他就受到心脏病的折磨。医生说,他也许活不了太久。
画面转换,楚信看到婴孩变成了小男孩,又变成苍白的少年。这漫长的时光里,从来没有一个人陪伴着少年。
少年身体不好,在接受治疗的同时,还必须习武。楚林雄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改变他的身体素质。
楚信唇角扬起一丝苦笑。
最折磨他的其实从来不是病魔,而是孤单。他过着外人眼中无可挑剔的生活,仆从成群,还有侍卫,只要他愿意,饭菜都会直接喂到他口中。
可这样的生活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过。
他总是想,我为什么没有妈妈?我的亲人为什么不要我?
成年后,他成了楚氏年轻一辈中最优秀的人,楚林雄带着他出席各种商业场合,一时间,他的风头盖过了楚林雄的四位继承人。
可他的心脏也一年不如一年,撑到26岁,似乎再也走不下去了。
他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可遗憾。
对生命,他向来感觉不到多少眷恋。孤单早就在他骨血里投下洗不掉的阴影,一个孤单的人,并不惧怕死亡。
但楚林雄却告诉他,我不会让你死。
是要做心脏移植手术吗?
久病成医,楚信对心脏病的了解,不比医生少。明白病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唯有做移植手术能够延续寿命。
不过移植手术风险很高,有人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有人在强烈的排异中苟且偷生两三月。即便被上天眷顾,能够活过十年的心脏移植患者也不多。
若要问内心,楚信并不想做这个手术。但楚林雄坚持要做,已经在国外确定了一支医疗团队。
他没有什么求生欲,但也懒得反抗楚林雄,比起与楚林雄争执,他花了更多时间思考——为什么要去国外做手术。
B国的移植水平并不比国内高多少,B国医生能做的手术,国内医生一样能完成,再不济,楚林雄完全能将B国的团队请到国内,省得他跑一趟。
对此,楚林雄的解释是,B国的环境更适合术后恢复。
这解释倒也说得通,可真正到了B国,住进那设施齐全的“移植中心”,楚信忽然发现,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同。
在任何一个国家,正规的心脏移植手术都应该在医院进行,而这里名义上是“移植中心”,实际上却是个远离城市的机构。
在这里进行的,绝对不可能是正规手术!
楚信立即明白楚林雄为什么一定要将自己送到B国来——因为即将进行的是一场非法手术,心脏并非来自自愿捐献者,以国内的监管力度,楚林雄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瞒天过海。
所以手术才必须在B国进行。
心脏捐献者那么多,为什么不用那些心脏?
楚信急切地思考,是因为配型不对?还是暂时轮不到自己?
不,不可能!
凭楚林雄的本事,绝对不存在“轮不到”这种事。
那为什么还要出国来做非法手术?提供心脏者有什么特殊之处?
猛然间,楚信想到,楚林雄此前多次安慰他,说放心,一定可以克服排异反应。
难道是……
楚信简直不敢往下想。
连医生都不敢保证患者能够克服排异反应,楚林雄凭什么能?
楚林雄口中的“一定”固然有夸张成分,但其中包含的意思却是,排异反应的可能会最大程度降低。
所以那颗即将放入自己胸膛的心脏,是从自己年轻健康的亲人胸膛中取出?
面对质问,楚林雄先是缄默不言,而后敷衍道:“你只需要考虑好好活下去。我不允许你死。”
他反抗,拒绝,楚林雄就让人将他抓起来,限制行动。
从小到大,楚信就是情绪寡淡的人,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一方面是因为与生俱来的病。26岁,他头一次激动、怒喝,却无力阻止这一场残酷的以命换命。
电影质感的画面中,26岁的楚信歇斯底里,要求见心脏捐献者一面,蜂拥而来的医生护士保镖将他按住,给予他的是一针针镇定剂。
但机缘巧合,他还是见到了那个即将因他而死去的人。
画面之外,33岁的楚信双眼已经赤红。
手术定在一周之后,楚信在“移植中心”已经待了四个月,不再像最初那样一没有药物就发狂,保镖有所松懈,甚至放任他独自去庭院里散步。
“移植中心”的主楼不大,庭院却十分广阔,空气清新,仿佛完全不受工业化的影响。
楚信往深处走去,忽然听见细小的动静,一看,林中的阴影里竟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满脸惊讶。
林喜的美丽被两个儿子继承,他们的轮廓虽不相同,眉眼却是惊人地相似。
只一刹那,楚信就明白,面前的人是自己的供体,是自己的兄弟!
那人却没有那么聪明,愣了一会儿,才前行两步,“你是?”
楚信唇角颤动,喉咙像被一只铁钳紧紧卡住,嘶哑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英。”那人看了看他身上的病号服,像是明白了什么。
楚信感到自己心肝脾肺都在震动,他伸出手,一把将白英拉住,语速极快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
“冬,冬邺市。不,静历市。”白英有些慌张,“我父母……”
话音未落,一队医护人员就赶了过来,将白英带走。
白英回过头,怔怔地望着楚信。
画面就此定格,如烧红的烙铁,带着激烈的疼痛烙印在楚信的灵魂里。
楚信唯一的念头就是,要救白英,白英不能死!
但自从那次意外的相逢之后,他就被更加严密地控制起来。
手术之前,迟明岳将一个平板放在他面前,“我知道你们是兄弟,你也别太难过,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有人生来就该享受荣华富贵,有人生来就该为别人献出生命,楚先生,你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视频开始播放。
白英面对镜头,露出不安的笑容,过了好几秒才试探着说:“弟弟。”
楚信僵在病床上,悲恸像温暖的河流,冲击着他的心脏与四肢百骸。
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并不孤独,他也有亲人。
可这亲人,很快就要离他而去!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屏幕上的人,哑声道:“哥……”
“我知道我将经历什么,我这一生,好像都在受罪,我,我无法抵抗。”到底是即将被夺去生命,白英难以掩饰自己的恐惧,声音轻轻发颤。
楚信死死咬着牙,呜咽仍是从唇角涌出。
白英静默了好一会儿,“不过那天见到你,这大概是上天对我唯一的垂怜。”
说着,白英低下头,缓缓抬起手,捂着心口,又将头抬起头,“这颗心能够救你,救我唯一的亲人,我……我感到很安慰。”
“弟弟。”白英迟疑了一下,“我能这么叫你吧?你,请你好好活下去,我这个当大哥的一辈子没什么用,希望最后能保护你一次。它很健康,我也很健康,虽然我坐过牢,不过在监狱里我也在好好锻炼,因为我想,出来之后还可以……”
白英摇了摇头,笑道:“算了,不说这些。将来,等将来你身体好了,替我去祈月山上看看吧,那里有座寺院,很多年前,我从悬崖上摔下去,是寺院里的僧人救了我,他们都是好人。”
楚信无声地点头,眼泪无声地流淌,可他的回应,视频里的白英无法看到。
似乎是有人提醒时间差不多了,白英局促地抿了下唇,像是还有很多话想说,一时又组织不好语言,怔愣几秒后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最终露出一个宽容的笑,“好好活下去,能够保护你,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啊——”
楚信发出野兽一般的喊叫,迟明岳将平板收回来,平静道:“能活下来,不好吗?”
“为什么?”楚信嘶声道:“这不对!”
“刚才我就告诉过你,人各有命,这就是他的命。”迟明岳说:“而做这场手术,是我的命。接受他的心脏,是你的命。你非要问个为什么,那我只能说,有人的不幸,仅仅是因为倒霉而已。”
楚信喃喃道:“仅仅是因为倒霉……”
迟明岳转身,“我劝你冷静下来,这场手术已经无法避免。如果我是你,我会如他所愿,积极、平安地替他活下去。”
终于,手术按原计划进行,没有人来阻止这一场荒唐的生命置换。
楚信就像睡了一个冗长的觉,醒来时,他的胸膛里已经跳跃着他兄长的心脏。
他将右手放在胸口,闭眼感受这份杀戮,这份温暖。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楚信于次年回国,以身体不再适应高强度的工作为由,逐步从楚氏集团中淡出。
他有了重要的,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白英希望他好好活下去,他注定要让白英失望了。
查清一个人的身份,对普通人来说并非一件易事,可对手握钱权的人来说,天大的难事也能解决。
白英曾经在冬邺市生活,后来住在静历市,还坐过牢……
刚一开始查,楚信就发现,静历市有个名叫“白英”的犯人越狱,警方公布的照片与他在“移植中心”见到的男子一模一样。
此人就是他的兄长!
楚林雄是通过谁将白英带出监狱,白英为何入狱,白英为什么会离开冬邺市,前往静历市,数年间,楚信在休养的幌子下,查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明白,自己没有母亲的原因是什么,终于知道小时候脑中为什么老是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他的出生,是楚林雄犯下的罪孽!
复仇计划渐渐清晰,他将财富与地位通通抛下,到祈月山出家为僧。
楚林雄暴跳如雷,楚庆等人个个以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我累了。”他对他们每一个人说:“如果你们想我多活几年,就别来烦我。”
出家,是为了从楚家彻底淡出,以方便复仇,也是因为白英临死前的嘱托。
白英说,替我去海镜寺看看吧,是那里好心的僧人救了我。
物是人非,楚信查清海镜寺所有人的底细,方知在这座寺里修佛的早就不是什么至善之人。
一个个恶魔穿上了慈悲的皮,做着假善的事——就像他自己一样。
为善二字,多一个“人”,就成了伪善。
两年前,楚氏众人的视线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而他的身体也大致恢复。
他动手了。
曹风槐这个畜生,竟然已经记不得让白英顶罪之事,只顾着喊:“你放过我!我有钱!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给白英赔命!”匕首闪现寒光,血从曹风槐的动脉喷涌而出。
曹风槐的妻子本不该死,当年曹风槐迫使白英顶罪时,她甚至都不认识曹风槐,她是无辜的。
“没有人有资格说无辜。”将刀cha丨入女人的身体时,他喃喃自语:“无辜就能不死吗?”
第二个,是龚国真一家。
龚国真还记得白英,跪在地上痛哭告饶,求他放了自己的家人。
“你杀我一个吧!我有罪!但他们都不知情啊!”
他大笑,“不知情?你带着那么多现款回家,你的老婆儿子会不知情?”
龚国真不住磕头,“我错了!我错了!”
“认错就能被原谅吗?那你这一辈子活得也太容易了。”他眼中爆发出仇恨的火,当着龚国真的面,将其孙子、妻子挨个杀死。
最后才轮到龚国真。
又是一年,祈月山上的银杏飘落,寺中的恶魔也在互相残杀。
楚信冷眼旁观着牟海渊的“赎罪”,以及后来殷小丰的反杀,不打算掺和,只从后院的禅房里偷出陈旧的长铁钉。
这些长铁钉不知已经在寺院里摆放了多少年,正是惩罚恶人的绝佳工具。
他打算将它们钉入楚林雄的身体。
不过,牟海渊的“赎罪”启发了他。
最初,他的计划是以残杀的方式为白英报仇,在这场屠杀里,最后一个目标是他自己,倒数第二个则是楚林雄。
杀死楚林雄之后,他将选择自杀。
目睹了牟海渊的疯狂,他忽然觉得,仅仅是杀死楚林雄,那就太便宜这个恶魔了。
他不仅要楚林雄死,还要楚林雄身败名裂,要楚氏大厦倾颓!
要警方不得不让楚林雄接受审判!
为此,他必须制造一起引起全市关注的案件,而他楚信在这案件中自然而然地成为焦点,只要警方深入调查,一连串真相就会像浓雾中的巨轮一般慢慢浮现。
祈月山成了网红景点,倘若无数双眼睛在这里发现尸体,舆论就会爆炸。
他知道牟海渊已经杀死了三个和尚,如果将这些人的尸体搬出来,效果将极为惊人。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殷小丰那个精神病患者竟然杀死了一名炒热祈月山的网红博主。
“丘山罔眠”的尸体,可比那三个无名小卒更容易引发舆论地震。
夜幕降临,他将殷小丰掩埋的尸体挖了出来,打算分尸之后抛掷在山中。可这一幕,却被两个误闯的女孩撞见。
是两个漂亮的女孩,与这一切阴谋毫无关联。
但她们既然看见了,就没有命再活下去。
准备用在楚林雄身上的铁钉最终被钉入了女孩的身体。
他制作的现场极其完美,既能误导警方,又能在初期将自己隐藏起来,引诱警方步步深入。
唯一可惜的是那两位女孩。
在这场畸形的复仇中,她们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无辜者。
可迟明岳怎么说的来着?
有人的不幸,仅仅是因为倒霉而已。
“我哥也很无辜。”画面外,楚信听见画面中的自己低声说:“有谁在他活着的时候善待过他吗?”
警方是最大的变数,楚信既担心警方庸碌,无法在重重迷雾中摸到他这条关键线索,又担心警方在调查初期,就发现案件与楚氏有关。
他最不相信的就是警方。
楚林雄当初能够为非作歹,龚国真能将白英从监狱中带出,曹风槐能够让白英顶罪,其中多多少少都有警方的责任。如今楚氏集团在冬邺市的地位普通人难以想象,警方能不能扳倒楚氏另说,愿不愿意动楚氏亦是个未知数。这就是他必须制造震惊全市的大案子,并且在初期隐藏自己的原因。
他要将警方推到一个骑虎难下的地步。
如果最后还是失败了,那……
楚信苦笑。
那就只好交给另一名“复仇者”了。
因为那个视频,他不打算动迟明岳,可迟明岳莫名其妙跳楼自杀,死时还穿着手术服。B国警方认为其自杀是压力所致。
他却明白,是有人在暗中控制了迟明岳。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懒得去查,一想到还有人愿意给白英报仇,心里便有种难以言说的畅快。
画面又变得模糊了,他的心脏痛得厉害。
他蹲下去,用力按住,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白英。
明恕回到冬邺市时,楚信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醒来。
“你早就知道,骆亦不是另外三起案子的凶手?”明恕问。
萧遇安摇头,“我怀疑,但不确定。从我们当时掌握的线索来看,骆亦的动机比任何人都充分,而且他突然失踪。不过上次见楚林雄时,楚林雄说出了一个名字——迟明岳。”
易飞审问骆亦时,骆亦出示了四年前催眠迟明岳的视频,明恕虽然没有在审讯室,也听到了对话过程。
“楚林雄承认,楚信七年前在B国做的是非法移植手术,主刀医生迟明岳在B国很有名望。四年前,迟明岳自杀,死得疑点重重。”萧遇安说:“我怀疑他是被人引导,这才从楼顶跳下去。骆亦是心理专家,迟明岳死亡时,骆亦还没有回国。骆亦为秦英报仇,那么这起案子就与骆亦有关。而发生在国内的三起案子,凶手采取的都是粗暴屠杀。连环凶手作案具有一致性,后面三起案子与第一起不像同一人所为。”
明恕点头,“楚信想要杀死楚林雄,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但他始终没有动手,一方面是想将始作俑者放在最后,更重要的是,他想在警方眼皮底下行动。”
“他不信任警察,但最后又把希望放在警察身上。”萧遇安说:“楚信很矛盾。”
明恕回头,“楚家这个烂摊子怎么收拾?”
“上报。”萧遇安说:“楚信最后放弃直接杀死楚林雄,选择与警方‘合作’,大约就是为了彻底掰倒楚林雄建立起来的这个‘帝国’。”
明恕往重症监护室的方向看了看,眉心浅皱,“不知道楚信什么时候能醒来。”
“祈月山上的案子还没能解决。一切还没有结束。”萧遇安吁了口气,“你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
楚信在昏迷三天之后醒来,睁眼就看到了明恕。
“我……”他一时动弹不得,身体像被一双无形的手,以一种难以摆脱的力量,死死按压在病床上。
明恕走近,神情严肃地俯视着楚信。
“现在就要审问我吗?”楚信居然牵起唇角,艰难地笑了笑,“那至少,你得帮我把床摇起来。”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外面守着市局的刑警与特警。明恕并未照做,而是叫来了医生和护士。
仪器发出单调沉闷的声响,医生在检查之后说,病人的情况还不稳定,可以提问,但如果发现异常,必须立即停止。
明恕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楚信面色苍白,脱下过去吊儿郎当的伪装之后,整个人显得毫无生气,“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复仇者’,曹风槐和他妻子,龚国真和他妻子、孙子,秦雄一家,都是我杀的。还有……”
楚信语速极为缓慢,像是堪堪提着一口气,“还有那两个女孩儿,也是我……”
“吕晨和赵思雁?”明恕不是没有料到吕、赵死于楚信之手,此时从楚信口中得到证实,仍旧感到万分遗憾。
她们是无辜的,她们只是心血来潮,在祈月山即将迎来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刻时,赶在众多游人之前,去拥抱漫山美景。
即使她们不该不听方平旭的劝阻,不该在天黑之后仍在山上逗留,付出的代价也不该是生命。
“我很抱歉。”楚信眯着眼,视线上移,久久地凝视着天花板,“她们运气不好,遇到了我这个……”
还没说完,楚信就闭上了嘴,像是在思考如何形容自己。
半分钟后,他苦笑着摇头,“我这个畜生。”
“她们来得那么不凑巧,我原本打算用那个网红的尸体来制造祈月山上的轰动,却被她们拍到了脸,那个女孩儿……她的相机拍到了我。”楚信轻飘飘地说:“我不能在那时候暴露,所以她们必须死。”
明恕问:“那牟海渊呢?你在发现寺里的窥尘并非真的窥尘之后,就……”
“不是我,是殷小丰。”楚信笑着打断,“我杀那两个女孩儿是迫不得已,但窥尘于我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再怎么该死,我也没有必要去动他。祈月山刚出事时,我就告诉过你们,海镜寺里面没有好人,我们每一个人这儿……”
说着,楚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都住着一个狂妄的怪物。不过证据,就得靠你们自己去找了,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殷小丰他不仅精神分裂,他还有多重人格。”
窗外起风,树枝带着所剩无几的叶子晃动,将阳光切割成一块一块形状各异的光片。
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在秋冬季节并不常见。
“楚林雄呢。”楚信问:“我已经做到现在这个份上,你们,你们不会还因为楚氏,而对他网开一面吧?”
明恕愤怒道:“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们会无视楚林雄的罪行?”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楚信偏过头,看向窗外,眼睛被阳光照得明亮,继而变得灰败。
仪器上的数值突然改变,医生匆忙进入病房,明恕又看了楚信一眼。
这个“复仇者”的唇角,竟然有一丝如同幻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