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绮里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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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散伙饭之后,吴贰花了整整一周时间处理好五年来的物事和毕业事宜坐上了回老家上卢的火车,又是这般告别之季,只不过这一次说再见,就真的再也难见了,读书的城市与老家远隔千里,一天一夜的火车,然后还得赶进山的最后一趟大巴才能到家,说是家,不过他与外婆相依为命,五岁那年母亲葬身于一场大火,父亲为了找寻纵火者离家后便失了音讯,抚养他成人的,是年近古稀的外婆,好在吴贰成长环境还不算太差,祖上留下来几间大屋,千药村的祖祖辈辈靠贩卖草药生计,日子也算过得舒适惬意,唯独遗憾的地方就是家族人丁不旺,说起来,吴贰多少觉得有点宿命意味,因为这中间隔着几代人都是生女不生男,而吴贰出生的时候,偏巧赶上了瓢泼大雨的时节,雷电撕扯着阴郁的云层,像极历史里大人物诞生的景象,但那一晚,世间又何止他一人出生,只是外婆始终笃信,他的出生对于吴家而言是特别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下了大巴又走了两里路才看到祖屋前的那片葱郁的林子,外婆复姓绮里,叫绮里芙贞,不过因祖上的规矩,绮里二字不得告予外人知晓,只在族谱里还记着本名,如今名字改成了祁芙贞,吴贰小时候叛逆,常把这规矩抛之脑后,也因此没少遭外婆教训,后来长大了,就学乖了许多,外婆平日在千药村负责一些祭典的事宜,哪家有白喜事也都请外婆过去主持,与村里街坊平日走得近,所以哪怕常年一个人守着几间祖屋,也不至于孤独清冷,这次听到吴贰毕业返家,老人清早就备下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做的也都是吴贰从小爱吃的菜。

    到了中午,吴贰提着两大箱东西推开院子的小门,扑鼻而来的香味差点没让他当场落下泪来,还是他妈家里好啊,这种突如其来的恋家感可以说在吴贰二十几年的人生当中前所未有,吴贰悄声进了客堂就匆忙放下箱子,看外婆还在厨房里面忙碌,满桌饭菜让他直吞口水,于是伸出手就预备抓几道放嘴里,谁知还没得逞,外婆清亮的声音就乍响在耳边:“好你个小兔崽子,别的没学好,倒学会偷吃了!”

    吴贰赶紧缩了手,歪着眉毛看着廊道上年岁虽大但精神格外矍铄的老人:“哎哟,外婆,你又不是不知道回趟家得多劳神,跟您这烧菜手艺比起来,那火车上的东西哪能吃嘛,我是真给饿坏了。”

    老人白了他一眼,但看见孙子回来脸上还是露出慈爱的笑来:“再饿那也不能坏了规矩,去,先把包放了。”老人边说边将用来擦拭手的湿毛巾递给吴贰。

    “是是是……您老可真是刻板。”吴贰拿起行李箱便往东边屋子去,而老人则走到客堂背后的小房,从深色案几上取了三根香点燃,等吴贰出来就交到他手中,吴贰不做声接过,然后跪在案几的蒲团上,朝案几上供奉的一块木牌毕恭毕敬地行伏拜之礼,其实吴贰并不知道案几上究竟供奉的是谁,平日里都叫黑布盖着,吴贰好奇偷偷看过一回,只知道木牌上刻着‘绮里云棠’四个字,他问过外婆,没曾想外婆先是一顿毒打,后来只说这是某个先祖的名字,且每逢月十五绮里家族都得给木牌点香跪拜,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吴贰也曾在族谱里找寻过‘绮里云棠’这位先祖的信息,但描述甚少,可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吴贰明白整个绮里家族世代都有跟祭祀有关的族人,而且都为女性,似乎绮里家族更像个母氏家族,关于男族人的记载都不过寥寥数笔,后来实在查不出所以,吴贰也就放弃了,何况跪拜上香花不了多少工夫,吴贰每回也都诚心照办,这在外婆眼里,算是极为欣慰了。

    “行了,赶紧吃饭吧,晚上村里忙着七月十五的祭祀大典,你到时候跟我一道过去看看。”

    吴贰盛了两碗饭放到桌上,有些诧异:“您不是从不让我参与祭祀活动吗?何况今天不才六月十五,怎么这么早就得准备了?”

    老人坐下启筷先夹了几道菜放吴贰碗里,轻声道:“这回不一样,前些天下大雨冲垮了仙鹤山附近的一座庙,有人去修缮却无意间从那庙里发现一个木盒,村支书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等事,没经验,就叫我去看看,我瞧那盒子也像有些年月,不敢随意触碰,怕是什么古物,就提议村支书先上报县城里的文物主管部门,可电话过去至今也没个回信,这不瞅着你学法医专业,法医验尸不也讲究个细致小心,而且那木盒在水里也泡了好些天,还不知那盒子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东西给泡坏了,仙鹤山上那座庙你也知道,虽然破旧残缺,但祖一辈人就传它屹立了上千年,什么风雨没经历,独独在今年出了意外,庙宇在一方都有保佑这方水土的意思,这一垮怎么能叫村里百姓不紧张,眼下还冲出个盒子来,总归得弄清楚这盒子是什么来历才行,再不想点办法怎么成?”

    “敢情外婆你这是叫我死马当活马医啊。”吴贰只顾着吞咽,完全没注意到外婆说这些话的肃穆神态。

    “别光耍嘴皮子,自打看过那盒子,也不知怎的,我这些天睡觉总是心里头不踏实,老梦到一样东西,可醒来又大多记不得,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么多年主持祭祀,这是第二次出现这样让自己极为不安的感觉,上一次如此,还是绮里家族族墓遭盗的时候,所以我担心这回又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老人一直讲着话,始终没有动一下筷子,吴贰也慢慢意识到外婆话里透出的隐忧,于是停了下来,“那盒子外婆以前在哪里见过?”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但那盒子表面残缺的纹路有些眼熟,可老是想不起哪里打过眼,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

    “样子总还记得吧?”

    “唷,你不说我倒忘了这回事,有张图特地找村支书画的,正好拿给你看看。”老人忙起身走向偏房,戴着老花眼镜拿了张四方的白纸出来。

    吴贰放下碗筷,对村支书的画图功底也是一言难尽,连蒙带猜地打量着这手绘的图案,盒子大概二十公分长、一掌宽,正中有条缝,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看外婆表情凝重,吴贰甚至怀疑村支书故意画的大话西游里面的月光宝盒,克制住差点失笑的念头,吴贰慢慢放大图片,再看外婆提到的木盒纹路,瞬间脑中的无知想法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莫大震惊!那纹路的确见过!且就在刚刚!

    “是不是察觉些什么?”老人看吴贰脸色白了一阵,问道。

    吴贰吞了吞口水,点点头:“这纹路外婆你当真一点想不起?不就跟咱们家供奉的木牌位上的花纹一个样?”

    “……”老人闻言浑身一抖,怪不得如此眼熟,老人赶紧转入后堂,开了灯仔细端详那块木牌,一片片如莲花状的殷红纹路铺满了牌位底座,虽也斑驳脱落了一些,但其情状与那木盒上雕刻如出一辙。

    如此也就是说,那从庙里冲出来的木盒,原本是属于绮里家族的东西?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跟绮里家族有关,那么无论如何都得把那盒子尽快打开来看看。”重新回到饭桌前,老人却突然变得异常冷静,也不再多讨论盒子的事,祖孙俩沉默着吃完午饭,已然心事重重。

    山里气象万千,饭后不过小憩的功夫,头顶瓦楞就滴答声响成一片,吴贰半睡半醒中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声,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却似有朦胧的身影从屋檐下匆匆而过,吴贰想起身却倍感身体之重,无论如何努力依然动弹不得,眼见之景也逐渐浑浊不堪,雨声仿佛陡然变得刺耳,窗外更是不知何时立了一道身影!就在吴贰拼命想要看清之际,一团白影顷刻从窗外飘了进来……

    “啊~!”吴贰本能地张口大呼,下一刻所有事物一道挤入眼眶,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前滴落,他猛然转头看向窗外,淅沥的雨声还在,只不过窗外除了茂密的林子哪见得到半点人影。

    “我靠,鬼压床了么。”吴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突然感觉口袋里有什么东西膈应着不舒服,一摸才发现是那枚护身符,顿时大拍额头自顾自抱怨起来:“我还真是蠢啊,一心只记住了那美女的名字是越诗音,却忘了要联系方式,果然是凭本事单身!”

    “祁阿婆!”就在吴贰扶额皱眉间,房门外传来清脆的呼唤声,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吴贰赶紧翻身下床,拉开房门看向院子,大声道:“修瑶,钥匙还挂原来那位置,你自个儿开门进来便是了。”

    “咦?小贰哥回来了!”站在院门外的女子侧过头,从一堆草药间露出张瓜子脸来,看清吴贰先是一笑然后立马拉下脸来:“看见人家拿这么多东西也不过来搭把手,哪有空手去拿钥匙嘛。”

    吴贰无奈摇摇头:“来了来了,哎哟我的天,你弄这么多药草来干嘛?”

    “这是阿婆前些天放在晒药场那边的连翘,几天也不见阿婆来收,估计是给忘了,我看天要下雨就赶紧收了送过来。”

    吴贰从修瑶手中抱过连翘,摊开铺在窗户边上,又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湿毛巾:“赶紧擦擦吧,省得一会儿又坐立不安。”

    修瑶是吴贰的青梅竹马,天生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本也是个美人坯子,性子又温柔,可却偏偏生有洁癖,稍微在脏一点的环境下都不能久待,读完初中修瑶就没有再继续上学,一直留在村子里帮忙种药采药,而吴贰自打去城里读高中开始,回千药村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成长环境的变化让两人渐行渐远,话题也难谈到一块,每次见面说上几句话就不知该如何继续,常常尴尬收尾。

    “放长假了?”修瑶仔细清理着衣服上的草药碎屑,照例问了上一次同样的问题,吴贰点头:“这回是彻底放假了,毕业回来休息一下,整顿整顿再出去找份工作。”

    “那阿婆怎么办?你出去工作了总不能让叫一个人守着这几间老宅子。”修瑶又把椅子擦拭干净了才坐下。这一问倒让吴贰陷入沉默中,是啊,外婆年纪这么大,自己出去工作了外婆怎么办,她老人家一辈子生活在千药村,要搬去外面的城市与自己同住,依着外婆的性格肯定不会同意,免不了要经常抽空回来看看,可这也非长久之计,吴贰愈想愈头疼,索性不再多想:“到时候找个离村子近点的地方工作吧。”

    话题到这便戛然而止,好在外婆赶了回来,看到两人端端正正坐在客堂只是微微一笑,两个孩子从小就走得近,加上修瑶伶俐能干,早在老人眼中,这是孙媳的不二人选,但这几年在外读书,吴贰的想法发生了许多改变,恐怕已非当初那般纯粹,沉默中,吴贰眼神也不知该往哪里放,自顾自把玩着一枚铜币。

    “阿婆,你回来了。”

    “你看我这把老骨头,记性是越来越差了,忘了连翘还放在药场那边晒,修瑶啊,多亏你了,老叫你跑老远一趟帮送过来。”老人笑盈盈答谢,又看了一眼吴贰的模样没好气地在他膀子上揪了一把:“这么大个人,家里来客人了也没个正经样。”

    吴贰吃痛,手一缩那铜币便掉到地上滚了开去:“哎哟,外婆,修瑶又不是陌生人,你这么见外干嘛?”

    “既便不是外人,人家大老远跑过来,你也不给倒杯水?”

    老人兀自责备着吴贰,谁知身后却传来一声痛呼把两人吓了一跳,原来修瑶看那铜币朝自己滚过来便顺势弯腰去捡,却不知为何像被烫着一般赶紧缩回了手,面色也变得苍白难看,没得婆孙俩缓过神,修瑶压低着头匆匆起身道:“阿婆,药已经送过来了,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修瑶一路小跑离开了院子,看她走远,老人不作声地捡起那枚铜币,突然皱眉道:“这不是我平日祭祀用的铜币吗?”

    吴贰不知所以,吃吃回答:“午睡起来,看它就放在桌上,所以顺手就这么一拿……”

    “……嗯。”老人沉吟着,似若有所思,吴贰从外婆神态上看出了不对劲,低声问:“怎么了,外婆?”

    “奇怪……”老人皱着眉,这番话回得像是自言自语,吴贰更是一头雾水:“外婆,您倒是把话说明白一些,什么奇不奇怪的?”

    “按理说,铜币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有腥臭味。”老人说完又摇了摇头,“修瑶这丫头,怎么会这个反应……”

    “我说外婆,您就别瞎操心了,修瑶本来就有洁癖的毛病?自打为了她爸爸去逐溪涧采药受了重伤,恢复之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我估计啊,这铜币在她眼中说不定就是个古旧的脏东西。”吴贰不以为意,老人也点点头没再多想:“唉,这孩子什么都好,怎么偏生出这种心理疾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