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许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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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送来急诊的病人较以往少了一点,病房也平静如常,没有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沈今朝整理完白天的病例,才抽空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躺着几条时雨发来的消息,发送时间是半小时前。

    [鱼:我喜欢你,喜欢好多年了,你知道吧?

    鱼:你是不是也喜欢我啊?

    鱼:不回复我就当你默认了。]

    沈今朝看到这几条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时雨怎么还没睡觉?

    时雨学设计,熬夜通宵赶作业是常事,有时灵感迸现,画起图常常一画几个小时,饭都顾不上吃,作息饮食都不规律,很伤身体。

    沈今朝有点生气,但接着又感到一阵无奈,他好像并没有资格管时雨。

    嗯。回复的时候,沈今朝是有点冲动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替他把信息发了过去。

    要撤回吗?

    算了吧。他潜意识里本来就不想对时雨说谎。

    对不起,之前让你伤心了。

    手指随意往上划了两下,出现在聊天界面上的是一条条绿色气泡和夹杂在其中的几张照片。

    时雨给他发的消息不多不少,一天一条。吃到了好吃的菜,路边的小狗小猫很可爱,今天天气很好。内容不外乎这些,给人的感觉是——尽管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当作你在陪着我。

    像是一簇炙热火苗,就算得不到回应也没有停止燃烧,冷水浇不熄。

    但以前他们的聊天记录并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时差七个小时,相隔一万三千公里,仅靠一根网线牵连,却仿佛有永远说不完的话,回想起来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我好爱你啊。

    时雨有次发了消息又秒撤回,以为不会被发现,但碰巧沈今朝看到了。

    他装作没看到。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沈今朝有些出神。

    “沈医生!”新来的实习小护士猛地地推开了急诊室的门,很着急:“17床家属说病人突然胸闷,有点喘不过来气。”她方才还惺忪着的眼睛此刻已十分清明。

    沈今朝迅速且冷静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跑过去病房,刚才喊他的护士也赶紧追了上来,但跟不上他的步伐,被他落在身后。

    每个出现突况的病房或是深夜里被送进来急诊的病人,都能让寂静的医院掀起一阵鸡飞狗跳。

    常见的病症处理起来虽然游刃有余,但并不轻松,有时候还会遇到一些尤为棘手的情况,那更需要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耐心。等处理完,医生和护士都身心俱疲,但疲惫是常态,他们仍要强撑着维持运转,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想别的。

    沈今朝还没有想出原因,就把那个问题抛在了脑后。

    漫无边际的黑夜中透出一点微弱的光,逐渐延伸向四周,天彻底亮起来,终于到了交接班时间。

    换了班,沈今朝没有马上离开医院,而是去了紧挨着急诊部的住院部。

    公立三甲医院的住院部并没有安静可言,即使白墙上贴着极其显眼的“禁止喧哗”警示牌。大门口、走廊上、电梯里,到处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嗓门大的海了去,提着饭盒去餐厅打饭的陪护、携着礼品来探视的家属、夹着包治百病小广告混进来的江湖骗子……

    沈今朝讨厌人多的地方,他一路蹙着眉穿行在住院部的人群里,身侧的人看他身穿白大褂,神色又冷峻,纷纷自觉地留出一条避让的路。

    直到走进A601病房,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才收敛了一些。

    沈今朝轻轻推开门。

    最里侧的那张床位上,护工手里端着一个小碗,坐在床沿,正给半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一勺一勺地喂粥。老人喝得有些急,白粥不小心洒到了身上,护工极有耐心地拿毛巾擦拭掉,再接着喂。

    “外婆。”沈今朝停在门口小声喊了一声。

    老人迟钝地抬起头,见到来人,呆愣了几秒,才露出一个笑:“是小朝啊。”

    “吃饭了吗?”老人问道。

    “吃过了。”沈今朝走了进来,站在外婆床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床头卡。

    脑梗塞。

    外婆早些年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病,并不算严重,一直在吃药,饮食方面也有诸多忌讳。

    或许是年龄大了,一个月前的某日午后,外婆午睡醒来,头一阵眩晕,突然昏倒在地,沈今朝当时正在医院上班,毫不知情,家里只有老人自己,幸好被邻居及时发现送往医院。

    幸好,幸好,他现在想来还觉得一阵后怕。

    “沈医生,刚下班吧这是?”隔壁床的陪护阿姨问道。

    “嗯。”沈今朝礼貌性地笑了一下。这位阿姨姓张,四十多岁,是个热心肠,但他却对这位过分熟络的阿姨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

    “我说小朝啊,那姑娘人不错啊,长得也蛮标致,怎么不试着处处呢?”

    “不太合适。”沈今朝淡淡地说。然后又解释了一句:“我工作太忙,真的没时间谈恋爱。”

    “我可听那小姑娘告状了啊,人家挺喜欢你的,你老不回人微信算怎么回事?”

    “有点忙,没顾得上。”沈今朝垂下眼敷衍道。见过面了,互换联系方式了,够给面子了吧,还想怎么样?

    张阿姨一副不满的样子:“你工作一直忙,那你就一直不谈恋爱不结婚了吗?这哪成啊!”

    “是啊。”喝了半碗粥的外婆也适时接茬,“这哪个医生不忙呢,人家也没都像你这样,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女朋友都不谈吧?”

    “再说了你条件这么好,人长得俊,年纪轻轻的就是副主治医师,以后肯定……”

    后面的沈今朝没有再听进去,同样的说辞听了太多次,他已经知道自动屏蔽哪些话了。

    “这段时间太忙了,以后再说吧。”

    “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家睡个觉,也别成天在这儿守着我这个老婆子了,有这空多跟小姑娘接触接触。”

    回家之后洗了个澡,一夜没睡,本该立刻补个觉,沈今朝却又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

    鱼:你也知道我会伤心啊。

    鱼:好吧,是有一点点伤心的。

    鱼:所以你打算补偿我吗?

    沈今朝没有回复,他不知道应该回什么。

    补偿?这两个字看起来似乎很有用,但实际上空洞无力。怎么做才能弥补错过几年的空白,抵消时雨尝过的失望和难过呢?

    如果一句轻描淡写的“补偿”就可以把那些都当作不存在的话,未免太理想化。

    而沈今朝却是个很现实的人,他不想要虚无缥缈的网恋,而是想要看得见、抓得着,就站在他面前的时雨。

    然而命运总是这么不凑巧,让他们一次次地错过。在德国的那几年,他总是想,等等吧,再等等吧。

    可当时雨真的站到他面前时,他却先退缩了。

    他们之间要考虑很多亟待解决或是可能永远无解的现实因素。

    时雨还很年轻,而未来变数那么多,他不能自私地把时雨跟他绑在一起,让时雨去分担他的苦处和难处。

    恋爱本应是美好的,无所顾忌的,而沈今朝觉得他现在不能把美好带给时雨。

    他们大概只能谈一场辛苦的异地恋。可能会草草结束,也可能会坚持很多年,磨光满腔热情,消耗所有爱意,最后也不一定能有好结果。

    他想过直接一点,跟时雨说自己不喜欢他,让他早点放弃,却发现狠不下心,舍不得让他难过,可最后还是让他难过了……

    沈今朝打了很长的一段文字,发送过去的话会足足占据半个屏幕,都是一些拒绝的说辞,伤人伤己,刺穿的是两颗心。他没能发出去,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

    他返回到消息界面,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找到二元一次的对话框,点开了时雨发的帖子的原帖链接。

    沈今朝花了两个小时才看完那个帖子,看得很艰难,甚至是有些自虐地,把帖子里的每层楼都看了一遍。

    在时雨的叙述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今朝做的那些事真的很过分,以至于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时雨的难过。

    但时雨不知道的是,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沈今朝和时雨在同一家店里吃过火锅,同样是在深夜。

    那天中午他成功完成了一台难度很大的手术,那是第一台由他主刀的手术,他第一次拯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很开心,但却无人可以分享,朋友都在异国他乡,喜欢的人也在远方。

    结束这台手术后,有一天的休息时间,沈今朝本该在家里好好休息,但却没有顾得上休息,而是订了飞往天南市的机票。第二天是时雨的生日。

    到达天南机场时是晚上十点多,外面阴雨连绵,一股潮湿的冷意扑面而来。

    过来的时候太赶,沈今朝还没有吃饭,他打车去了那家被时雨在朋友圈里称赞好吃到流泪的火锅店,距离机场将近一小时的车程。

    店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前台上只有一个正在打盹儿的店员。

    沈今朝点了一份红油辣锅,又点了很多菜,菜碟布满了整个方桌,涮进锅里却没怎么吃,他并没有感觉到饿。

    店员大概觉得这个人有病。

    都说深夜里一个人吃火锅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沈今朝却不这样认为,他只是很想念时雨。

    但那顿火锅究竟什么味道,他最后也记不太清了。

    下飞机时天空就落了小雨,走出火锅店,雨还未停歇,大有要下一整夜的趋势。

    仿佛没过多久,天就快亮了,雨却依然没停,灰色的裤脚被泥水溅到了一点,心里仿佛也潮湿一片。

    他在天南美院附近的一家酒店办了入住。雨滴滴答答地落在窗户上,沉又闷,但沈今朝却感到难得的平静和心安。

    第二天,沈今朝匿名给时雨订了一个蛋糕,悄悄坐在美院外咖啡厅的角落里,祝喜欢的男孩儿生日快乐。

    从六年前开始,他每年的生日礼物都不会缺席,即使不在时雨身边,也远远地希望他能快乐。

    能给时雨带来快乐的人不止他一个,沈今朝很久以前就意识到了这点,但能让时雨这么难过的,恐怕只有自己了。

    我可真是太混蛋了。沈今朝沉沉地叹了口气:“原来他也这么爱我啊。”

    他也想给时雨一个拥抱,可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外婆,和永远也忙不完的工作。

    所以他选择把满溢的爱藏起来。

    鱼:所以你打算补偿我吗?

    但人只活一次,而一辈子那么长,能爱上的人或许只有这一个。

    今朝:如果有机会的话。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鱼:我好爱你啊。

    谢谢你爱我。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