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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淡云闲,晨间温度不高,白岁寒宿疾缠身,身体虚弱,从起床一直咳到吃饭,怎么都停不下来。林闻起给他两片人参含着,白岁寒蹙眉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嘴含了,口齿不清地说:“冲。”
他说味道冲,林闻起心想我又不能用嘴帮你散味,只好去帮他倒热水。他端着水杯经过大门,瞥见外头融融初升的日光,又觉得这叫什么事,三伏天里喝热水。
好在白岁寒体虚,嘴唇常年没有血色,补血的药用了,并不会轻易上火。
林闻起想起什么,对他说:“我从漉山带回几颗虞美人的种子,种在你家花坛里,好不好?这院子里只有一丛无精打采的芍药,我就没见它开过,整天含苞待放,它怎么不放啊。”
“……请便。”白岁寒扶着太阳穴,看都没有看林闻起一眼,他十分难受,不仅头昏脑胀,毫无知觉的右腿也居然开始隐隐作痛。
不如截掉算了……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脑海里,林闻起就压下手腕,在他耳侧轻轻一擦,像是一个因为过于珍而重之,所以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的安抚性触碰。白岁寒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林闻起却已经转出去种花了。
他坐在桌边,把昨夜林闻起交给他的红绳凤凰血玉坠子从衣领里找出来,垂眸看了一会儿,伸手把它从脖子上摘了下来。
林闻起将漉山虞美人在花坛里种好,便与白岁寒道别,他放心不下,特地嘱咐了许多遍,有什么事等他晚上回来再做,白日里就休息一会,不要到处走动。
白岁寒满脸的冷漠,听到后来,反驳说:“我是一条腿残废,不是脑子残废,啰嗦。”
啰嗦难道不是为你啰嗦?林闻起笑了笑,轻声说:“为什么不珍惜呢,我只跟你这么多嘴。”他微微皱眉,又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两天你好得不像话了……”
白岁寒心头一跳,垂眼不语。林闻起在他身边又蹲下了,他仰视白岁寒清瘦而锋利的下颌线,试图伸手去碰他的手,真的没有躲开。
林闻起顺利地握住了那只手,指腹贴着那点凉意泛滥的皮肤厮磨,他半是疑惑、半是庆幸地低声问道:“岁寒……我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你这是愿意给我机会的意思么?”
“不可以。”
白岁寒回答地很快,甚至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拒绝得那么断然,于是也清晰地看到了林闻起眼里的那点希望与欣喜慢慢消失的过程。
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林闻起重新笑起来,松开了轻握他的手:“不要说抱歉吧。”
白岁寒只能看到他下半张脸,笑得十分支离。听说一个人的情绪无法在眼睛里也掩饰得天衣无缝,于是他又去看林闻起的眼睛,果真发现里头一片寒凉,像一块勉强修复的碎玉。
裂痕真是太明显了。
林闻起临走之前说:“我晚上再来。”
白岁寒说:“你最好不要再来。”
他就起身,理了理领口,苦中作乐道:“这是你这个月第十次说这句话,我听腻了,不如下次换一句?”
“……”
他走后,白岁寒独自在院落里游荡,花坛里泥土新翻的地方大约是林闻起种了花。他在花坛边伫立许久,回过神来,只觉天上的太阳光极其晃眼,毒辣得让人目眩神迷。
眼前的芍药丛随风而动,枝叶战栗似的抖了抖,远处隐隐有凌乱的脚步声在靠近,白岁寒撑着拐杖,呼吸渐渐有些急促,大脑被急剧飙升的恐惧占领,只余下一片空白。
他于这样缺氧的状态中想,自己先前浑浑噩噩,还以为已经是最坏的局面。
谁知道世间上只会有更绝望,没有最绝望。当你站在悬崖边,以为最不济就是跌落深渊,粉身碎骨而已,却会发觉那脚底黑暗里,隐没着一只丑陋恶臭的巨兽,而葬身其腹,化为脏污,会比生生地剥离灵魂还要屈辱一百倍。
万恶的生活总要把人一步步推向最无法接受的境地去,并褫夺掉你身上所有的骄傲,让你灰头土脸、荣光不再。
那阵脚步终于走到门口,破旧简陋的木门承受不住粗暴的动作,被领头的几个壮丁猛地往里一拍,合页凄厉地发出一道惨叫,便彻底销了声,随之而响的是震耳欲聋、粗俗不堪的叫骂。
“――妈的,你今天想好没有?!浪费老子时间!小五、小六!去看看这破屋子里面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来了!”领头的人虎背熊腰,穿着白背心黑长裤,面目狰狞,脸上也有一道撕裂五官的伤疤。只是同样是疤痕,落到这人身上,就让那张本就先天不足的嘴脸更显破灭丑恶。
这人风风火火地带人毫无礼貌地闯进来,几个跟班也都谄媚地听从吩咐,在内堂里翻箱倒柜,声音极其吵闹。白岁寒站在花坛边,望着蝼蚁般地冷冷看着这几个嚣张放肆的人。
他看似冷静,但扶着拐杖的手指指节都掐得发白了,明显是动了怒。
那脸上有疤的壮汉歪嘴一笑,审视着白岁寒的脸与身段,扭着手腕走过去,说:“表哥,前几天我爸妈好声好气地来跟你讲道理,你不听。咱们魏家呢,信奉‘先礼后兵’,既然你这么倔强,怎么说都是拒绝,那咱们只好非暴力不合作了。”
白岁寒极其不适地往后勉强一退,横眉怒道:“我再说一遍,滚出去。”
“装什么清高白牡丹?”魏国荀冷笑一声,停在几步远的地方,他一招手,那些强盗行径的混混手下都奔过来,气势汹汹地将白岁寒团团包围住。魏国荀道:“你以为你还是戏台上那个金百雨?看看你这穷|逼|样子……呵!我们好心好意给你找个归宿,让你以后有个着落,你反倒不识好人心!”
“你是个残废,又毁了容,还得了这种恶心的怪癖,谁他妈会真心喜欢你?”魏国荀把几个手下搜罗到的首饰拿在手心,掂量着看了看,又讽刺地说:“那个逐香楼的林老板献殷勤献得可真是好,把你灌了迷魂汤了,都是男人,你就这么蠢?他在想什么你不知道!?”
白岁寒眉心剧烈地/抽/动/着,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极想反驳但又无法反驳,他几经挣扎,手指气得发抖,最后却只是重复道:“滚出去。”
魏国荀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会,说:“表哥,你有没有跟那个姓林的搞过?你不信我的话,你试试就知道了,他图的就是你这张脸,你现在吊着他,他就能惦记你一辈子,你要是直接跟他搞,他把你当个屁!”
“…………”白岁寒简直浑身都被这几句侮辱性的话气得发抖,他的眼尾被受辱的恼怒晕红,纵使脸上有一道深深的长疤,也竟显得极为勾人,正似道路边一朵不慎刮伤的鲜红玫瑰,明艳依旧。
无怪他十几年前那么盛名一时。
魏国荀把首饰收入囊中,凶神恶煞地问道:“你到底同不同意?”
他好话已经是反复说尽,劝也劝了,白岁寒若是再不同意,就是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
然而他这句话,话音刚落,迎面就飞来一个阴影,当头一砸,魏国荀额角登时奇痛无比,惨叫一声,那东西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沾着泥土的鹅卵石。
白岁寒立在原地,眉宇间尽是怒意,他道:“你既然这么仗义博爱,不如你自己滚去那付老爷府中当娈|童?”
他的字句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眼尾极红,眼中剧震,一字一顿道:“你们已经毁过我一回了,还不够吗?”
但常年在街头混迹的流氓魏国荀怎么会管他什么心情,他被那横空一砸给弄得勃然大怒,大骂几句脏话,吼道:“他娘的,一个残废敢砸我?!兄弟们,都给我上!老子今天非得废了他另一条腿不可――”
于是人一股脑地都涌上来,要为大哥报仇,他的手脚被粗鲁地扭成怪异而刺痛的弧度,白岁寒在这极为悲哀的一瞬间,居然风马牛不相及地在思考别的事情。
他在想,幸好方才自己把林闻起的玉坠子收起来了。
那样漂亮美好的东西,怎么能陪着自己一同陷入沼泽、跌碎成泥呢。
――
林闻起在逐香楼忙得脚不沾地,他这几天去漉山,本就积了许多工作,昨天赶回来又去白岁寒家蹉跎一夜,更是拖累。
甫一进店,堆积如山的事情全都摆在面前,无数人就等着他做决定的一句话。于是他从早忙到晚,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茶房送来的午膳摆在桌角,早就冷透。
厨师是个年老的女性,对小辈总是有怜爱之心。她将晚饭送来时,见到午饭都没有动,忍不住劝道:“老板,怎么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这样对身体不好,还是先吃些再工作吧。”
林闻起按了按跃动不止的太阳穴,把账本放下,又伸手摘了金框眼镜,微笑道:“知道了。”
他总算是开始吃饭,厨师也不急着回家,于是留了一会儿,贴心地想陪加班的老板唠嗑,随便想了想,记起最近发生的一件趣闻,便笑道:“要我说,这世界上真是巧妙,前儿您不是出门去啦?茶房在登记客人的时候,发现有人跟您重名,您说巧不巧?”
“我的姓氏不很稀罕,名字也是家父乱取的,重名也不稀奇。”林闻起礼貌地回道。
他实际上十分心不在焉,今天虽然忙碌,但他总是心神不宁,时而心脏就会出现跌落的异样感。他按了按胸膛左侧,缓缓地深呼吸了一下。
还是很怪异。
厨师笑着说:“但这满城的客人,重名的可只有这么一个。不过那位‘林闻起’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登记的时候,他跟茶房聊天,说他以前喜欢的姑娘老家在陵阳。所以特地来这里碰碰运气,也许就遇到了。这一点是不是跟您也有些像?您不是也……”
林闻起蓦地起身,桌椅碰撞发出突兀的响声,他拿起衣架上的外套穿了起来。厨师在一边迷惑地问:“老板?”
“我先回去了,麻烦您帮我收拾一下。”林闻起快步往门口走,须臾身影就消失在了走廊里,只留一个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厨师留在办公室里,任劳任怨地帮自家老板只动了两口的饭菜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