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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早,池逾顶着两个黑眼圈,煞星临世地起来扫荡,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败火。周围打扫的丫鬟看见他满脸烦躁,平常这种时候要么池公子猎艳失败,要么池少爷前一天夜里被太太叫过去了,总之这两种情况都很不妙。是以大家都谨言慎行,屏气凝神,唯恐哪一句话就不小心招惹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
这时候也只有池在能来劝了,她起的早,披着柔软如海藻的长发,又畏冷,所以裹着大衣,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楚楚可怜。谁也不忍心对这么乖巧的姑娘生气。池在远远地问他:“哥哥!我们去买早餐,你去吗?”她带着苏见微。
池逾也怕冷,回房找了件大衣披上,跟他们一起出门。他们三个居然是苏见微这个最弱的穿的最少,苏见微打着哈欠,睡眼朦胧道:“小舅舅,今天你可以自己挑你想吃的,回去没话柄说我们了。”他八成还在睡梦中,心里默认池逾是长辈,所以难得一见地叫了小舅舅。
池在掩唇笑道:“哥哥到底不像你,那么挑嘴。”
苏见微嘟嘴表示不赞同。池逾善意地微笑,说:“我哪回又说你们什么了?况且就是你吧,专门买那些我最不喜欢的白糖包子。兔崽子,要是我真收拾你,你早就掉了层皮。”
苏见微吐舌头做鬼脸,想了想,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本来就要把我当作你的亲生儿子,宠着爱着,否则你就不仁不义!”
池逾稀奇道:“你这文绉绉的狗屁腔调哪里学来的?”
“Angel啊。”池在笑道,谷蕴真这个英文名算是池家上下皆知了,连她都这么喊。
池逾话音一转,夸道:“嗯,怪典雅的。”
苏见微懒得管他神经兮兮的出尔反尔,扭头跟池在专心地挑早餐包子。这个本地摊子的包子做的十分美味,每天早上都人满为患,他们今天来得稍晚,排队等了一会,好不容易等到了。
池逾随手指了几个,池在帮他装到自带的瓷碗里,他倒是悠闲自在。买完包子,池在算好数目去结账,他则捧着碗和苏见微在原地等待。正无所事事时,几句居民间的闲言碎语飘过来。
“……真的么?这么可怕?那没事吧?有没有出人命啊。”
“据说是没有,我隔壁家那女婿昨儿半夜,还睡着觉呢,穿上衣服就出去抓人了。后来两三点报平安说,没事,也没出人命。就是入室抢劫,那个毛贼带了刀子,被屋主发现之后铤而走险,打起来了,幸好警察到的早。”
“天哪,最近哪里都不太平,我老家最近也有闯空门的事儿。唉,幸好是在城西,离咱们这还有段距离。”
“也不是很远,就在斜阳胡同,晚上还是要多检查几遍门窗,哎?最近街上卖狗的怎么都不见了?本来买只狗来看门,多少也安心一点。”
“斜阳胡同?难道是以前谷家班,谷班主|住的那个胡同吗?”
“啊,就是他!刚刚一直没想起来,就是谷班主的儿子――”说话的妇人突然噤声,看着她面前突然出现的、神色凝重的池逾,结巴道:“池少爷,怎、怎么了?”
池逾蹙眉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入室抢劫?能说清楚一点吗?”
他不免有些无礼,但因为眉眼间浓重的担忧与戾气,容易让人忽视掉别的。妇人早听闻池家新请的家教老师姓谷,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个谷班主的儿子,于是体谅道:“昨天晚上,住在斜阳胡同的谷班主家进了贼,半夜打起来,叫了警察。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我隔壁那女婿在警察局工作,才只知道个大概。”
“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妇人似乎对池逾焦急的脸色有些惊讶,道:“应该还在警察局吧,要做笔录什么的……”
池逾道:“多谢。”
回到池家,池逾直接去房间换衣服,再出来时手里拿着车钥匙。经过正厅时,池在和苏见微起身,池在担忧道:“哥哥,早饭多少吃一点,垫一下也好,路上能吃,不耽误时间。”
苏见微像模像样地说:“帮我向Angel带去最真挚的慰问。”
池逾在他们两人头上一人摸了一下,算作安抚,然后转身就走,背影匆忙得简直有些可疑。
警察局离池家不是很近,开车也要小半个时辰,出门时还是天色蒙蒙,到达后已经天光大亮,日影高悬。池逾拔了钥匙下车,冲进警察厅,抓着个人劈头盖脸地问:“谷蕴真在哪?!”
那是个值班的民警,认得在本地颇负争议的池逾,看清楚脸后,答道:“谷蕴真?是昨晚报案的那个人吧……他做完笔录好像晕过去了,伤口失血有点多,我们这一个警察就把他送到医院去了。”
池逾脑子一蒙,几点斑驳的血色在他脑子里飘洒起来,他又问:“哪家医院?”
民警道:“应该是第一中心医院……”
他话音未落,池逾已经转身出去了。
总说缘分未到时便尽是错过,池逾还不信。今儿却彻彻底底地体验了一回什么叫无缘对面不相识,他从早上五点到下午五点,从池家跑到警察厅又跑到中心医院,愣是跟谷蕴真完美错过,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原本心中忧思,经此一磨,乘着暮色都没了脾气,把车开到斜阳胡同口,坐在最近一户人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等人。那人家有个穿汗衫的老头,摇着扇子道:“年轻人,你等谁啊?”
“谷蕴真。”池逾说,他发现念这名字,好像可以缓解一点过火的担心,于是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哦哦,原来是蕴真的朋友啊。”老李看了看他,又说:“他家昨夜进了贼,大半夜的也不安生,闹到凌晨才没动静,蕴真跟去警察局录口供了,你得再等会。”
池逾便慢慢点头,听老李摇头晃脑地继续说:“那个毛贼最近总在胡同里徘徊,估计是早就盯上了家里人少的人家,啧。他还以为咱们蕴真是只小白兔,不知道人家长得文弱,揍起人来可一点都不像个娘们。”
池逾睁大眼睛,老李便笑道:“蕴真是把那人押到警察厅去的,你别担心,他没大事。”
池逾便好像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依旧挂心,盯着胡同口。等到那个身影在远处终于出现,他觉得自己不知道在哪里云游的心脏总算是跌跌撞撞地落回了胸腔里。
谷蕴真许是远远地便看见了那辆车,所以早就知道池逾在这里,只是还在奇怪原因,眉头微皱。他走到那颗大树下,就见池逾阔步朝自己走来,那张俊气的脸上没了微笑,气场竟强得令人畏惧。
“你怎么……”
“你去哪了?!”
两人同时开口,话音糅在一起,到底池逾更强势,气急败坏的语气占了上风。谷蕴真觑他的面色,回答说:“我去你家告假,不能无端旷课啊。”
池逾上下将他盯了一会,居然没发现伤口,但是谷蕴真手里提了一袋子的伤药。他一言不发地接过塑料袋,谷蕴真莫名被他略显阴沉的气场震慑住,没有再试图说话,领着他往家里走去。
谷蕴真的小四合院住了很久,院子里摆了许多盆栽花卉植物,原本春季里百花含苞,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现在花盆却被打翻几个,横在石板上,泥土四洒,一片狼藉,看着十分不美观。谷蕴真没来得及收拾,歉意地笑了笑,说:“我家原来是很整洁的。”
池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心里很是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原本没看到谷蕴真的时候一直在忧心忡忡,怕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现在见到了,他却似乎什么都不能说。
好在谷蕴真变得善解人意,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打开电灯,把伤药放到木桌上,坐在那儿,微微垂睫,将外头一件薄外套脱了,右手臂袖子上几道血痕便触目惊心地撞入眼中。池逾目不转睛地看着,谷蕴真从一边翻翻找找,拿出一把剪刀,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谷蕴真看着池逾的眼睛,眸中微动,请求道:“池逾,帮我剪一下袖子吧。”
在医院时护士只是剪掉了受伤那部分的布料,方便包扎,但他现在要换衣服,直接脱不方便,这件衣服反正也不能再穿,索性就剪掉。
池逾眼中轻震。不知为何,谷蕴真眼中有不明显的笑意荡开,他道:“我一个人毕竟不好换衣服,牵动伤口又疼。趁这会儿你还在,就请帮我这个忙吧。”
他坐在前头,侧过身去。从池逾的角度,可以看到谷蕴真后衣领里的一点白皙皮肤,他的后背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展露在池逾视野里,线条优美,腰部下陷得分明。池逾不熟练地拿着老式剪刀,刀刃抵住谷蕴真的衣摆,剪下一刀。
池逾闻到若有若无的淡香,清新得像露水,又有些令人联想起倚水而生、随风拂动的兰草。这气味混着衣料被裁开的声音,莫名令气氛含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衬衫全部剪开时,他放下剪刀,与谷蕴真对视的眼睛里有些恍惚,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谷蕴真好像也有些难为情,轻声说:“你让开。”
池逾才发现自己一直堵在人家面前,于是悻悻退开。谷蕴真便起身,将碎成几条的衣服随手脱下,并不乱丢,搁在衣架上,便打开衣柜找替换的衣服。
他的背白的扎眼,池逾觉得衣柜那边好像长着一双美杜莎的眼睛,蛊惑人去看的同时,又让人极为畏惧看到的后果。
幸好谷蕴真很快随便扯了件宽松的衣服套上了,解除了这场砸到池逾头上的美杜莎的灾难。
他走回来,面色略显苍白,池逾不由想起那些“失血过多”、“晕过去”的话,蹙眉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受了伤,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方便?”
谷蕴真把受伤的右手伸出来给他看,绷带从小臂一直裹到肩膀,看不出有几处伤,只是隐隐透着血色。他说:“只是被美工刀划了几道,不碍事的。”
“不碍事?你换个衣服还要我帮你,这也能叫不碍事?你这地方又被弄得乱七八糟,难不成你拖着断手凄凄惨惨地一个人收拾?要是又有人见你虚弱,趁人之危上门来行凶作恶呢?你当如何?”池逾说起话,精神都回来了,他振振有词道:“不如你去池家住几天吧,就住到伤好。你知道我们池府别的不多,房间和饭碗尤其多,这才叫不碍事儿。”
谷蕴真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仿佛自己已经半身不遂,微微张口:“啊?”
“啊什么啊,我今天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池逾起身,确认谷蕴真没有事,他这才终于把一天的担惊受怕都换成趾高气扬,重新变成那个生龙活虎、无恶不作的池大少爷。
他回过头,对呆在原地的谷蕴真道:“别的过几天搬,你人现在就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