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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一切, 是因是果, 是爱是恨, 是恩是孽,是情是债, 都分不清,也扯不清了。
她不能恨贾府。尽管在这里,她遍体鳞伤,被伤的千疮百孔。可是,给了她庇护是事实。她不想一味的去怪谁。
怪不了谁, 只能怪是孤女的命罢了。
不想去扯清了, 一把火烧个干净,才是真的清净。
她在这里, 真的好累, 只想放下一切, 干脆的离开!
老祖宗以前是不肯放, 现在, 这个局面, 她有办法解开吗,只有放逐她一条路!因为她要保宝玉!
于她而言, 倒是一条生路。
紫鹃去了, 而雪雁哭道:“姑娘难道要闭馆在这里老死吗?!”
“谁说的?”黛玉笑道:“我自是林家人,虽是孤女了,但好歹也是官宦遗孤,贾府若是放我走, 我自能回南,而官府也会给与庇佑,不敢有人轻易扰我的。放心吧。况且贾府也能庇佑一二。在南边也一样。”
雪雁呆住了,道:“姑娘要离开这里?!那我们去哪儿啊?!”
这丫头不知道现在是绝境了,她死了倒还好,没死,在贾府,怎么出这馆?!见了面,又算什么?!
只有走。或死。
“是去投老爷昔日旧友吗?!”雪雁还有点呆滞。从来没有女子在外的情况,她怕呀。
黛玉只是淡笑,她现在名声这样了,别说与父亲有旧情,便是有,谁会收她这样的?!
左不过是孤独飘泊,有什么怕的?!在这贾府,她不也是漂泊吗?!
心里没有怕处了,便随心而为了。
况且,她也不怕,她怕失去的,全失去了。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况且,她还有奶奶和两个爹爹。
经历一场生死大劫,心中所有的爱,恨,怯,怕,全消失了,只有无畏。
她不能不明不白的活在这里,再不明不白的客死在这亲戚家。这又算什么?!算什么呢?!哪怕她是干净的,这里编排也能把她编排的脏了污了……
但无论如何,她心里是高洁的。如奶奶所言,她就是小仙女儿。
罢了,世人再谤言,再有偏见,也伤不着她了。从今以后,她的心里有铜墙铁壁,高墙垒起。谁也攻不破,谁也戳不疼!
黛玉闭上了眼睛,雪雁十分茫然,呆愣愣的红着眼睛看着黛玉。
宝玉成婚那晚,是真的把她伤透了心了。如今这局面,雪雁还是不太懂姑娘要做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姑娘下过这么大的决心。
出了贾府,能去哪儿啊?天下之大,哪还有容身之处啊。除了佛门,可是姑娘这玉般一碰就碎的人儿,怎么能出家呢?!
这又像个什么样子,雪雁便涕悲起来。
“傻丫头,为了父母,为了林家,为了贾府的名声,也为了我自己,我也出不了家的,所有人都能出家,唯我不能……”黛玉道:“我是一介孤女,若是出家这个名声传出去,会有多少人臆测贾府。这个心思,你想都不能想,如果你说出去,咱们主仆只能死在这了,总好过去堕了贾家的名声,苛刻孤女的名声,好听吗?!”
雪雁僵住了,脸色煞白,寒寒的看着黛玉,仿佛整个都被冰给冻住了。
姑娘现在这处境,是死不得,活不得,死活不得,连佛门也进不了吗?!
四处是壁,无路可走。
“我信老祖宗,”黛玉的眸中有微泪之光,道:“不至于逼我去死。”
雪雁泪崩了,“姑娘生死全系于老祖宗一念之间……”
“我总是她外孙女儿,哪怕为了一点亲情,她也不会完全不顾……”黛玉笑了笑,嘴含苦涩。
所以,还是不能完全自主。
春纤进来了,眼中含有泪光道:“我都说了,但是宝二爷呆了好半晌,脸色煞白的,然后跟我说,他还是日日守着潇湘馆过,姑娘一日不见他,他便一日守在外面。哪怕姑娘死了,他也守着姑娘这里过,再不济就出家去……”
黛玉怔了怔,雪雁却咬牙道:“我见他成亲那晚挺高兴的。”
黛玉知道缘故,一时不说话了。
春纤道:“刚刚听前面闹起来,说是宝二爷醒过神就闹了,说为什么不是姑娘与他成的亲,而是宝姑娘……”
黛玉闭上眼睛,道:“只有既定事实。我便是死了,我也不再见他,叫他当我死了吧,以后不要再寻。他要出家,也千万别说到我身上,我林家清白之家,不要被他一张嘴给累及了……”
雪雁咬着牙道:“我林家好好的姑娘,被这贾府累的名声没了,人也快,心都碎了。事到如今了,他还想怎么样呢,还想怎么样呢?!”
现在雪雁倒有些恨宝玉的痴情以及不通人情世故来。
他是痴情了,以前两小无猜时的打闹,倒也不妨碍,可是眼下这又算什么,他究竟知不知道现在这局面,能将姑娘给吃了呀!
他怎么能这么的呆傻,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这种事,旁人提起来,顶多说句风流公子,可是我家姑娘在世人嘴里,却成了什么了?!
春纤见黛玉如此绝情,一时默默去了。
这一次,的确不一样了,以前也曾那样吵过闹过,可是从来不曾如此。
宝二爷成亲了,以后这贾府,哪还有林姑娘的容身之处啊。
春纤出去说了,宝玉却是呆了呆,坐在假石上,泪珠儿一个劲的掉下来,整个的呆呆的。
那边王夫人已经急疯了,宝钗也呆怔怔的,莺儿急的直哭,道:“奶奶,如今可怎么好呢?!那林姑娘,若是一病死了,还好,现在这没死,又算什么呀?!”
“住嘴!”宝钗脸色白着,心里后悔母亲做这桩婚事太仓促,现在后患来了。
她不能怪黛玉,不能怪宝玉,只能怪自己太知人情世故,难为了这两个人。
贾薛联姻当然是好的,可是,她也有心啊。她的心也会疼啊。
宝钗的眼泪忽的控制不住的扑簌簌的下来了。
薛姨妈听说了这事,慌慌的跑了过来,看到宝钗哭,就抱着一阵儿啊苦命的儿啊的叫起来。
宝钗哭的眼睛红红的,却有点难受,她尚有母亲疼爱,可是林妹妹,又有谁抱着她哭呢?!她的高洁,只恐容不得自己再见宝玉了,以后也不知是怎么样熬。
“母亲这事决定的糊涂……”宝钗难受极了。
薛姨妈一哽,眼睛也红红的,道:“我的儿,她在府上寄居,到底叫我儿难为,于你们皆不好,我去找你婆婆理论。去找老太太要个说法……”
宝钗见薛姨妈匆匆去了,她的心剧烈的疼了起来,难道要如此逼迫一个孤女去死吗?!
她不住贾府,能住哪儿啊?!
真是孽缘,真是孽……
如今这个局面,怎么解局啊,他们三个人全成了笑话了。新婚第二天,丈夫守着她的潇湘馆,算什么呢?!算什么啊?!
紫鹃一来见贾母,贾母还以为是黛玉有什么不好,这个时候,她的心也是灰的,事实上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黛玉会不好了,她不能去见,相见不如不见,便道:“若有不好,去请大夫吧……”
意思是不肯见了。
鸳鸯出去了又进来道:“紫鹃跪在外面,不肯起来,也不肯回去!”
贾母一怔,哭道:“可是她有什么不好……”
“老太太莫伤心,不是有什么不好,恐是有话要说……”鸳鸯道。
“叫进来吧,”贾母低声道。
鸳鸯眼睛也红红的,出去叫人了,还嘱咐道:“老太太为宝二爷的事,伤了神了,哪怕为了林姑娘,你也莫要再叫老太太费心了……”
紫鹃听了,冷笑道:“放心,我们姑娘且用不着再费你们几时的神了。”
说罢推开她的手,径自先进去了。
鸳鸯怔了一下,然后跟着进了去,却听到紫鹃跪在那说着未完的话,“……我们林家世世感激老太太的恩情,林家主母贾氏也感激老太太的收留之情,我们姑娘更永世不忘老太太的大恩……”
贾母的脸色忽的变了,抖着站了起来,脸色煞白着恍然的吐出一口血来。
“老太太……”鸳鸯急的脸色都变了,斥紫鹃,道:“你这丫头有什么话不能等以后再说,非要现在说,你看看,还不快来扶……”
紫鹃却面无表情,跪着不动,心中已然有死志了。今天便是打死在这里,也要为姑娘争取一条生路。
贾母看着她,看着这个往日跟身边叫珍珠的丫头,眼泪忽的下来了,阻止了鸳鸯叫太医的行为,只道:“……是啊,便是丫头跟着主子久了,尚有情谊,玉儿,是我的亲外孙女,我岂能不疼,只是,只是,我不得不做一个抉择……我知道,我知道了,玉儿……她叫你来,是要我给她一条生路……”
贾母突然大悲从心中涌来,道:“孽啊,孽啊,当日我收留她,是为了给她庇护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天呢,万料不到有这么一天啊……贾府竟成了她的催命之地……也好,也好,紫鹃,你信不信,我也是疼她的,她可是她亲亲的外孙女儿啊……”
“紫鹃知道,只是亲的与外的,终究不同,人之常情罢了,姑娘不怨,紫鹃只是丫头,更不怨怪,只是老太太惜怜她一介孤女,无处可容,还请让她回南吧……”紫鹃道。
今日的贾府再不是当初庇佑之所了,而是成了黛玉的催命符。
这一点,贾母太清楚。
可是贾母也痛心,痛心自己的狠心,更是无奈于黛玉戳破了这一点。
她不想死在此处,死在贾府。这就是通过紫鹃说的过,告诉她的。
一般便是寄居,寄人篱下,也万不会总是提什么姓林或姓贾,如今却郑重的提了出来,就是为了割裂,她厌倦了这里。
也好,也好……
“她是我亲外孙儿,我便是再狠心,也不能不给她生路……”贾母泣痛不已,帕子上是涌上来的心酸和难受,“……我放她走,不叫她难为,也不叫所有人难为……”
紫鹃眼泪如雨下,道:“紫鹃多谢老太太大恩,只是紫鹃还请求与姑娘同去,请老太□□放奴婢一个丫头!”
“你们主仆情深,你随她去吧……”贾母眼泪如珠下,手抖着叫鸳鸯去取身契,一面又道:“紫鹃,我是个好丫头,你,好好照顾她,是,是贾府,是我,对不起她……”
紫鹃红了眼眶,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却一个字不肯说。只是呜咽着。
鸳鸯将身契拿来了,贾母亲自接了过来递给紫鹃,道:“你老子娘在这儿,不用担心,你且去吧,去吧……”
紫鹃低声道:“姑娘说,越快越好,最好不要惊动人的离开。”
这也是贾母之意,这件事,不光彩,恨不得悄悄的办才好,不能叫人知道的。
她点点头,道:“难为她如此为我想,也好,你且告诉她,我会安排她琏二哥哥送她回南,将她安排妥当了,江南再远,贾家也没有伸不了手的地方,定然保她无恙。不叫她一个人在南边被人欺负。”
“多谢老太太,紫鹃去了!”紫鹃去了,却并不提姑娘见老太太最后一面的事情。
贾母虽然也不敢见,可是见她不提,见她去了,心痛如刀搅一般的疼了起来,“鸳鸯啊,鸳鸯,她是叫我放她一条生路,放她一条生路啊……鸳鸯啊,当初接她来,并不是为了今日这样逼她啊,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我这老婆子,明日死了,怎么去见敏儿……”
鸳鸯也泪如雨下,道:“老太太也不想的……林姑娘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这个时候了,还为老太太着想。”
贾母喃喃道:“此去,怕是此生不复见了,此生不复见了……她心里,可怎么受的,这些年……终究是叫她受尽了苦楚,是我对不住她,对不住她……”
贾母便是先前有点讪讪与尴尬,因为觉得亏欠,打算就这么晾着黛玉不管了,这样子,她的心便能平复一些,好受一些。人是很难与对不起的人说对不起,以及相处的。
因为没办法相处,所以贾母避而不见。
可是现在,一被戳破与割裂,她心都碎了。所以,直言对不起。
所有的一切刻意被压住的一切全涌了上来。
贾母喃喃,终究是她自己自私,以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之前是从未想过放她走,因为她是孤女,万没有这个可能。可是她提起来,她只能放,不得不放。
这是将林家,将贾敏全给搬出来了。她怎么能不放?!
可是,这就要面对内心对自己的审判。
良心疼,还有痛心,还有亲情,交织在一起,融杂的几乎让贾母背过气去!
“去叫琏二来……”贾母在榻上坐定了,抹了抹泪道:“这是她最后的请求,便是怎么着,也是办好了,总不能叫她离了贾府,还叫人欺负。”
可是一想起来在贾府似乎受的气更多,一时良心又开始疼了起来。
鸳鸯应了一声,忙叫人去请了。
王夫人,薛姨妈来了。本是新婚第二天,是天大的喜事。贾母也是很高兴的,可是经过这一项,贾母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偏偏王夫人还来说事呢,她不提黛玉,只道:“宝玉在园子里守着那馆,不说话不动,也不肯离开,这个样子,叫,叫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不好受呢,老太太,你看看,现在该怎么办啊?!”
贾母一听,已是悲怒从心中涌来,想也不想,一巴掌就将王夫人给扇倒了。
“老太太……”薛姨妈惊叫起来,脸色都青了。
新婚第二天,打了新人的娘,这叫什么事儿啊?!
贾母哭道:“你有疼儿之心,我就没有,我也心疼我的敏儿啊,你这么逼迫,是逼玉儿去死,还是逼她做姑子去?!行,行,行,你不如给我们祖孙两条白绫,一道勒死埋了,你得了清净!”
王夫人捂着脸,也哭了,道:“老太太这样说,但是诛我之心了,我都是为着宝玉,老太太素日也疼宝玉的,如今宝玉这个样儿,老太太焉能不疼啊……”
“宝玉,宝玉啊……”贾母揪着胸口疼的不得了,哭道:“孽障,孽障啊……”
王夫人红着眼睛,出来了,问鸳鸯,道:“出什么事了?!”
鸳鸯哪敢说,只摇了摇头。
王夫人红了眼睛,道:“为了姓林的,倒负了姓贾的,这会子心疼起来了,到底为哪般,宝玉成婚,也是老太太同意的。幸而她不像个长命的,只是再这样下去,这贾府都要被她给搅散了……”
鸳鸯心里一跳,这话太不祥,而且,而且,仿佛做好了林姑娘随时会死的打算,这是巴不得她死,还是怎么说?!
王夫人见鸳鸯低了头,便道:“好丫头,好歹劝劝老太太想个法子,老太太素日最疼宝玉的,宝玉如今疯魔了,再这样下去,府上哪还能落着好啊……”
鸳鸯道:“是。”
这是想怎么样呢,难道逼死林姑娘吗?!
相前何太急啊。
这个府焉能不散,看看,这都自己先斗了起来。只知道都来逼老太太。
鸳鸯红了眼睛,呆了一瞬,便回屋去了。
看看,这个贾府,迟早要被斗散了。一个个离心丧志的。
贾琏来了,鸳鸯忙叫他进去。
而紫鹃呢,已是回到了馆里,将身契拿了出来,又将老太太的话给说了。
黛玉怔怔的,苦笑道:“老太太,终究是疼我的……”
这个时候了,想着的是如何放她一条生路。这就够了,这就尽了情份了。
“姑娘,”紫鹃最是知她的,道:“姑娘放得下吗?!”
“疼了就知道放下了,”黛玉道:“死都经历一遭,还问什么放不放得下。这贾府,我感激老太太,因着老太太,我才过了两年还像样的好日子,懵懂无知,全靠着老太太疼爱,不管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总归是不能磨灭初心的,也不能就将那两年给忘了对我的好,这样就够了……”
“我也谢宝玉,这府上,除了老太太是我至亲以外,其它人,总是……”黛玉笑道:“只有他,待我最真,哪怕现在物是人非了,但总归是谢他的,谢他对我的真,对我的好,包容我的小性子,不管中间有多少吵闹,他对我的情份,都是最最可贵的,所以我很痴,很贪恋,就入了魔……”
“只是现在知道,我最最想要的,不是这些,是亲情,是我的父母,只是,不可能了……”黛玉道:“既然这样,总得叫心自由吧,不能人困在这儿,心也困在这儿,所以呢,洒脱点,我放得下,你们也要放得下,从今以后,不许再提这个名字……这世上哪有离不得的人了?我不过是一无所有,所以才疯魔了罢了。如今,他已有妻,再这样下去,我才是真疯了。他,我要忘了过去,离了这,我的心就自由了,以后我便是临死,叫的人,也不会是他,而是娘。我娘。”
一直是娘,只有娘,娘才是家,她不过是没有家。才会贪恋这贾府里唯一的温暖和真心。
若是有家,宝玉又算得了什么?!
十万个宝玉金玉能换回亲娘疼爱吗?!
紫鹃和和雪雁都郑重的应了。
“收拾起来吧,贾府给的摆设,陈件,一律不要,只带几件这里做的衣裳,等以后做了新的,这些穿出去的,也不要了……”黛玉道:“我身上还有几个钱,总不至于就真的穷死了。出去了,再做衣裳。还有我的奶妈子,就留在贾府吧,我在这府上呆了这几年,她们都与贾府下人结了亲了,总不能叫人家别离。紫鹃,你将他们的身契都给了他们去,再给几十两银子,算是我的心意,这几年多谢她们照顾之恩,我好歹也喝了他们几年的奶……”
紫鹃点首应了,自去了。
黛玉的奶妈确实是与贾府下人做了姻亲,因此是真的带不走了。
奶嬷嬷哭着来谢恩,跪在黛玉榻前便是一通跪。
却不说要跟着她走的话,在贾府生了根了,怎么离开?况且到了外面,哪有在贾府呆着好呢?!外面……
黛玉也是心善,因为自己没有亲人,所以不想别人也亲人别离,她对着两个奶嬷嬷道:“这几年多谢你们照应了,你们虽是跟我从南边来的人,但是这些年在贾府呆久了,却与自家也没区别,我怎么能忍心叫你们再跟着我去流浪,再去找家呢,我自个儿都没有家的人,因此,我就不带你们了,你们的情份,黛玉永远谨记于心!”
“姑娘,多谢姑娘……”奶嬷嬷捧着身契,还有银子,一时哭的不能自已了。
感情都有的,不可能没有感情的。
只不过人生离,确实是人之常情。
两个奶嬷嬷出去了。
春纤等人也进来跪下来了,只说舍不得姑娘。
黛玉笑道:“有什么舍不得,你们本是贾家人,服侍了我一场,我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因此,只准备了些首饰钗环,你们别嫌弃是我这个将死不祥的人的东西罢了……”
春纤暴哭,道:“姑娘说这话,便是,便是叫我们怎么说才好呢?!姑娘是样样好的,为何说这样儿的话……”
“知道你们是真心待我……”黛玉眼圈也红了,道:“所以才敢说这个话,拿着吧,是我的心意。不管几等的丫头,都有……”
紫鹃与雪雁当下便将东西递过去了。
春纤等人是一匣子,其它洒扫丫头,婆子,给的是银锞子,还有荷包里却是一锭银子。
众人又都是谢恩。
“劳你们以后又要重奔前程,也怪你们运气不好,我又不争气,叫你们白瞎着跟了我这些年,最后只得了这个好,不值个什么,对不住了,这些年,多谢你们照顾。黛玉永远感念,永世不忘!”黛玉低声道。
众人又哭了起来。直道舍不得。
黛玉叫他们都退出去了,虽是分别了,但是他们暂时在她未离去前,是不能离开的。
“紫鹃,去与你的家人道别吧,”黛玉道:“以后只恐未必有相见之日了,你真的不会舍不得吗,不后悔么?!”她知道与家人生离死别的痛,所以同理心极好。
黛玉是个极好的姑娘。
紫鹃在原来的黛玉离世后出家了,这样的情份,她怎么能不跟,因此道:“紫鹃哪怕到死,也只跟在姑娘身边。况且我家里人……不提这个也罢。”
紫鹃怕黛玉听了难受,便道:“那我去去就来,把这些年梯己与他们便是了,也是尽了我的孝心了,姑娘既说不带贾府的东西,我把我的衣服,钗环全部送家里去……”
黛玉听着倒乐了,笑道:“你也拿一盒去,算是尽我的心……”
紫鹃也笑了,道:“那我可是卖身给姑娘了,姑娘可不许不要我!”
她也不客气,真个的拿了一盒子,又将这些年自己穿的衣服,钗环,攒的银俩全部带了,家去了!
紫鹃匆匆的出了潇湘馆,飞快的拎着东西家去了。
宝玉在她离去后,才反应过来去追,却没能追得上,想进馆门,却见馆门关闭上了。
宝玉真的呆傻傻的,眼泪巴巴的下来,“林妹妹,我是不是死了,才能与你守着了,你不见我,我就一直守在这里……”
春纤关上门却听见了,眼泪直掉,又咬牙,又难受,心道:素日知你待我们姑娘之心,只是现如今你已娶妻,这般样子,是想恶心谁呢?!
难怪姑娘死也要离开贾府。
可是也同情他是个无能的,不中用的,不能作主的。
到底都是可怜人。
别说少爷小姐,便是她们这些丫头,也不过是缘来聚,风来散,飘泊罢了,现在,不就是要分散各自奔前程了吗?!
这潇湘馆,还能有几日呢?!
紫鹃匆匆去了,与老子娘,家里人哭了一场,把所有身家全留下了,人却惦记黛玉,匆匆的回来了。
刚到馆门前,看到宝玉,脸色便沉了。见他一脸急切的上前,想要骂他,终究是怒意散去,不忍心。
到底只是将所有的话全吞了下去。
姑娘该说的都传达了,耐何这人是个听不懂人情世故的,只一味知心,又有何用?!如今这样子,又无事于补,又能怎么样呢?!
罢了,姑娘既不想道别,她也没必要再刺激他,只是将他推开,进了馆门,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突的下起雨来,宝玉淋的哭了。
那边袭人已经哭着来拉他了,跪着求他回去。
宝钗没来,她的身份,不能如此,像个丫头一样的去求丈夫不要这样子。
宝玉没理,只是呆怔怔的站着,万声皆不入耳了。
袭人跪在他腿边,他也毫不动容。
这场雨,是离别雨……
袭人声音这般大,潇湘馆里的人哪个听不见?!一个个的听了,心里难受极了,又生气。
春纤恨不得要出去扇她,对紫鹃道:“姑娘怕是也听得见,这样子指桑骂槐的,什么意思?!我们姑娘怪不得怎么也得走,还得受个丫头通房的气,她算个什么东西!一口一个的宝二奶奶,这是叫我们姑娘怎么样呢?!还霸着他不成?!只管将他拖走便是,这样大声说是什么意思?!”
紫鹃看她气的直哭,便揉了揉她的背,春纤气哭又伤心的到屋里去了。
紫鹃进屋,就怕见黛玉听见难受呢,谁知道她正在烧身契。
“姑娘……”
“你的身契,你跟在我身边,以后不是丫头,是姐妹,还有雪雁的,也烧了,你们两个,是我姐妹……”黛玉道:“我是个没亲人的,你们可嫌弃做我的姐妹?!”
紫鹃与雪雁哭了,抱着黛玉便是一阵哽咽。
“姑娘,我也是个无家的,以后跟着姑娘,相依为命,便是外面再难,有狗有狼有虎的要吃人,我也不怕,总比在这好的,总比在这好的……”雪雁道。
想是听见外面袭人的声音了。
黛玉心口郁气散了,此时却觉得好笑,而不是生气。
“出了这,便是天空海阔……”黛玉道:“以前我羡慕宝琴,虽年纪比我小,可是她的长辈带她走过很多地方,她的见识比我大,如今咱们也见识见识去,总比这一方天空好,总比说什么都说到书里好。以后也总没人再敢说我掉书袋和不知人情世故了……”
紫鹃重重应了一声。
“收拾起来吧。”黛玉笑道:“这些,用最好的箱子装,我要不离身的。”
紫鹃与雪雁应了。真收拾起来的时候,其实箱笼里还真没几样东西。
幼时从林家带来的衣物啊之类的,全都小了,也没必要带。
林如海这人,粗心的很,是真没准备几样像样的。
除了书,古董老件之类的有几样。
也不怪当初刘姥姥说她屋里像男儿家的书屋一样。
黛玉身上全是书墨香气。
这些却是一样也舍不得丢的。
黛玉笑道:“搬箱离开前,好歹请琏二嫂子瞧上一瞧,她是个聪慧人,想必是不肯沾手查看的,紫鹃,你便去请林之孝家的来检查一下箱笼,好歹叫他们都查验清楚,我是清清白白走的,没带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或是传出我是贼人来,偷了贾家的东西,怎么好?!这些话,贾家人是不会说,可是下人们的嘴却是没把门的,到时候若说我带了多少好的去,我又不在了,我便是想尖酸刻薄的辩论也做不到了,所以这个事,一定不能省。否则我就不敢出这个门!”
紫鹃道:“好。林之孝一家在贾家算是最不糊涂,最精明的人了,叫她来,错不了。”
雪雁听了却心酸的不得了,姑娘是看开了,可是她心里却难平。
昔日抄检大观园,翻出多少宝玉的东西来,倒叫那些下人编排起姑娘来,什么不三不四的话没听过,这个话,如今多扎心……
现在这,这局面,又他娘的算什么?!
“姑娘幼时的物件,带不走的,可怎么办呢?!”雪雁道。
“堆放到东厢去,拿个火盆,晚上就全烧了……”黛玉道:“烟也别留下,一件也别留下。”
雪雁此时可顾不上什么烧东西祥不祥的了,恨不得一个荷包也不留下给那起子人做念想呢,呵呵呵,她一抱起来,道:“烧!”
紫鹃哭笑不得,道:“怕是得多准备些炭火,才能烧完了……”
雪雁亲自去了,抬了几个箱子的东西去。
不能带走的,全给烧干净了!
贾琏进了园子,径自来潇湘馆,看到宝玉,此时也挺一言难尽的。
他是真的不知道宝玉想干什么,这么窝这里,是想逼死黛玉还是怎么样呢?!
可他是府上的心肝宝贝,他贾琏不过是个荒唐的,怎么能教他做人?!
罢了。
他也不管,去敲馆门。
春纤亲自守着门呢,道:“谁?!”
“贾琏。”贾琏道。
春纤便忙将门开了一条缝,让贾琏进来。
宝玉甩开袭人,一个箭般的冲了上来,道:“二哥,让我进去与妹妹说话,让我见见林妹妹!”
你一个刚成婚的人,这个时候闯姑娘家的闺房……怪不得林妹妹这样严防死守着馆门呢!
春纤又气又急的哭了,袭人呢,也是哭着拉,一时真的要打起来似的。
贾琏看不下去了,将宝玉推出去,进了门就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宝玉冲过来拍门,哭道:“林妹妹,林妹妹……你知道我的心的,你知道我的心的,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