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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袁故都在办公室和几个律师交流意见,开会讨论。之前的证据全部重新搜集,光是报告袁故一个人就反复改了十几遍。他之前只是大致了解过这一块的法律,现在他几乎能把相关法律条文背下来了。
法务部的几个负责人原本看着袁故年纪轻,又是空降部队,嘴上不说,心里却难免轻视。可经过这段时间的共事,袁故的狠劲和决断让他们均是眼前一亮,虽然经验浅,但袁故的学习能力十分强悍,对数字的敏感度极高,分析事情一针见血。最重要的是,袁故的忍耐力让人惊叹,这么大的工作强度,他从始至终都保持了高度的敏锐和冷静。
袁故,是配得上这个位置的。他唯一欠缺的是,时间,磨砺的时间。
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袁故随意地伸手接起来,“是我,许成。”
“许经理,网络上出现了云祥案的新闻报道。”对方说的很急,袁故的眼一瞬间沉了下来。
他立刻伸手打开电脑,在搜索栏输入云祥两个字。最先跳出来的新闻标题就是:商业巨头阴影之下,小型公司何去何从?
袁故继续往下翻:年度最大商业案件,垄断企业对阵小型公司。越往后翻,标题越来越夸张,袁故的脸越发阴沉。所有的新闻都是一天之内冒出来的,标题里虽然没有直接标明谭氏集团,但是对公众的诱导性实在是太明显了。
袁故随意点进一篇新闻正文浏览了一遍,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谭氏集团凭借财力势力欺压小企业,甚至操纵司法,云祥之类的小企业在其阴影下生存维艰。虽然是报道云祥案的,但文章花了大片篇幅在抒发感慨,痛斥当今社会潜规则,看起来那笔者颇有揭发阴暗面,敢于大胆直言的文士气概。而袁故看完就四个字,你就扯吧。
这他妈明明一件商业诈骗案,活生生被扯成了社会阴暗实例。袁故已经可以想象到公众看见这些报道之后的反应了,必然是跟风痛斥,大面积给谭氏泼脏水。谁会相信这就是一桩简单的商业诈骗案呢?说成垄断企业欺压小型公司是那么让人慷慨激昂,尤其加入阴谋论后,更加的让人兴奋了。
公众是最不理智、最易煽动的人了,很多时候,公众的这种特性,能转变成杀人的利器。
袁故看着那一篇篇的新闻报道,眸子越来越沉。谭氏不是普通的大型公司,他的背后是谭家,这些年的新闻媒体几乎把南京各大企业轮了个遍,愣是谭氏清白得跟朵白莲花一样,没人敢碰。
今天这情况,南京各大媒体喉舌同时集体得失心疯了?可能性比较小,既然这样,那就是有人在下黑手了。
袁故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人,就是方净。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袁故基本可以肯定就是他。原因很简单,同时拥有这份魄力和这种手段的,只有方大律师。作为一个律师,方净比任何人都知道,社会舆论的影响力能有多恐怖。
如果云祥这案子谭氏胜诉了,那就是坐实了阴谋论,声名也搭得差不多了。更何况社会舆论对司法总是或多或少有些影响,这案子谭氏想胜诉恐怕也不容易。
作为一个对手,方净够格了,袁故想。
情况已经这样了,作为公关部,这时候你就不能继续装死了。袁故没慌,他也不能慌,拿起电话,他打给了公关部的负责人。作为谭氏数年来最清闲的一个部门,这时候的公关部已经有些乱的迹象了。
袁故只说了一句话:“找几个文笔好的人,过来我办公室拿资料。”
打感情牌,弱者都是有理的,唯一的完美公关,就是直接摆出白纸黑字的证据,落落大方,堂堂正正。袁故虽然不知道方净是如何做到让所有的新闻媒体同时疯狂的,但是他有自信能让他们冷静下来,完全冷静下来,像个正常人一样说人话,做人事。
这一天,袁故选择通宵赖在了办公室,和几个公关部法务部的经理目不转睛地盯着网络。房间里灯火通明,袁故的一双眼里掺着血丝,却极为矍铄。
谭氏的势力还是有不小的威慑,到了后半夜,很多煽动性的的新闻已经被删除了。袁故留下了最权威媒体的几篇摆在网页上,当公关部问是不是这几篇也想办法删了的时候,袁故制止了他。
“不,这几篇留着,让他们明天写道歉和澄清的公告。”袁故冷笑道,“公众脑子回路简单,你删了他说你心虚,这些都是大媒体,留着打脸,公众看着爽了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行,我去给他们发律师函施压。”法务部的副部看向袁故,后者点了点头。
就在副部走出去后,袁故点开微博这些自媒体,大半夜的总是还有些热血键盘侠在痛斥社会阴暗,袁故扫了一眼他们的言论,按这逻辑,火星地震都是万恶资本家的错。袁故扭头看了眼公关部的人,“明天带水军把这底下扫荡干净,没问题吧?”
“没问题。”公关部的负责人点点头。“已经开始清洗了。”
袁故收回视线,这虽说理在他们手上,但是必要的手段还是得用,期待公众自己醍醐灌顶、明辨是非,那要你们危机公关干什么?此外说句实在的,他没觉得方净的手段有什么不对,这网络舆论战,就是这么玩的,道义这种东西,你不能强求。
商场如战场,赢了才是王道。
天边的晨曦穿过落地窗射入房间,袁故熬了一夜,眼睛微微发红,他抬头看了眼在座的人,大家都有些憔悴。他拍了拍手,“昨天辛苦大家了,现在早点回去吧,接下来的事交给下面的人看着点就行。”
“许经理,就怕有突发状况啊。”一个女经理抱着电脑叹了口气,这一天下来,他们彼此之间都熟络了不少。
袁故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怕什么?”
“我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不怕了?”那女经理拍了拍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在座的男人都没有说话,昨天这位公关部女经理对着电话骂街的场景给诸位都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真是火力全开的武魂啊。袁故干笑了两声,女人真是一种充满爆发力的柔弱生物啊。
清晨的咖啡厅里,谭东锦和方净相对而坐,钢琴师在背景里弹奏着贝多芬的月光。
“你想干什么?”谭东锦漠然的声音响起来,舒缓有度,不是逼问的语气。
方净的眼神一直都很冰冷,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他扫过谭东锦的脸,最终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清晨的阳光干净剔透,他的目光有些悠远。谭东锦不急,他有很长的时间和方净耗着。
许久,方净清冷的声音响起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想报复我?”谭东锦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嘲弄的意味,这就是一句简单的问句。
“嗯。”方净很干脆地承认了。
“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
谭东锦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浅浅啜了一口咖啡,“你和以前一样,不知深浅。”
“你和以前一样,目中无人。”方净收回视线,“没有什么别的事,我要走了。”
“你这样不行,势力太弱了。”谭东锦放下杯子,淡淡道:“你做什么都是徒劳,谭氏只能从内部击溃。”
方净的手一顿,他缓缓抬眼,“是吗?”
谭东锦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方净,“蛰伏十年,这点认知我相信你还是有的。”
方净一双眼里光影明灭,许久,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只牛皮纸的信笺,手腕微微一动,那信笺就顺着光滑的桌面滑到了谭东锦的面前。淡薄的天光下,他的十指修长,莹白,带着一种掌控的气质。“谭东锦,我不是十年前的方净了。”
谭东锦截住信笺,打开抖出来看了眼,眼神中有一瞬间的阴沉。
那是一份企划案,上面是谭氏最近在计划的一个项目,双方已经进入了合同签订的阶段。可是,这份企划案上却赫然有着和谭氏合作的那家公司的签字盖章,和一家陌生的公司。
“谭东锦,除了家世背景,我哪里不如你?”方净冷笑道:“谭家大少,怕是从来没有真正把人放在眼里过吧?”
彼时阳光穿过玻璃窗铺满了整个桌子,谭东锦抬眼看向方净,穿着黑色西装的青年还是十年前一样的寒意凛冽,不折不让。只是这一次,他的浑身都是锋刃,再也不复当年的隐忍。谭东锦不禁怀疑,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个原本淡漠的少年,恨成了今天这样。
谭东锦直接问了出来,“我谭东锦做了什么,值得让你压上十年来报复我?”他这辈子,在最暴烈叛逆的年纪遇上方净,却从未伤过他一指一发,他对所有人不仁不义,却唯独对方净仁至义尽。
方净的手忽然就那么颤了一下,清澈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沉寂。许久,他缓缓说道:“你有把我当成一个人吗?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玩赏的物事。”
沉默了许久,谭东锦缓缓别开了眼,最终,他轻轻说了一句,“哦,是这样啊。”
直到走出咖啡厅很远,方净才停了下来。四周无人,他缓缓闭上了眼,阳光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世上,唯一入得了谭东锦眼的,怕也就只有敌手了。这个人,这辈子,没有输过,与其毁挫一身骄傲供他亵——玩,不如破釜沉舟做他唯一的敌手。
他方净这一生,不谈情爱,只搏荣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