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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清寒,周家第三进的东正房里却暖意融融。
一时欢声笑语,一时清笛悠悠。
王氏在炕头做针线,时不时抬头,看那边闹得正欢的爷四个,再低头温柔一笑。
三爷正坐炕边吹一支竹笛。
姝眉和老疙瘩一边一个各枕他一条大腿。
周霆在地上蹲马步,刚才得罪妹妹自愿受罚的。
先时一家人闲聊,姝眉忽然晃着三爷胳膊:“爹呀!我好想大哥!他啥时候回家啊?”
一听这话,姐姐忠实的跟屁虫老疙瘩,
马上:“我也想大哥!我也想大哥!”
三爷安慰两小:“别急!别急!上次来信说,马上要回来参加童试,再接着考秀才的,估计也就这阵子了。”
姝眉、老疙瘩齐齐拍巴掌:“好啊!好啊!大哥要回来喽!”
这番欢欣鼓舞,让一边的熊孩子二哥周霆醋了,
嘁!了一声:“想大哥,想大哥!天天还不是我护着你俩?有事时找我,没事时想大哥,没良心!”
姝眉赶紧讨好:“二哥也好!”
一眼瞥见墙上挂的竹笛,补充一句:“我就是特别想听大哥吹笛子。”
这可是周霆的短板,可他还是不服气:“我也能吹!”
姝眉撇撇嘴:“是能吹,而不是会吹,吹得跟哑脖子鸡叫似的!”
最后那半句话声音虽然很小,可一直练武的周霆还是听个清清楚楚。
一下子炸了毛儿:“你还连吹都吹不响呢!”
这下也踩到姝眉的痛脚:前世五音不全,音律不通。
自嘲的起了个网名:六音(不全)。
那水平请自行脑补吧。
今生虽年纪还小,可在爹爹教大家吹笛时,除了大哥一点就透,二哥能吹响没调儿,她连响儿都没。
看她上火,当时她爹哄她,说她还小,再说女孩子不学这个,省得吹伤气。
现在居然被介熊孩子又揭伤疤。
姝眉心里老脸一红,面上小嘴一撅,
转向老爹:“二哥妒忌大哥吹得好!大哥就是吹的好。”
老疙瘩马上:“大哥吹得好!大哥吹得最好!”
三爷却清咳一声:“你大哥也是爹爹教的呢。”
周霆马上打蛇随棍:“是啊!是啊!应该是爹爹吹得最好!”
这话就不好接了,姝眉垮下小脸,转身扑到王氏怀里。
嚷嚷着:“娘亲,我不理爹爹和二哥了!”
这是要耍赖,但别人一看这架势以为她要哭。
没等王氏发话,周霆萎了,三爷悔了:
没及时给闺女做主,后果很严重!
于是爷两争先表态,二哥自罚蹲马步,三爷软言细语几多许愿,表示马上给闺女吹几曲。
于是就出现开头那幕。
夜深不知雨,清晨到处都有那么一股湿漉漉的透亮,才知随风潜入夜。
姝眉正哄老疙瘩起床,
麦香一脸喜气,急急进来:
“四姑娘!霁哥儿!快!大少爷回来了!”
姝眉手里的衣服一下就掉了:昨晚才说到大哥,今早他就到,这,这是坐飞机啊?!
老疙瘩一骨碌爬起来,嘴里催着:“姐!姐!快给我穿衣服!”
姐两个手忙脚乱收拾好,跑去前院。
从过堂远远就见好几个仆从忙忙活活搬东西。
第二进东正屋里更是热闹,最好分辨的就是周霆的变声嗓。
可能是因为练武的缘故,他比同龄人发育的快,才十二岁就开始变声。
一进屋,正座上的周老太爷都难得的满脸是笑。
王氏站一边开心的抿嘴笑,还时不时偷偷拭泪。
周霆正皮猴一样和一个身姿如修竹般的人,搭着肩开心的说些什么。
见两个小的进来,他又扯着变声嗓:“昨晚眉眉和老疙瘩还说想大哥来着,一早大哥就回来了,是不是她俩连夜给你送的信啊?”
话音未落,那个挺秀的身形就很快转过来,
眉目疏朗清雅,一身浓浓书卷气,
不是大哥周霖还是那个?!
离家时还是个有些稚气的正太样儿,现在已经完全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他见到两小,脸上立即绽发更浓的笑意:“眉眉!想大哥了?”
再更低着身子对着更小的:“老疙瘩!还记得大哥么?”
姝眉本想扑过去玩一下旧把戏,可内心一再提醒:你不是真的小孩,也不再是3岁小孩。
于是她假模假式的给大哥行了个礼,嘴里叫着:“大哥!”
叶公好龙的老疙瘩,更是有点认生。
大哥离开时,他还太小,根本没有记忆。
他跟着姐姐似是而非的行礼,小小声叫了大哥后,就藏到姐姐身后。
俊秀少年脸上明显失落:“眉眉不仅不想大哥,还跟大哥不亲了!老疙瘩也把大哥忘了!”
他脸上那副我好惨吶的表情,让两小赶紧又摆手又摇头,嘴里连连说:“不是!不是!”
只见周霖先对着姝眉伸出手,那意思很明显~~来个老把戏吧!
姝眉心里一闭眼:前世没哥哥,今生就算捞本儿来了!
她刚伸出手就被周霖捞到怀里,忙用两只小腿紧紧挂在大哥腰上,然后往后一仰,如倒挂金钟般。
周霖两手紧紧掐着她的小腰,悠悠转起圈圈。
要不说啥事都怕好意思,厚下脸皮的姝眉一下返老还童,玩的开心,笑的响亮。
急得老疙瘩直跳脚:“该我了!该我了!”
等也被大哥如法炮制,小家伙也开心的尖叫连连。
等他们哥几个消停些,王氏假意嗔道:“你个当大哥的,还在长辈前这么没规矩!眉眉也大了,该有个姑娘样儿。”
周霖等赶紧规矩的认错。
赵老太太发话了:“算了!这么多年没见,孩子们欢喜,这回儿就别较真了。”
大家又赶紧躬身称是。
才又坐定说起话。
原来周霖刚发出注有回程时间的信,就听到一个消息:大伯顶头上司的孙子,欲回乡替母看望病重的外祖母。
而他外祖家正在离周家不远的滦平县城。
周纪春和上司拉关系时得知此事,上司热情的邀周霖和他孙子同行。
有顺风船又有兵丁护卫,周霖何乐而不为?
所以就比原定的行程早了些。
昨夜赶到县城下起了雨,没来得及给家里送信,今早也算给家人一场惊喜。
晚上三爷和四爷回来,一家人再次欢喜叙话。
自从周霖回来,家里更添热闹欢喜。
但因他三年在外求学,免不得一番走亲访友,这段时间在家反而少见他。
这天中午趁老疙瘩睡觉,姝眉想去前院看看大哥在不在。
她很好奇古代的大城市上都是何等模样。
…………
杨毅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小姑娘一跳一跳的过来。
她身着嫩黄春衫,浅绿裙摆衬着头上同色发带,在一院春光里,如同刚刚绽放的迎春般娇嫩可爱。
他赶忙往后闪了闪,退到周霆身后。
这边的姝眉只看到两个哥哥从甬道那头走来。
开心的边叫大哥二哥,边奔上去伸手要玩老把戏。
周霖还迟疑时,姝眉已经攀了上去。
刚来半个倒挂金钟,就看到两个哥哥后面还有一哥们儿。
姝眉心道:我去!丢人丢大了!
忙不迭从大哥身上溜下来。
这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同于大哥的挺秀,二哥的阳光。
他有着比二哥还略深些的小麦肤色,个子比二哥还高,宽肩长腿腰杆挺直,从骨子里似乎透着一股军人味儿,看似比同龄人多了一份沉稳刚毅。
一双黑黑的眸子如深潭般,与人对视时,这样的眼睛会让人觉得他看你看得似乎格外专注。
似乎也因此,让他比外表出色的周氏兄弟并没有逊色多少。
看清这是个陌生的外人,姝眉这次是真羞了。
大哥赶紧来解尴尬:“杨兄弟!这是我小妹,刚才让你见笑了!妹妹还不给你杨大哥行礼?”
姝眉囧了又囧,别别扭扭的行礼。
那个被称作杨兄弟的并不多言,只低声客气了一句。
姝眉现下可没脸再待在这儿,吱唔了几声就赶紧闪人。
等到晚上才搞清楚,所谓杨兄弟,就是大哥搭顺风船的那个大伯上司的孙子,叫杨毅。
原是周霖登门拜谢,周霆听说杨毅会功夫,非得跟去。
谁知两人一见如故,便要你来我往经常切磋。
这天杨毅来后院拜见赵老太太,才和姝眉碰上。
让姝眉觉得自己丢人丢出新高度。
杨毅倒是只记住了迎春花色的嫩黄春衫,和倒挂着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那对笑成月牙儿的杏核眼。
………………
四姑娘薅母老虎家的蓖麻秧,在初次登门的客人面前失礼,这些事到底让老太太知道了。
她没觉得自家孙女不好,只认为是王氏不会教导孩子,因此私下对她很是敲打训戒了一番。
王氏恭顺听训后也没和别人说起此事,只是从此对姝眉拘的紧了些,不仅开始督促她学针线和规矩,也时不时教她一些家务事。
这些变化很快被两个人敏感的察觉,一个是三爷,另一个就是姝眉,各自通过自己的路子了解到原由。
疼媳妇的三爷又偷偷买了几样媳妇所爱,故意早早轰儿女回自己屋,然后献宝似的一样一样摆出来,还故作嫌弃的:“一群讨债鬼!咱啥也不给他们,媳妇儿!这些都给你!”
引得王氏好一阵娇嗔。
30出头的少妇依然窈窕如昔,又成熟如蜜桃般丰盈。
那怕被她的杏眼瞪,在三爷看来那也是媚眼如钩,勾的他忙不迭的拉媳妇,再去帐中献“宝”,夫妻自是一番恩爱缠绵。
此时西房里的姝眉,却大睁着两眼一直没睡着,不断反思:既然想既来之则安之,可忘了安的首先应该是当世的大规则。
这段时间太过放飞自我,带累了自己的娘亲。
那两件事在现代看来不过只是个人糗事,如今却害得娘亲被责教导无能。
这个时代的媳妇本来就难当,虽然祖母绝不是恶婆婆,可娘亲依然多次背锅。
即使在现代,很多人也都是向亲不向理,错的自然都是没血缘的。
想到这些,姝眉深深叹口气:前世她虽是职场女,但并无叱诧风云的雄心,只是想有份安身立命之本,不必把命运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踏实稳妥,以此求一份自己和家人的平安顺遂。
今世注定大多困在这些四方宅院,面对的便是这些家长里短,要想此生顺遂,首先就得适应规则、守好本份再加上用心经营……
想着想着终于沉沉入睡。
这段时间三房人众,忽然有志一同觉得闺女(妹妹)似乎有些变了风格。
天天安安稳稳学针线,描画花样,和娘子(娘亲)学管家务,闲时练练大字,看看书,还经常在自己屋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鼓捣些什么,偶尔出门也是找外祖母问针线活。
人还是那么秀气可爱,只是少了许多孩童的跳脱,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更像是大家闺秀。
这种变化的缘由三爷和王氏心知肚明,欣慰闺女如此懂事,又心疼她早早结束小女儿家的轻松惬意。
两位哥哥不甚清楚,但也对妹妹更加疼惜。
唯独老疙瘩体会不同:姐姐不再喊他小名了,改叫他小弟或霁哥儿。
不再经常带他去外面玩而很喜欢陪他读书。
一家人也只有他不解了就会去问。
姐姐却只是笑眯眯解释:因为姐姐长大了,霁哥儿也跟着长大了呢!
霁小爷对这个解释很满意,于是当别人叫他老疙瘩时,他会很郑重的说:“不许再叫小名,我已经长大了!”
没等三房一众完全适应四姑娘的新风格,不久整个周家都知道四姑娘长能耐了!
虽然还不会绣花,针线也不熟,却做出了一种特别别致的荷包。
这是姝眉第一次利用穿越的那点小优势。
她先求外祖母给她画了花样子。
说实话她越来越不敢小瞧古代家庭妇女。
就说她姥姥,虽大字不识,琴棋书画更不用提,可画起花样子却信手拈来,且栩栩如生。
姝眉要外祖母画的是亲人们的生肖。
把对应颜色的碎布铰出对应的形状,拼出图案再用线连起来,补在荷包上很有立体感。
这和常见的绣花比,技术含量是渣渣。
她的针脚也缝得有些皱皱巴巴,但是胜在新奇,目前绝无仅有显得非常别具一格。
(当然裁剪配色什么的免不了请姥姥帮忙)
回家姝眉闷头鼓捣,忙了一个多月。
然后来了个荷包大派发:祖父母,外祖父母,爹娘,四叔,两个哥哥,小弟人手一个,有他们自己生肖的荷包。
一时惊掉一众下巴,又得了几多夸奖和喜爱。
还让众人在各自圈子足足出了好大一阵风头。
引来打秋风的表哥啦表妹啦,说酸话的舅母啦等等一干人等。
最后打秋风成功的小表妹,和姝眉得意洋洋的笑话他哥和九锁,他们羡慕到幽怨的小眼神让她很受用。
连一向扑克脸的杨毅,在周霆和他得瑟时,盯看荷包的那一眼,生生让周霆觉得身上挂荷包的那个位置有点灼热。
在这个时代,荷包可不是能随便乱送的,周家人等戴自己的荷包,让别人羡慕嫉妒恨去吧!
赵老太太现在对自家孙女是看那儿那儿好,高兴之余打开自己的首饰盒子,让姝眉挑几样自己喜爱的。
等姝眉看到打开柜子里的各色首饰,差点没被闪瞎了狗眼!
且别说单独的簪环首饰,一整套一整套各种材质的头面,就不下6套!
祖母这个平时只爱种菜养鸭,几乎没戴过这里任何一套头面的乡村老太太,原来还是个大闷头财主!
姝眉暗暗吸一口气后,赶紧谢了祖母,
还说:“奶奶!您咋有这么多好东西啊?!我脑袋小戴不动怎么办啊?还有万一头发少挂不住,丢了可糟了,奶奶!等我长大再给我行不?”
暗暗观察孙女,看到这些珠宝后除了开始的震惊,始终没有表现一丝小家子气的贪婪。
赵老太太在心中更是万般满意的点点头:是个出息孩子!
于是挑出几件姝眉这个年龄能用的递给她,
笑道:“长者赐,不可辞!先戴这几件,剩下的等你长大了当嫁妆!”
姝眉大囧不依,祖孙笑闹了好一阵。
等回到自家院,姝眉忍不住对着娘亲道出了疑问。
王氏微微一笑:“那你可小瞧了你祖母,别忘了当年你祖母那可是官太太,搞夫人外交不比一般大家子出来的差,你祖父在官场还算稳妥,也多亏了她。那是见过大场面的,你看到的那点子东西算个什么?再说你大伯也孝敬不少,你才看到多少啊?就这么大惊小怪。”
姝眉默默捂脸,不说自己娘亲的荣辱不惊、蕙质兰心,就说祖母这份受得了穷、耐得了富的气度,又几人能有?!
怪不得祖母那么强势,祖父还如此敬爱她。
太爷当时不顾非议替儿求娶,真真眼独!
原本的荷包大派送,引起的大热,让姝眉多少又抬了点儿头的优越感,再次灰飞。
看来不管何时何地面对何人,还是谦虚低调些好。
备不住就有来啪啪打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