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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吃罢饭,刘二女、张申氏相让着洗碗刷锅,张伯书和金宝两个在炕上笑闹成一团,四人之间和乐融融。
过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小金宝点着头昏昏欲睡,刘二女当即有眼色的起身告辞:“眼看快到响午了,还要伺候公婆午饭,怕是不能再陪伯娘?”
张申氏心疼的抱着孙子,把他受伤的地方十分有技巧的露出来,一方面省的压到伤口引起二次开裂,另一方面让他睡得舒服点,不免有些心力不足,巴不得少些应酬。
不过做戏做全套,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这一步,遂面上客气的挽留了几句,刘二女再三推辞。
“那我就不送你了,实在是金宝这伤不方便……”终于,张申氏这样说道。
“不用,不用!哪里用的着您送,一个院里几步路的事儿。你要有啥不方便、做不了的事,只管叫一声,我一准儿能听见。”刘二女摆着手,语气诚恳的道。
“行,你放心,我绝对不客气!”张申氏直接答应,一点不带客气的。
两人来回客气几番,刘二女带着张伯书离开大房。母子径直朝厨房行去,远远的便看到宋氏在洗菜。
如今这世道,老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有的人家辛苦一年,过年时连点肉味都尝不到。有的能吃点肉,但也多是在过年过节或者有什么重大事情(像是红白喜事,老人过大寿,小孩儿过满月等等)的时候。
这自然导致了大家肚子里的油水相对的就不那怎么足了,油水不足饭菜来凑,与之相应的是这时候的人相当能吃。
举个简单的例子,像张家五房连大人带孩子共八个人,刘二女每次做饭都要把灶上那口两烧水锅(两桶水锅,应该折合现代的六印锅)做满。这么多饭,除了三个男人,其他人皆是吃不饱的——只不过有人能吃七分饱,有人勉强晒牙缝罢了。
吃的多那么做饭需要准备的食材当然少不了,切洗炒煮等活儿随之而来,这对大部分可能从小到老做一辈子家务活儿的村妇们来说相对很轻松,但这里面指定不包括宋氏。
她是村妇中的异类,男人们心中喜欢的类型。
这不,只见她气喘嘘嘘的提了半桶水倒进菜盆里,拿着一个笊篱有气无力的淘着菜。
一般的当家主妇们看到她这副模样估计心里会很不痛快,有的甚至会骂一声“狐狸精”,不过要是某个仰慕者看到说不得得心疼成啥样。
煞那间,她发现了刘二女母子,当即放下手里的笊篱,冲上前来拉着刘二女的手,关心的问道:“怎么样?大伯娘没难为你吧?你怎么这会儿才出来?……”
刘二女见她急得苍白的脸都通红了不少,心里不由得涌出一大片感动慰藉的感觉来,而且隐隐的高兴的飘了起来。同时因为宋氏连着被问了她好几个问题,她一时间有些慌慌张张的,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或者挨个回答?还是……
话说有个成语叫‘脱口而出’,到了刘二女这儿便是手脚比头脑快。不等她想明白该怎么说,她身体已经下意识往菜盆根前走。
她费了老大的劲挣脱了宋氏的手,接过宋氏放下的笊篱继续洗菜。这样干着活儿能让她心里仿佛踏实了一般。她这才回答道:“没事,大伯娘挺好的。”
“哎呀!你可急死我了。”宋氏此刻好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不顾仪态紧接着蹲在刘二女旁边,着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洗这个?”
刘二女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从自己入门那天起,这个嫂子在人前从来没有失态过。再难过(小产、失子)最多躲在房里小声的哭泣,这要不是自己第二天看见她红肿着两个眼还不知道呢。
如今这是怎么了?是担心大伯娘把自己当出气筒吗?以前或许自己也会如此想,不过小半天相处下来,觉得大伯娘并不像那样的人呀?
还是婆母?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沉甸甸的,一时侥幸的想到张申氏的话,给自己假设一个安慰希望。
同时,暗暗感激嫂子记着自己。
她脑海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看着很漫长其实只是一刹间。
宋氏心里藏着事,没注意她的小动作。她自顾自的说道:“你都不急吗?”她的声音提高了不少,显得十分的气急败坏。
刘二女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很。
话一出口,宋氏立刻反应过来她失态了。她僵硬的扯出一个浅笑,放柔了语气解释道:“你看我,这着急的。药伯早叮嘱我平心静气,今儿我是全忘了!”最后一句话,她带着点自嘲的口味。
顿了顿,她继续道:“你嫁进来迟,与大伯家没打过几次交道,自然不知道大伯的厉害。”
她左右看了看四周,吩咐张伯书看着点人,说了声:“弟妹随我来”。
两个人在厨房角落里坐好,她方小声说道:“不是我不孝胆敢编排家中的长辈,也不是以下犯上敢胡说自己个儿男人的不是,实在是……”,她满是无奈的摇摇头。
“这一大家子,老辈儿兄弟五人。三伯从那年惹祸后就没半点消息的。大伯、公爹嘴上虽然不承认,但大家伙儿那个心里不明白?这兵荒马乱的怕是人早不在了,只不过明白人顾忌着他们的感受不好说出来,要不然家里早就给他树坟立碑了。
四伯倒是个人物,十几岁单枪匹马出去闯荡。不仅立住了脚,更在外面娶妻生子。可惜命不好,英年早逝。他那个独子小时候还在老家守孝过三年,可父孝一过便带着三伯娘不告而别,如今十几年了也不知道过得怎样。
其他人公爹你也看着呢,二伯面上看着像城里人了——能吃在城里,住在城里,家里还有两个店铺,可私下里谁不私传他是个上门户?二伯娘那人又厉害,要不是有大伯在那儿撑着,她早让二伯跟老家断了关系,就这二伯这几年回家都很少,这跟断了关系也没两样了。
再说下一辈,大伯家知聪大哥襁褓中夭折了、知明在羡书(金宝)周岁时也紧随其后。要不是还有羡书,不用大伯提,族中想过继的早闹起来了。二伯家就一个知康,他常年药罐子不离身,出息是不用想了,幸好两年前六弟妹生了代书,他也算后继有人。
三伯没后人,四伯的后人有也如没有。再说咱这房,我没本事也没给张家生个一男半女,二弟、三弟,不提也罢!”她特意避开当事人,模糊的一语盖过。
“也就大伯了!”她特激动,语带佩服,滔滔不绝的道:“在县衙里混了二三十年了,前前后后换了多少任县太爷,来来去去走了多少老吏新役,他老人家任是屹立不倒。如今,别说甲长、里正,连乡长、县太爷都得给他老人家面子。”
她微微喘着气:“咱们也跟着沾光了呢,说句不怕弟妹多心的话,弟妹娘家这两年好过不少吧?”
刘二女仔细的想了想,这倒是真的。以前自家势单力薄,还有恶亲戚上门闹事,但自从自己成亲尤其生了伯书后,虽然还有很多烦心事,但众人不约而同的克制了很多,起码不在表面上正大光明的说借,实际上是强着来了。
宋氏窥着她的脸色,徐徐善诱:“你看大伯这么厉害,羡书却受了那么重的伤。他可是大伯家里的独苗苗,大伯指定很生气。其实大伯生气是应该的,换成我的儿子受伤了我也不会高兴。
可一来,大伯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气大伤身。二来羡书会不会记仇?他可是能记事的年纪了,到时候他想立即报仇的话,伯书可是个好靶子。往小了说就算他随便在大伯耳边说几句话,大伯能不在意?咱们和他比跟大伯的关系本来就差远了,再这么一来……”她略带担忧的看着刘二女。
“不会的,金宝不是那样的孩子。”刘二女脱口而出,她忍不住反驳道:“大伯娘人很好,她还说我是金宝的大恩人,要报答我呢,她老人家很和气。嫂子,你放心吧!她……”
宋氏露出满意的笑容,她心中自言自语道:“总算听到了一句有用的话,有这句大恩人在,想必两房关系差不到哪里去。即使日后大伯家翻脸不认人,就凭这‘救命之恩’自己就有办法压着大房。
只要两房关系好了,私下里贴补自家不是应该的吗?到时候自己再想办法从婆婆手里捞点补药钱,要不然只靠娘家妈偷偷给的那点钱哪够?
眼看着自己已是快三十的人了可等不起,再说嫂子早就不满了,每次回去她都是一副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模样,最多碍着夫家大伯到底不敢做的太过分罢了。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得够够的,不就是生了三个儿子吗?当谁不会生似的,还敢给娘受委屈,等自己生了儿子,只要一个,只要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