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安宁(中)

安于无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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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到了,魏娘娘的肚子愈发大了,她也愈发懒得动弹,连每日里要喝的药,也都是身边的宫女喂下去的。

    除了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她身上的其他地方,都愈发瘦削了。从前略有些圆的脸颊,如今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突出,眼睛大而无神,仿佛她所有的生命力,都被肚子里的孩子吸走了一般。

    父皇来看她的次数,倒比从前多了。可她却不再打扮了,不仅如此,她眼里的恨意也没了,只剩下空洞。父皇与她说话,也并不回答。父皇却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跟她说些闲话,临走时还会嘱咐宫人们好生照顾她。

    我还记得那天是冬至,白日里下了一整天的雪。父皇早已吩咐了晚上要过来,所以天还没擦黑,宫人们便张罗着将院子里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

    我出去鞠了一把雪,在蹲在台阶上捏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捧着它走进了魏娘娘的房间想给她看看。我献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雪人捧到了她的面前,她也只是略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我想着她许久没有出过屋子了,便伸手想拉她的手摸一摸雪,却早被她身边的宫女一把拦住。“娘娘身子弱,殿下刚刚玩了雪,手凉,莫要让娘娘再着凉了。”

    那宫女说罢,我便有些垂头丧气地转了身,准备出门。魏娘娘却开了口:“苏儿不过是想让我摸摸他的雪人,你又何必如此。我知道陛下让你们盯着我,你放心,这孩子出生之前,我不会自寻短见的。”

    魏娘娘说着,向我招了招手,招呼我过去。我手里的雪人早已化了,只剩一个小小的雪球。我便索性丢了那雪球,在衣服上擦干了手,上前坐在了她的床边。

    魏娘娘拉过我的手,说道:“这手都冻红了,快暖暖吧。”说罢,早有宫人递了她的手炉给我,我接过手炉,说道:“本来想给您看看我堆的雪人的,只可惜都化了。”

    魏娘娘听了我的话,有气无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随后沉默了一会儿。我的手暖得差不多了,见她许久不说话,刚想起身。她却像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摸了摸我的手,随后说道:“你如今也是个大孩子了,以后也别只顾着玩,也该学着照顾自己了。以后这样的下雪天,可别只顾着玩雪,冻着自己也不知道。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还要指望你这个大哥多多照顾呢。”

    我看了看她隆起的肚皮,认真地点了点头。正巧这时父皇走了进来,见我们两个说话,便笑着说道:“你今日好兴致,跟苏儿说起话来了。”

    魏娘娘见他进来,便不再言语了,只是看了那宫女一眼。宫女会意,便上前要扶她躺下。

    父皇向那宫女摆了摆手,随后说道:“今日是冬至,我早已吩咐他们预备了饺子,我们一家人吃了你再歇息吧。”

    魏娘娘依旧一言不发。父皇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却又柔声说道:“我带了你哥哥来,你们兄妹许久未见,今夜正好团聚。”

    魏娘娘听了这话,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父皇。父皇向她微微点了点头,魏娘娘才勉强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谢过陛下,还请陛下带着苏儿先过去,臣妾换身衣服随后就来。”

    父皇听了这话,便带着我先来到了正殿。正殿里早已摆好了桌椅和饭菜,魏娘娘的哥哥站在殿中,见我们进来,却也不向父皇行礼。不过大半年未见,他却比我印象中苍老了不少,眼里也失了神采。

    “你先坐吧,她随后就到。”父皇说罢,便先落了座。魏娘娘的哥哥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规规矩矩地也入了座。

    “你若是让妹妹来劝我,大可不必。她既嫁与了你,便不再是我魏国人了,自然也不必为魏国的灭亡守节。我是魏国仅存的皇子,你杀了我,便可一绝后患。莫要再如此费心,自取其辱了。”

    魏娘娘的哥哥看着父皇,一字一句地说道。他说得很慢,大概是怕自己又结巴的缘故。父皇却只说了句:“今日家宴,不必讲这些话。你妹妹就快要生产了,可她身子很不好。你是她的哥哥,朕今日请你来,只想让你劝她保重身子。”

    听了这话,魏娘娘的哥哥眼里有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他动了动嘴唇,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就在这时,宫女扶着魏娘娘进来了。她一见哥哥,便滚下泪来。她哥哥见了她,也红了眼,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最终眼睛落在了她隆起的肚皮上,叹了口气,说道:“都是快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不注意自己的身子,这样瘦弱可怎么办呢。”

    一句话说罢,二人的眼泪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落了下来。魏娘娘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安地搓着手指,没有说话。

    “你们兄妹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等一会儿用完了膳,再细说也不迟。”父皇走到魏娘娘身边,扶她坐下。她哥哥便也入了座。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除了父皇偶尔问我功课以外,几乎没有人说话。就在我快吃完的时候,父皇不经意地说起:“苏儿,你可知这位魏国的四皇子,名唤魏斐,学问极好,你以后若是有机会,可要多多向他请教啊。”

    我听了这话,想起不久前师傅给我讲过几篇文章,就是这魏斐所作。他的文章文笔朴实,善用寓言来说理,初读只觉有趣,细细品来却意蕴悠长。只是如今看看眼前这位落魄皇子,却难将他和那些文章的作者联系起来。

    正当我思考着该如何答话时,魏斐却先开了口:“文章写得再好,也救不了魏国。就算我写尽了经世治国之道,手中的笔也化不作刀剑,挡不住你大乾的铁骑。”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满是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