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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清泽和蒋如星已经见识过高轩辰的随性,但还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够随性到这个地步。刚刚还躺在床上病怏怏的人,一下跳起来就要走,连要去的地方还是他临时想到的,简直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头绪。
可他的伤还没养好呢,为了排出蛇毒,他用剑在自己的大腿上划拉了一道口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龇牙咧嘴的。路过纪清泽身边的时候,纪清泽拦了他一下,他顿时一个踉跄,痛得哎哟哎哟叫出声来。
纪清泽蹙眉,突然一手勾住他的腰,一手抄起他的腿,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送回了床上。
高轩辰惊呆了。
蒋如星也惊呆了。他们从王家堡回灵武山的这段路上,高轩辰因为中了蛇毒神志不清,不停缠着纪清泽抱来抱去,走十米里面就有八米是抱着的。难道纪清泽这是抱上瘾了吗?一言不合就抱人?
纪清泽按了按高轩辰的大腿内侧,高轩辰差点蹦上房顶去:“唉哟痛痛痛痛痛!纪清泽你干什么!!”
纪清泽皱着眉摇了摇头,拧过身对蒋如星道:“我替他换药。”
蒋如星呆了一呆:“啊?”
她没能够正确领悟到纪清泽对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擅自揣摩了一下纪清泽的心思,于是卷起袖子上前:“我来吧?”
纪清泽:“……”
见纪清泽迟迟没有动作,蒋如星直接伸手把他手里的药瓶抢了过来,然后就准备上手扒高轩辰的裤子。
纪清泽:“……”
高轩辰如临大敌地抓紧自己的裤腰带,唾沫飞溅:“干什么干什么!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有点羞耻心!!男人的裤子是你随便扒的吗!!!你知不知道我伤在什么地方啊!!!”
蒋如星又是一呆,莫名其妙地皱着眉头,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片刻后她再次自以为是地领悟了两人的深意,惊诧地、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你伤到那、那个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纪清泽:“……”
高轩辰:“!!!”
蒋如星从小和一帮男孩子生活在一起,把这些个家伙从男孩看到了男人,每个人穿大裤衩的样子她都见过,有时候甚至会一个不小心看到一些瞎眼的画面。因此她心里压根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对这些男人的身体也丝毫不感兴趣。
在高轩辰爆炸之前,纪清泽接过了药,道:“你先出去。”
其实他早一点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蒋如星早就出去了。对待一个思维不在一条线上的家伙,只要少说几个字就会造成天大的误会。
蒋如星一脸愧疚,不停说着对不起往门外退。高轩辰抓狂道:“那个是哪个!!谁伤到那个了!!你什么眼神!!别走啊你听人把话说完!!!蒋如星!!!”
砰!门关上了。
高轩辰:“……”
纪清泽的表情本来是很严肃沉重的,被蒋如星这一闹,他这严肃的脸都板不下去了,却又笑不出来,最后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高轩辰警惕地从他手里抢过那个几经易主的药瓶:“我自己上药,你也出去吧。”
纪清泽平静地说:“你昏睡的时候我已经替你换过三次药了。”
高轩辰:“……”
“血把亵裤打湿了,也是我的换的。”
高轩辰:“!!!”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上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记,至于那根东西……大家都是男人,男人的东西长得应该也都差不多吧???不至于被人看看那啥就认出身份来吧?
高轩辰这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却听纪清泽又开口了。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纪清泽不问他为什么突然说要去找沈飞琦,却问道,“你很赶时间吗?”
高轩辰啧了一声。他确实赶时间,巴不得明日就把事情的真相查清楚,这样他余下的那段日子才可以安安心心的,不留下什么遗憾。但这只是一个原因。
“风花雪月霜”是百年前由大师沈苍明锻造的五把宝剑,如今“风”“花”“雪”“月”四把剑都流落江湖,没有明确的下落,唯独“霜”之一剑,百年来一直存在沈家的手里,人尽皆知。
倘若真的有人在收集这五把宝剑,沈家的那一把必然也是目标。其他四把剑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都已经害死不少人了,可沈家的那把剑这么久了始终没人动,很可能是因为它的目标太明确了,反而不需要着急。
有的剑出现在黑市里,有的剑出现在镖局,有的剑被人暗中悬赏。收集这五把剑的人一旦听到了消息,必须要立刻动手,不然被其他人抢了先,下一次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打听到剑的下落了。如果他是那个集剑的人,他一定也会把沈家的霜剑留到最后,一来沈家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贸然对他们动手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二来其他抢剑者都一样不敢妄动,霜剑在沈家又不会自己长脚跑掉,大可以等到先集齐了风花雪月,再去取霜。
以前是这样没错,可现在的局势又不大一样了。半个月前的武林大会,沈家的家主没有露面,只有年轻的沈飞琦代表沈家出席大会。听说沈家家主罹患重病,已危在旦夕。眼下必然是沈家最内乱动荡的时候,也是夺剑者下手的好时机,高轩辰担心耽误久了,霜剑会被人抢走,沈家人也会有危险。
高轩辰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却听纪清泽低声道:“你难道,时间不多了吗?”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锤,把他钉在原地,震得他头晕耳鸣,喉腔震颤,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扒得赤条条地站在纪清泽面前,什么都被他看穿了,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情。可他依旧怀揣着那么一点侥幸,只要纪清泽不捅破最后一张纸,只要他忍住什么都不说,那让他担心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纪清泽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扒下了他的裤子,露出他的伤口。
高轩辰虽然没有伤到“那个”,但他的伤口在大腿内侧,确实已经是很敏感的地方。被他刚才这么一折腾,伤口已经渗出了血。
纪清泽沾了药的手指敷上去,冰凉的触感激得高轩辰一哆嗦,鸡皮疙瘩一层层地起。
“疼就说出来。”纪清泽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不要自己扛着。”
高轩辰扯出一个笑容:“疼啊,我一直在叫疼,从来也没有忍着。”
纪清泽的动作愈发轻柔,把药膏在他的伤口上抹开。他的声音低哑,仿佛梦呓:“我也很疼。”
高轩辰不敢接他的话。倘若他问你哪里疼?唯恐纪清泽步步逼近,他再难以招架。
过了一会儿,纪清泽忽道:“你昨晚出去了?”
他为了照顾高轩辰,晚上是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高轩辰趁着他睡着了溜出去放走魏叔,回来的时候纪清泽还原样躺着,他以为自己并没有被发现。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不敢全盘地否认,反而被抓住马脚,只道:“啊……我起夜了一回。你被我吵醒了吗?”
纪清泽淡淡道:“我已一年难眠。”
高轩辰呼吸窒住。
他看着纪清泽认真为他擦药的脸,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却让他心里百转千回地掀起了惊涛骇浪。很多年以前,他曾经想过,有朝一日等他要回天宁教的时候该如何脱身?把身份一揭震住众人,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又或是索性让这个原本就不存在的身份假死一次,金蝉脱壳?那时候他还想着,倘若他假死,他的朋友们为了他这个魔教教主难受痛苦,也算他没白走这一遭。
可真的到他“死”了以后,这一年里,他根本不敢去想那些人的心情,非但没有丝毫欣慰和暗爽,有的只是懊悔和歉疚。他宁愿自己是不怎么被人在乎的,要不然心里的这根刺动一动就宛如剔骨般要命。他就只好把那些人全都想成薄情寡义冷血无情的人,只有这样,他自己才能好受一些。
可是纪清泽的每一句话都在拷打他的良心。到最后,薄情寡义冷血无情的只有他一个人。不,要是他真能冷血无情才好了,也不用这么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他的心底突然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叫嚣起来,让他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凭借着这股冲动,压抑已久的话冲到了嘴边:“清……”
纪清泽却在同时开口了:“明天再出发吧。”
“啊?”
“你伤在这里,不便骑马。今日我去准备一辆马车。这金疮药的药效很好,过几日你伤口愈合了,再换马,也不耽误赶路。”
“……好。”
纪清泽已经替他擦完了药,望着那赤红的伤口出了一会儿神,又抬眼问他:“你方才想说什么?”
“什、什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稍纵即逝,此刻那股冲动已经被压制下去了,“哦,就是,你跟蒋如星说一声——我才没有伤到那什么!没有!”
纪清泽沉默。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冷笑一声,道:“她又不要用,你解释什么?”凉飕飕地瞪了他一眼,方起身出去准备明日的车马了。
翌日清早,三人去找徐桂居辞行。
昨日纪清泽已提前和徐桂居打过招呼,因此徐桂居并没有多问,便把他们送出山去了。到了山下,徐桂居默默看了高轩辰片刻,突然开口道:“高教主,你可还记得我议事堂的匾额上挂的是什么字?”
高轩辰莫名其妙,但到底给了徐桂居一个面子,答道:“兼容并济。”
每个初进天下论武堂的弟子,第一天都会被带到议事堂,拜一拜几位祖师爷的牌位,参观一下祖师爷们亲自题字的匾额。
说起来初见那匾额的人都会觉得滑稽,匾额上四个大字是四种不同的写法,也是由四个不同的人书写的。“兼”字出自王明河之手,大气磅礴,遒劲有力。“容”字乃是方俊友所书,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并”字是由孟老五所写,那孟老五是个大老粗,武功练得好,却根本不识字,也写不来书法,所以把最简单的那个字交给他写,他现学现描,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压根没有笔锋可言;最后一个“济”字浪荡不羁、潇洒风流,乃是风流剑沈苍明所写。
这四位都算得上是天下论武堂的立派宗师,四个截然不同的人,四个风格迥异的字,糅杂在一起,初看滑稽可笑,细想来却又正切了“兼容并济”的主旨。
徐桂居道:“天下论武堂传承至今,难免有些规矩会有所改变。然而我身为堂主,只有兼容并济四个字万万不敢忘。只要曾入过我论武堂的弟子,一辈子都是我的弟子。哪怕有朝一日,穷困潦倒或是日暮穷途,只要不失赤子之心,天下论武堂便还有他的位置。”
高轩辰怔忪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这番话别有深意。
片刻后,徐桂居方缓缓道:“倘若你们还能再见到景明,麻烦替我转告他,天下论武堂永远是他的栖身之所。”
三人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个,愣怔良久,蒋如星红着眼道:“谢谢堂主。”
徐桂居点点头:“你们都是好孩子。走吧。保重。”
三人上了马车,顺着山道离出山。
方行驶没多久,高轩辰正靠在车厢里出神,突然感觉马车放慢了速度。他撩起车帘,只见山道旁站着一群少年,为首的正是武清流和鱼晚生。倒是纪正长没有来,想是不愿遇见纪清泽尴尬。
高轩辰笑道:“今天还真是热闹了,这天下论武堂的里的人轮番来给我们送行?”
放慢车速的是蒋如星,纪清泽低声道:“别管他们,走吧。”一提马缰,就要加速。
高轩辰却道:“等一等,停车,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蒋如星和纪清泽面面相觑,但还是依言把车停下了。
高轩辰从马车上跳下来,反倒是那些少年吓了一跳,各个摆出戒备的姿势。他们今日也不知道是干什么来了,既没打算开口道别,又没有拦车阻驾。大抵是经过王家堡一事,他们发现高轩辰不如他们想的那么坏。可自己的同伴又确实是被高轩辰劫了,轻易放他走了还是不甘心,最后思来想去,也只能来看个热闹了。
高轩辰一瘸一拐地向那群少年走去,纪清泽和蒋如星生怕他们又起冲突,跟在两旁。高轩辰却道:“你们别过来了,我和他们说句话就走。”
于是两人又回去了。
高轩辰在那些少年面前站定,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气氛异常尴尬。倒是高轩辰先忍不住笑了。
他看着这些后生晚辈,突然想起当初他也像这些少年一般大的时候,谢黎曾和他们说过一番话。谢黎说,让他们珍惜在天下论武堂的这五年,这或许会是他们最值得珍惜的一段时光。那时候他们不懂,只作是寻常。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唏嘘。
高轩辰道:“其实也不是年纪大了,就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办复杂。只是多活几年,在乎的东西会多一点,也更在乎一点。有些东西就只能舍弃了。总归人都是自私的。唉,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其实我就是想说,纪清泽他……”
他讲着讲着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懊恼地锤了锤额头:“算了算了,跟你们讲这些干什么。走了,不必送!”
说完丢下一群茫然的少年,跳回马车上。马车扬长而去,彻底离开了灵武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