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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怡走的那天下起了大雨,宋功承撑着伞在村门前的路站了许久,最终追了上去,说是雨天山路湿滑,不放心她一个人走,非要送一程才行。
吴寡妇抱着江凝在屋里待着,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怀中的江凝也咿咿呀呀哭闹个不停,吴寡妇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哄不好。
“这老天爷和小孩子一样,都爱哭,哎!”吴寡妇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无奈地抱怨道。
接下来连着个把月的天气都不太好,不是阴云密布便是绵绵细雨,被褥潮湿湿的,洗完的衣服也晒不了,眼看着已经秋天,气候日渐变凉,吴寡妇担心江凝会生病,心中想着该如何应对。
低头看了眼坐在床上玩着小被子的江凝,心想改天去集市上买些小孩儿用的东西去。
像是拨浪鼓、虎头鞋、小衣服小帽子什么都得买齐了。
大后天天气稍微放了点晴,但太阳偶尔也会被云彩悉数挡去,吴寡妇趁着这个功夫上山拾掇些柴火,累得腰酸背痛,等回到家天已经乌漆嘛黑的了,却在村门口的小水洼里滑了一跤。
气急败坏道,“臭水坑连你也欺负人!”
四下无人,静悄悄的。
她站起身,提溜起弄脏的衣摆,匆匆往家赶。
一推开家门便喊道:“小虫儿呀!我回来了,今天晚上烧个火堆把衣服烤烤干,这鬼天气潮乎乎的难受死了。”
“小虫儿?咦?”床上没有。
到其他屋里找了一遍,也没有。
然后在院子里到处找,一边找一边喊:“小虫儿,你去哪了?快出来!别吓你吴婶儿。”
把家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吴寡妇急得大哭,坐在地上恨得直捶胸口,“都怪我,怪我把小虫儿一个人留在家里,老天爷呀这可怎么办呐!”
忽然,鸡舍里传来咯咯的笑声,吴寡妇睁大了眼睛,循着声音找去,打开鸡舍小门,发现这丫头正坐在鸡舍里头,满头满脸的鸡毛和鸡屎,又脏又臭的,笑嘻嘻地看着一脸懵的吴寡妇。
吴寡妇指着她,呼出一口浊气,“好你个坏丫头,你故意吓唬我看我出洋相呢!”
江凝还是咯咯咯地笑,小脸蛋笑成了一朵花,开心的不得了。
“看我不打你屁股,给我过来!”说着便伸手进去抓她。
小江凝却避开了她的手,一溜烟就钻出了鸡舍,像只偷了油的耗子似的窜到了别处。
“哎!你别进灶台里头,那里脏啊!”看着弄得一身邋遢的江凝,吴寡妇一个头两个大,这衣服还能洗得干净吗?
好不容易熬过了雨季,江凝也在吴寡妇眼中一天天长大,过了四五个月的时间,已经能够在吴寡妇的搀扶下勉强走路了,虽然大多数时间还是用爬的,但爬起来比大人走路还快,一没看住就不见影了,起初把吴寡妇吓得够呛,后来就得出了经验,在各种各样的腌臜之地拎出来。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费衣裳。
愁的吴寡妇实在没辙了就找村里的王木匠打了一个四面围住的小木车,把两腿放进去,小屁股坐在凳子上,下面四个轱辘可以让她踩着地走。
小木车的声音嘎吱嘎吱嘎吱,这下就再也不怕她悄无声息躲起来了,有时候她还会跑到厨房,好奇地睁着眼睛看吴寡妇忙活。
“怎么?你要来帮忙啊?”吴寡妇被她看得乐了,给了她一根小木棒。
江凝拿起小木棒咧开嘴笑了,拿着木棒来回乱抽,打在小木车上哒哒哒的响,挺有趣。
一个没注意,木棒抽在了自己的小胖手上,留下了一条红印,顿时哇的一声哭了。
吴寡妇连忙放下手里的柴火棍,跑来安慰她,“哎哟,叫你闹腾,打到自己了吧,来,婶子给你吹吹。”
可得了安慰的江凝却似乎哭得更厉害了。
拉着小江凝的手呼呼地吹了几下,又动手揉了揉,见她哭得满脸是泪花,眼睛又红又肿的,心里那叫一个心疼。
“你这小丫头眼睛本来就小,还老爱哭,越哭越小,快别哭了啊!”
这时打门外走进一人,吴寡妇抬头一看,是刘举人来了,“哟,举人老爷怎么来了?”
“咳咳,你就别挖苦我了,我来呢,是替功承拿些鸡蛋来,给这小娃娃补一补。”刘举人苦笑两声咳嗽道。
“还补呢?再补就变成球了!”吴寡妇瞧了瞧身边哭得稀里哗啦的轻骨头,失笑道。
“变成球就变成球呗,小孩子胖点怕什么,再长大点就变成细竹竿了。”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胖小孩的,看着喜庆的很。
似乎是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小江凝忽然不哭了,转而生起气来,怒目噘嘴哼了一声后便扭过肥嘟嘟的小身子,不理他们了。
“哎呀,还生气了,小气吧啦的。”
“哈哈哈哈……”刘举人抚着胡子仰天大笑。
嘉云关作为大崇与北夷相邻的城郭,乃是兵家重地把守着一方关隘,坐镇大将武成一生戎马,战功赫赫,年逾不惑。
本在大都任职三军元帅,统领羽林军、骁骑营、重甲卫。奈何因为人耿直在朝中竖立了太多政敌,有朝一日终于被抓住了把柄,剥夺其帅印赶至嘉云关驻守边城。
此地虽然人烟寥寥,但是山清水秀,环境优美,也算是一处宝地,他带着手下兵士在城内种植了不少庄稼,一点也没闲着。
这日,一个小兵忽然急急忙忙跑到庄稼地里,禀报武成道:“将军,北夷使者请求通关。”
武成放下了手中的锄头,有些疑惑地吸了一口气,“这不年不节的,使者来干什么?”
“将军您不知道,前些日子出了一件大事……”
武成自从被贬来这里之后便一心放在了种植粮食上面,两耳不闻窗外事,因此不知道江鸣的事,此时一听身边的人给自己说的内容,顿时火就上来了,“好他个江鸣,怎闯下如此弥天大祸,枉我恐他路遇马贼每次他出关都亲自护送。”
嘉云关与北夷隔得极近,北夷那地方一向不太平,在一处名为狮子岭的地方经常有马贼盗寇横行,专门打劫来往商客,武成对江鸣颇有好感,知他谈吐优雅举止得体,与他关系也不赖,换作是别人哪怕运送的是真金白银他都懒得护送。
所以便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听到江鸣犯下的糊涂事武成真真是失望透顶,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这使者这趟来怕是专程发难来了,这可怎么办呢?!
“放他入关吧!”武成扶着锄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是。”领命的小兵退去。
武成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一排飞雁点缀其上,紧了紧领口,说:“天冷了,改明儿多加件衣裳。”
使者入关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奔大都而去,一路上备着五匹千里马不停换乘。
终于在入冬后的初雪那日抵达了大都,前来迎接的人是一位王爷,皇帝陛下的同胞兄弟,郑翎煜一早便在城郊外十里之地迎候,随行之人有数百名。
待到迎接使者入宫拜见陛下正好赶着早朝时间,便来到朝堂上面见。
“使者库耳瑟拜见大崇明厉皇帝。”库耳瑟拜伏在地,姿态恭敬之极。
“使者请平身吧。”陛下略略抬手,示意他起身。
库耳瑟起身后扫视了一圈富丽堂皇的明朝殿和诸位鸦雀无声的大臣,清了清嗓子说道:“多年以来我朝与大崇货物往来络绎不绝,以大崇的丝绸茶叶交换我北夷的牛羊良驹,可现如今江鸣却送来了坏的茶叶和丝绸,我们的大王非常生气,而江鸣此人简直就是个混蛋,居然不负责任地跑了,这件事陛下可一定要给我们北夷一个交代。”
陛下沉思了片刻,珠圆浑厚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这是自然,实不相瞒,罪人江鸣已被逮捕归来,现押在大牢之内。”
“既然如此,可否请陛下将罪人江鸣交给北夷处置,以平息我王的怒火。”库耳瑟扬起嘴角。
“这……”
“且慢!”白枫岚走出来跪在地上,长身而立,“陛下,江鸣定是遭了奸人陷害,并非是故意毁坏货物。”
库耳瑟斜睨一眼,“这位大人是……”
“在下白枫岚。”他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么敢问白大人此话可有证据,就算货物毁坏不是他的责任。可他毕竟犯了欺君之罪,承诺三日之内查清原委的人是谁?三日后人间蒸发的又是谁?”
白枫岚哑口无言,库耳瑟接着说道:“现在只要把江鸣交给北夷,就能化解一场干戈,何乐而不为呢?”库耳瑟的目光看向上方,意思不言而喻。
白枫岚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皇帝抬手打断,“欺君乃是死罪,江鸣理应交由北夷处置,来人,把江鸣带上大殿。”
“是。”羽林军统领领命道。
“陛下!请陛下三思啊!”此时殿外忽然闯入一人,她嚎啕着在高高的门槛上绊了一跤,狼狈地摔在众人面前。
“大胆!何人胆敢擅闯朝阳殿,给我拿下!”羽林军统领大喝一声,命令殿外的将士将她给扣了下来。
江老夫人满面泪痕地抬起头,只见其头上鲜血直流,披头散发模样十分不像话。
“陛下!民妇恳求陛下开恩呐!”
“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拖下去斩了!”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庄谩生指着说道。
“慢,”陛下抬手阻止,说道:“你是……”
“回禀陛下,民妇江柳氏,携先帝所赐免死金牌,特求陛下法外开恩,饶恕我儿江鸣死罪。”江老夫人深深拜伏在地,老泪纵横。
顷刻间,朝堂上一片哗然,使者库耳瑟眼神一滞,作揖说道:“大崇陛下要以两国邦交为重啊!”
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身子一僵,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看着被擒住的江老夫人,又看了看库耳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这时白枫岚走出来,“陛下,免死金牌能够免除死罪,还请陛下饶恕江鸣的欺君之罪。”
皇帝眼神冷凝,说道:“可他不止欺骗了朕,还有北夷君主,这让朕如何宽恕?”
库耳瑟趁热打铁,“这江鸣的所作所为让大王十分生气,要求我一定要带回江鸣,若是贵国不交出江鸣很可能会令北夷与大崇产生罅隙啊!若是两国因此开战……”
“陛下,民妇恳请陛下开恩呐!民妇愿意替江鸣赎罪。”江老夫人已经哭成泪人,褚漫凝这时也跑进了大殿,扶着江老夫人,面上也是梨花带雨。
立在前列的郑翎煜揣着手,看似不经意地瞧了那对婆媳一眼,便恭顺地垂下眼,像个木头人似的不作理会。
听到库耳瑟的话,心头一跳,“此事关系到两国邦交,江鸣在朕这里的罪可以免,但是朕必须要给北夷皇帝一个交代。”言罢,抬起手指了指已经带到殿外的江鸣,眼中挂着些许失望之色。
“陛下!不要啊!”江老夫人激动地站起来。
“将罪人江鸣押上殿来。”皇帝威严铿锵地声音响彻了整个朝阳殿,就连充满笑意的库耳瑟都是一振。
穿着脏破囚服的江鸣被带了上来,蓬头垢面,伤痕累累。他抬起头看见母亲和妻子,苍然的双目又渗出泪来,身躯像是被什么撼动着,颤抖起来。
“我的儿啊!”江老夫人想要去抱一抱江鸣,却被押送的皂隶一把推开,重重地摔倒在地。
“娘!”
江鸣还来不及作出更多的反应,就被人一脚踢在膝窝处当即踉跄倒地。
“江鸣,你可知罪?”
这句话他一路上已经被问了千万遍,但是从陛下口中说出来,好像是不一样的,因为陛下从前和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江鸣,你做的很好。
一时间心潮起伏,泪如雨下,他把头深深地埋下,沉痛地说道:“草民,罪该万死!但还请陛下看在草民以往的功劳上,放过草民的家中亲眷。”
“好。”皇帝言简意赅,并不想多说,自从江鸣上殿之后,他的每一句话都缩短了。
“大崇君主!此人罪大恶极,连其亲眷也不能饶恕!”库耳瑟抢道。
“朕已经答应把他交给你了,你还想如何?!”
原本好说话的皇帝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怒叱了一声库耳瑟,惊得后者往后退了一步,不敢再言语。
“陛下!呼延哲残暴不仁、嗜杀成性,若是把江鸣交给他,定然是十死无生啊!”白枫岚硬着头皮走上一步,说道。
江老夫人也听说过呼延哲的厉害,哭抢道:“民妇愿意代其赎罪,还请陛下恩准!”
“娘!不可!”皂隶的手按着他的肩膀,江鸣只能努力挣扎着。
“求陛下恩准民妇。”江老夫人吃力地扣地行礼,泪眼中是无比的坚定和信念。
这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是用心良苦,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她承受不来,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避免了。
“不!草民愿意赴北夷,还请陛下饶过我的家人!”
“民妇愿意代替赎罪!”
一片争抢声中,朝堂内混乱的议论声犹如一锅逐渐沸腾的铁水,将皇帝头脑中残存的理智焚烧殆尽。
“荒唐!”龙椅前的金丝楠木桌被掀翻在地,上面的奏折和一应物品零落四处。
“江鸣啊江鸣,你做这蠢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如今的后果,你们江家把朕当成什么了?你一走了之轻而易举,却叫朕成了不仁不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