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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四,大吉。这天,叶澜依将要与清河王成亲,入得清河王府为庶妃。
季欣然早早便为叶澜依预备下了满满当当几大箱子的嫁妆,又从内务府挑了两个精干伶俐的丫头一同陪嫁过去,十足按闺阁小姐出嫁之礼安排,主仆二人相处了这几年早已生出深厚的情分,自是依依惜别。季欣然又请来了欣恭夫人做主婚人,言道是让欣恭夫人提前为和彤出嫁作演练,欣恭夫人自然是却之不恭。
叶澜依盛装,向季欣然拜别。鼓乐声山响彻云。换了朱红喜衣的小成子来报,“吉时已到。王府中都已妥当,庶妃也可以走了。”
叶澜依被搀扶上了花轿,季欣然一直目送到队伍完全消失不见,内心希望清河王能待叶澜依好些。
三日后,叶澜依进宫请安,因着未央宫算是她的娘家,因而此次进宫也算回门。庶妃毕竟是妾室,实际上并无三朝回门之说,只是叶澜依的婚事是皇上亲赐,出嫁前又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因而玄清也陪着一道前来,一则是亲自进宫叩谢皇恩,二来也是对季欣然表示尊敬。叶澜依衣饰辉煌,环翠明铛,似乎很是舒心的样子。
二人先是去了仪元殿给玄凌请安,随后又去了颐宁宫,只是太后还在昏睡,皇上又发了话,不必去凤仪宫打扰皇后静养,二人便直接到未央宫来请安了。季欣然与二人闲聊着,见到玄清在说话时,叶澜依多半都是温柔的看着他,真真是满眼只有清河王一人,而清河王亦对叶澜依小心呵护,季欣然倒也微微放下心来。
二人走后,乔亦安来报,“方才奴才留意着,似乎总是有人在咱们宫外徘徊,细看之下,仿佛是柔嫔。奴才本想走近问问柔嫔有何事,她却转身就走了。”
“柔嫔?本宫差点忘了,三月禁足之期已满,她也该出来走走了。只是她到咱们宫附近做什么?”
芊玉在一旁亦是疑惑,“娘娘素来不与柔嫔来往,她也不曾来咱们宫中坐过,今日怎得却突然来了?”
“今日是清河王与澜依进宫谢恩的日子。澜依一向与启祥宫无往来,莫不是……”
芊玉一惊,“娘娘!没有证据,不可随意宣之于口啊!毕竟……”
芊玉的眼光看向仪元殿方向,季欣然明白芊玉提醒她此事关乎皇上声誉,莫忘管文鸳之事,季欣然示意她安心,“罢了,本宫也懒得理会她。以后不许她再靠近未央宫!”
“奴才遵命!”
日子缓缓过着,听闻玄清待澜依很好,允她住王府东侧最华丽的积珍阁,给她侧妃的礼遇。玄清到底还是与叶澜依相识多年,比之成婚前从未见过,亦没有半分情分的正妃来说,实在是与叶澜依相处的更为自在。而正妃虽生有世子,但为人宽和,也不曾为难过叶澜依,如今澜依在王府的生活可谓是顺风顺水,倒是让季欣然彻底放心下来。
因着太后病重,原本该定于今年的选秀也被推迟了。想着用清河王纳妃之事为太后冲冲喜,然而已过去半月有余,太后的病却丝毫没有起色。
另一边的甄嬛如今也陷入两难境地,玄清已经又纳了庶妃,竟还是贵妃从前的侍女,她不禁暗自嘲讽,自己竟连一个侍女也比不过,如今玄清本就少进宫,好不容易盼到玄清陪着庶妃进宫谢恩,她在贵妃宫外徘徊许久,却依旧不能得见。而另一面,皇上自当日管氏告发之日起,便不再翻她的绿头牌,她在宫里也已然失宠了。看着玉娆的活泼明艳,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帮助玉娆进宫,或许会帮她复宠也未可知,且玉娆如今在太后面前颇为得脸,又与承懿翁主关系融洽,这样她们的胜算就更大。
这几日正踌躇间,甄嬛倒很是凑巧的通过玉娆见到了这位承懿翁主,而承懿翁主又正是待嫁的年纪,一个想法在甄嬛脑中浮现。
七月,天气愈发炎热,季欣然与德妃、惠宁夫人及谦妃陪着真宁长公主坐于凉亭中说话。德妃拣了剥好的桂圆干吃着,眯着眼道,“今日好像是状元郎入殿谢恩的日子。”
惠宁夫人微笑道,“正是呢,德妃姐姐倒是好记性。”
“本也不记得了,昨儿隐约听皇帝提过一句。”
真宁长公主看向季欣然,“说起这事,到让我想起从前的事来,你还记得乐安长公主么?”
季欣然笑吟吟道,“自然记得,这可是宫中一段佳话呢。”
谦妃不觉好奇道,“什么佳话呢?”
长公主笑容艳似桃花,“惠宁夫人与谦妃入宫晚些,自然不晓得这段佳话,德妃怕是知道的。”
却见德妃也是不明就里,笑道,“我也等着长公主告知呢。”
长公主便笑着道,“素来帝姬出降,不是由圣上指婚,便是凤台选婿自己择选驸马,最不幸的便要出塞和亲。然而乐安长公主却是例外,她的驸马可知是怎么得的?”说着,便笑盈盈喝茶。
恰巧慧生也在一旁,性急问道,“母亲,是怎么得的呢?”
真宁道,“那一日是三年大选的状元郎入宫谢恩。那年的状元不比寻常,是誉满京城的才子张先令,张先令不仅有才,更是丰神俊朗,宫中女眷闻名之后,无一不慕名好奇。先帝仁厚,便允许宫眷去城楼上看状元郎策马入宫谢恩。合宫妃嫔并各府女眷争相观望,张先令果然气度出群,目不斜视,策马缓缓入宫。”真宁说起往日趣事,亦不觉含笑,“孤当年还小,便跟着皇姐乐安一同站在城楼最前排,状元郎走近时人群欢动,后面的人一挤,皇姐手中的团扇没拿稳,失手落了下去。”她含笑回忆,“孤至今还记得,皇姐手中的团扇是母后给的,是一把双面绣鸳鸯的彩绣团扇,还是象牙柄的。结果那团扇无巧不巧落在了状元郎张先令的头上,惊动状元郎抬头去看,便看见了皇姐,状元郎也不恼,抬首行礼,然后离去。先帝回宫之后听闻这桩趣事,便道‘姻缘难得’,做主将皇姐嫁与了张先令,成就一对恩爱夫妻,可不是佳话么?”
众人听得入神,不觉一起笑道,“果然是难得的佳话呢。”
此时慧生纤细白皙的手正执着一把泥金芍药花样绫纱团扇,与她丰饶多艳的面庞相辉映。她听得怔怔的,谦妃笑着推一推她胳膊,“翁主小心拿着团扇,别也落了。”
慧生“咦”地一声转过脸来,口中问着“什么?”手中一松,那柄团扇轻巧巧落在了地上,惠宁夫人忙捡起了笑道,“这里又没状元在,翁主掉什么扇子呢。”
众人忍不住大笑,慧生羞得满面通红,跺着脚便要走。季欣然笑着唤人拦她,“你去哪里?”
慧生捂着脸道,“你们心眼儿都坏,我可不理你们了。”
众人笑得合不拢嘴,季欣然指着她道,“若真要走,不如跟你母亲咱们一起去看状元郎吧。宫中可多年没有这样的趣事了,咱们乐乐也好。”
一行人迤逦随着真宁公主往城楼上去。季欣然与德妃走在后头,德妃笑着掩唇悄悄道,“你这哪里是要去看状元郎,分明是要为翁主相看一位郡马爷呢。”
季欣然笑道,“这可是皇上与太后都默许了的事,这样的美事咱们也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片刻就到了城楼上。天色碧蓝,日色如金,城楼下汉白玉大道笔直贯向数百米外的城门,只听得马蹄落在清脆落在汉白玉路上。风吹过,淡白的花瓣乱落如雨,满地都卧着温柔得能发出叹息的落花,绚烂似一匹锦毯华丽展开,吸引住城楼上众人期待而好奇的目光。
有内监低低喊了声“来了!来了!”众人极目望去,那马蹄声的源头,一位红袍少年踏着落花策白马缓缓行来,状元袍带使他在澄澄碧天之下格外引人注目,谦妃悄悄推了慧生到最前面,“翁主眼神好看得清楚些,状元郎是什么模样?”
慧生又羞又急又好奇,便道,“你们自己看就是了,推我做什么?”
状元郎渐渐走得近了,可以清楚地看见衣冠艳丽的少年郎面如冠玉,气韵不凡。
小成子在旁袖着手道,“这位状元郎才十九岁,青州人,听说尚未娶亲呢。”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真宁微微颔首,“少年得意,当真气宇轩昂。”
众人还不待仔细看过,便听谦妃说道,“咦?那不是甄公子么?”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在状元郎身旁一臂处,正是甄嬛长兄,才被认命为羽林军副都统的甄珩。季欣然这才想起来,今次的状元郎游行队伍,是由甄珩负责沿途保护的。
而甄珩仿佛也听见众人的声音一般,抬头向城楼上看来。而此时的慧生,手中一时不稳,团扇便掉落下去,直掉在状元郎与甄珩的中间。状元郎愣了一下,甄珩却是身手矫健,一伸臂,便将团扇拾了起来。众人不知慧生是否相中了状元郎才将团扇扔下去的,但只见慧生的面色,似乎不好。
季欣然也怕慧生年纪小面皮薄,便打圆场道,“天色不早了,状元郎也已见过了,听闻榜眼和探花都是四五十岁的男子了,想来咱们不必再继续等在这看了,不如回去吧。”
真宁拉过她的手道,“回去吧,也好好和你外祖母说一说今日的见闻。”
原本众人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慧生亦是,依旧每日与和彤及甄玉娆玩在一处。然而不久后的一件事,让真宁长公主、慧生及季欣然几人都震惊不已。
甄珩进宫向皇上请求将承懿翁主下降。
“放肆!他是什么身份?竟妄图攀龙附凤!即便当年之事,甄家确有冤情,朕如今也已为他甄家平反了,且复了他与甄远道的官职,不想他竟还不满足,竟敢这般蹬鼻子上脸?!甄珩如今已是而立之年,且又曾经丧妻,慧生才十五六岁,难道去给他做续弦么!何况他与慧生根本就是两个辈分的人,他如何能说得出要求娶慧生!难不成指望着成了皇姐的女婿,能扶持着他妹妹做皇后不成?!”
玄凌甫一进到漪澜殿便立时抱怨起来。季欣然也是惊愕不已。甄珩怎得会突然要求娶慧生?慧生自入京以来,便始终都在宫里,不曾出宫过,她又如何与甄珩识得?除了那日她们一道去城楼看状元郎,慧生的团扇被甄珩拾到。
季欣然忙问玄凌,“四哥息怒。此事可查问清楚了,莫不是慧生……”
“朕已问过慧生,她根本对甄珩无意,且那团扇只是一时未拿稳,也不是故意丢下去的,不过就是甄珩手快些罢了,还自以为朕的外甥女能瞧得上他!比起甄珩,自然是未及弱冠的状元郎更好些。”
季欣然放下心来,若慧生真嫁去甄家,只怕往后要受苦了。
“翁主对甄珩无意也罢了,只是婚姻大事,四哥可要慎重才是。”
“朕知道。朕复甄远道与甄珩的位分,亦有弥补的成分在里面,只是不想,只一个柔嫔在宫里不得清净也就罢了,甄珩的心如今竟也大了,既然心大,朕就给他指个好婚事就是了。还有,他的那个幼妹也不是个省事的,早日打发她出宫吧。”
“是。”
数日后,玄凌为甄珩指婚光禄大夫长女顾芳潇。说来这顾氏,如今也二十有五了,十几岁上曾有过一次婚事,许配给了御史大人家。只是这顾氏自幼被父母宠坏了,嫁了人也是好吃懒做,又喜奢侈,为人极为彪悍,声如洪钟,光禄大夫虽是文人,但其女却极爱舞刀弄棒,会些拳脚功夫,只是面容姣好,单看外表也是个俏佳人。嫁到夫家不久,就将婆婆气病了,又向来不会侍奉他人,丈夫与她理论几句,便将丈夫打掉了两颗牙。如此这般,在夫家尚不足一年,便被御史大人哭着求皇上准许他两家和离,玄凌也感念御史大人老迈,家中又都是文人,便准许了。自那时起,顾氏便始终居于娘家,再未出嫁。
如今玄凌下了旨意之后,顾家倒是去了一块心病,甄远道夫妻乍一接到旨意只觉得十分不解,皇上缘何突然为自家儿子赐了这桩婚事。细问之下,甄珩才道出原委,这原本是甄嬛的主意,因着她在宫中如今很是困顿,家中虽已平冤,却远不如从前那般受皇上重用,因而想要借着这桩婚事,使得甄家与真宁长公主成为亲家,这样甄家便也算是皇亲了。而对于甄珩来说,妻子儿子已逝,如今的他是否再成婚,与谁成婚都不重要,他只是觉得自己对甄家着实亏欠许多,想要使些法子弥补,又因为心疼妹妹在宫中不易,便遂了妹妹的意思向皇上求娶翁主,不承想弄巧成拙。甄远道听罢,口中直道“糊涂”,谁不知道皇上自幼与真宁长公主关系最好,待自己的外甥女更胜于亲女,翁主的婚事岂能这般儿戏,竟让自己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女拿来利用,为自家谋好处。只是如今圣旨已下,再多说也是无益,纵然知道往后等着自家的是什么,也只得硬着头皮叩谢皇恩浩荡。
甄嬛则同样被玄凌警告,罚俸半年,玄凌如今对甄嬛没有丝毫的信任可言,但凡有能与甄嬛沾上边的事,玄凌都觉得甄嬛也曾参与其中。
而甄玉娆也收到了即将离宫的旨意,只是太后如今病情反复,多半时候都是睡着,根本无力帮她。她有种感觉,此次若是真的出宫的,往后再想进宫,或许就没这么容易了,她必须要自己想个办法成全自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