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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大战一触即发,永业帝吃了两口的饭菜就这样被扔弃了,接过信件,看了上边的内容,当即站起身,皱眉且面色凝重,“立刻宣靖王和杨阔进宫!”
不止是慕容渊和杨阔被宣进了宫中,朝中重臣都在夜幕来临本该安然的夜晚,被永业帝一声令下,齐齐宣进了宫中。
第二日一早的时候,街市上便已经不知从何时开始,纷纷传出了即将开战的言论,苏云初一夜醒来之后,听到玉竹口中的这个消息,面上并无其他的表情,只坐在床上微微怔愣了一下,便如同往日一般起来洗漱了。
慕容渊再次被任命为北伐军的主将,而副将,却是杨阔。
三日以后,靖王会带着三十万大军北上,重新与屯兵边境的北梁开战。
自从那一夜永业帝召见了慕容渊等人之后,慕容渊第二日便入了军营,三日之后就要出兵,从京城到北梁边境,大军最快的速度也需要一个月,而战争的爆发,也让永业帝短暂求和的美梦彻底破碎。
北梁这个剽悍的民族,从来不甘心于求和,这么多年打下来,打打停停,只要有短暂的修整,他便像短暂休息过后的猛兽一般,再次恢复过来。
点兵,部署,制定初步的战略计划,准备出征,这些事都需要慕容渊这个主将亲力亲为,永业帝发出的指令是只带上三十万大军,其他的留待京城郊外的军营之中,慕容渊在接到永业帝这份圣旨以及任命杨阔为副将的时候,并没有什么表示,比起颜易山的暴怒,他只沉默,并且,真真正正地带了杨阔去点兵。
苏云初却是在听闻了消息之后,便呆在水云间,闭门不出,可却是将制作药物的材料与工具搬进了药房中,一呆便是一日。
宋家别院那边,她也没有再去了,只是安安静静呆在水云间,慕容渊这一次的出征,谁也不知道需要多久,北梁是要重新继续开展,还是只是小打小闹,慕容渊这一去,也许一两年,也许四五个月,谁也不知道。
她没有别的要求,但是,慕容渊的身体,却是最为重要的。
当初从允王的札记中找到的那无可名状的隐草,在过年之后,刘沉这个医痴已经带着几个人,悄悄进入了西北的雪山群之中,他一生都想在医术上求得更高一层的领悟与所得,更是对师祖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心中有放不下的探索,因此,无需慕容渊与苏云初开口,只考虑了一阵子之后,刘沉便欣然前往西北雪山群之中寻找隐草。
而这般悄然平静的日子这么过了两日之后,直到出征前的那一个晚上,慕容渊才出现在了苏云初的院子之中。
还是那般来去无影,夜色早已暗了下来,自从苏云初云涵的身份被公开之后,她倒也没有了什么避讳,只将水云间里边的一间屋子改造了一番,成为她私人的药物所,平日里,除了玉竹茯苓与应离与木韩能够进去之外,其他人不能靠近这屋子半步。
此时的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水云间里边倒是一派静悄悄,苏云初对于下人并不苛责过多,但凡天色暗下来,便无须她们伺候,便是玉竹与茯苓,若非需要的时候,也不用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慕容渊进入水云间的身影,应离与木韩自然是知道的,并且也不会阻止,恰若此时,慕容渊就站在药房的窗外,看着里边苏云初在用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在鼓捣着什么药物,她身上穿的并非是平日里的衣裙,而是一种看起来有些怪异的衣袍,慕容渊记得,那是在三县的时候,苏云初在给灾民换药和处理伤口的时候穿的,他还记得,那时候,他问她那是什么衣服,可她只是神秘一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微宽的衣袖,被她用带子绑了一圈,将她细小的手腕轮廓缠绕得更加分明了。
慕容渊知道,苏云初即便认真鼓捣药物,也一定是知道他来了。
可是,看着那个默不作声的小女人,慕容渊心中无奈叹息,想来,阿初心中必定也是不舒服的,战事突起,他一直想要晚一点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这般,在这个时间点上发生了。
只无奈叹了一声气,慕容渊便进入了苏云初药房,“阿初……”
他声音里边复杂的情绪,不知该如何解读。
苏云初并不回头看他,“怀清来了。”
这句话说得平常而自然,就像她知道他一定会来这边一般。
“阿初在做什么?”
“配药,给你配的。”
“……”
“明日就要出征了,你每月月中都有不便,我为你配置一些药物,可以暂缓可能出现的那些头疼。”苏云初还是面上带笑,似乎这一夜并不是可能会在将来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再也不会见到慕容渊的最后一次见面。
慕容渊却是双眼盯着她面上带笑的神色,似乎他们之间,还如平日里那般相处。
不过,却是拿起了桌子上一个细长的绿色瓶子,“这是什么?”
“这是我配置的最好的止血的药物,我敢肯定,比你现在用的都还要好,不过因为时间的关系,只是配上了这么一瓶。”说着,苏云初却是抬眼看他,“所以啊,你要省着点用,别受那么多伤了,不然到时候没药了看你怎么办。”
“好。”慕容渊倒是从容应她,面上还带着属于他对她的纵容与宠溺。
不过苏云初却是定定看了他一眼,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撑着下巴,似是打量一般,“不过,你功夫了得,想来,若非情况太过严重,应该也不至于受伤到用完这瓶药物。”
她说得不甚在意,似乎是对慕容渊完全的肯定和相信,又似乎是觉得慕容渊根本不会受伤从而显得不在乎。
“阿初说得对!”
“但是呢,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给你准备了修复疤痕的药物,对付你身上那些细细小小的难堪的疤痕,也是有效的。”苏云初撇撇嘴,似乎是嫌弃一般。
慕容渊却是轻笑出声,“我记得阿初那时候说过,军人身上的伤疤,代表荣誉的。”
“骗小孩的话,你也信?”
“……”
“不然这次去,你多带几个荣誉回来给我看看?”苏云初笑看他。
慕容渊无声一笑,却是揽过苏云初腰身,完全不在意她那身奇装异服上边沾惹上去的药渣和药沫,“这般阿初都已经嫌弃我了,我怎敢再多要几个荣誉?都说女人心善变,我原先是没有觉得的,如今,倒是觉得了。”
苏云初没有挣扎开他的怀抱,却是抬眼看他,“怀清似乎阅女无数,连女人心善变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慕容渊一哽,说不出话来。
苏云初却是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解下身上那身炼药时候所穿的衣袍,却是重新拿起了另一些药瓶子,一一给他做了介绍,哪些药物有哪些功能,该怎么样,药丸用的时候,该吃几颗,什么样的症状该用什么样的药丸,一一讲述,尤为清晰,就像一个老师对待启蒙的学生一般。
慕容渊只静静听着,目光在苏云初的面上留恋不止,总也无法移开。
其实,苏云初本是没有必要做这样的好事情的,慕容渊有随行多年的大夫周宗,周宗对慕容渊的情况本就是了如指掌,只是,看着苏云初喋喋不休,不厌其烦地说着,静夜里,唯有这一处的声音温柔而细腻只让他想要永远的沉沦。
这是第一次,慕容渊心中有这样的想法,永远,沉沦,再不管什么家国大事,也不管九州一同,河山收复,不管小时候那个对他殷殷教导的老人的期盼,不管曾经继续着生命的唯一信仰。
可他是慕容渊,是那个被眼前这个女人爱着的男人,所以,在苏云初放下手中的最后一只药瓶的时候,慕容渊却是将她的手放在掌中,轻轻揉捏。
他极为喜欢这个动作,两人相处在一起的时候,苏云初的手,便成了他手中的珍宝,刚刚开始的时候,苏云初还觉得有些别扭,不过,被握了几次之后,便觉得没什么了,反而是有时候两人在一起,若是慕容渊的手不握着她的,她反而不知该将两只手如何放了。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就像刚开始的时候,受不了慕容渊动不动就将她抱在怀中,可如今,那动作已经自然而熟练,苏云初再也没有不自然的感觉。
慕容渊似是有一些艰难开口,“阿初……”
其实他并不愿意看到她如此懂事明理,万般都明白,都理解他,对于即将出征的他竟是没有一丝抱怨。
也许是慕容渊这声充满了柔情的“阿初”,也许是他揉捏着他小手的动作,牵引了太多情感,都说十指连心,所以,他手心的温度,通过指尖,传达到了她的心中,“怀清,我讨厌这场战争。”
这一别,谁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见面呢。而战场那个容易发生意外的地方,亦是让她心中不安,即便慕容渊武功盖世又如何,在疯狂的战场拼杀之中,任何人,都是抓不住稻草的求救者。而她,不正是因为战场上的意外才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赌气一般的话语终于从苏云初口中吐露出来,慕容渊揉捏着她的小手的动作一顿,苏云初却是抬眼看向他,“怀清,要不你带我去吧。”
比起呆在京城,其实她更喜欢出去。
可是她也知道,慕容渊不会让她去。
她这话一出口,慕容渊只看着她,不说话。
苏云初泄气,“就知道你会这样。”
慕容渊听着,轻笑一声,“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交给阿初。”
苏云初再次抬眼望他,“什么?”
慕容渊嘴角轻扬,“阿初当初的计划,是不是该准备开始了?”
“可是……你不带去么?”
“只带三千,还有两千留在京郊,剩下的,交给阿初了。”
苏云初听此,却是郑重点头,“好!”
可慕容渊看着她的面色还有她发上那支及笄时候他为她带上的发簪,却是牵着苏云初的手,“阿初,陪我去一个地方。”
苏云初面上虽是疑惑,但却是点了点头。
今晚的月色并不是很好,直到站在了月上楼高台之上,苏云初看着京城中各处的灯火,才转头看向慕容渊,“怀清为何要带我来此处?”
慕容渊却是看着空中那轮黯淡的弯月,“阿初知道,为何这一处叫做月上楼么?”
苏云初不语,看他平静的神色,可她似乎能够感觉到慕容渊内心,似乎有什么在奔动。她不知道,却只知道,月上楼这一处的高台,可以说是京城之中仅仅比城墙低了半仗的最高处。
而她还知道,慕容渊的母妃,是月妃。
宫中的妃子,除了皇后与四个妃子之外,所有妃子的称号,以母姓为封,只有月妃,既不是四妃中的任何一个,但是独独得了一个不以姓氏相封的封号。
慕容渊似乎也只是这么一问而已,并不需要苏云初的回答,“小时候,母妃还在的时候,常常给我讲故事,她说,站在高一点的地方,就可以触碰到月亮,若是哪一日找不到她了,就往月亮上边看看,也许,月亮上的某一个黑点,就是她的身影。”
苏云初只静静听着,随着慕容渊的讲述,随着他的视线往上边看着。
“小时候我还是相信的,后来便慢慢懂得了,若是母妃不在了,看月亮又有什么用处?”慕容渊接着,却是自嘲一般地出声。
苏云初抬眼看他,那双平静的蓝色眼眸里,蕴含着许许多多的情绪,苏云初从未听过慕容渊说他的母妃,月妃,似乎是他一直想要珍藏在心中的故事。
轻轻扯了扯嘴角,苏云初握着他的手紧了一分,“怀清今晚要跟我说说母妃么?”
苏云初说得自然毫无扭捏,那声母妃,似乎她也叫唤了许许多多次一般。
慕容渊只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情绪慢慢退化,看着她面上清浅的笑意,眼中渐渐被柔情充盈,“母妃与你一般,都懂得一些歧黄之术,不过,阿初的医术比母妃高多了,若是母妃还在,必定会很喜欢阿初。”
苏云初下巴微扬,“那是自然,有我这般出色的志同道合的儿媳,怎会不喜?”
苏云初难得有这样自恋的时候,慕容渊看着却是轻笑一声,似乎原先微微有些压抑的气氛被冲散了不少。
其实,月妃的故事,一直埋藏在他的心中,从来,他都无意再牵引出那段历史,无意牵引出在他六岁之前的事情,可是,今夜,竟是这样无来由的,带着苏云初来到了这个地方,也是这般无来由的,想要与苏云初说些什么。
战前的离别,他们谁也不想提这件事,似乎,各自内心都觉得今夜,还是一个平常的,如同往常一样的日子。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会闯入她的水云间,直到深夜才回到靖王府,第二天,也许也还能再见面。
慕容渊就这么看着苏云初,透过他蓝色的眼眸,那眼中的不舍和留恋,一点点地渗透出来,直直传进了苏云初的眼眸之中。
苏云初嘴角轻扬,“怀清跟我说一说小时候的事情呗。”
也许那段岁月并不好,或许也是慕容渊心中的一方块垒,轻易不能触碰。
可是,她想要他活得舒畅一些,再舒畅一些,把那些旧伤疤挖开,挑出里边的烂肉,让他重新长出新嫩的肉,让化了脓的伤疤长好。
“那些事情,没什么好讲的,不好听。”
“可我都不知道以前的怀清是如何的,据说,小时候还是一个很调皮的人。”苏云初言笑晏晏看她。
苏云初说着这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慕容渊的手僵硬了一下。
不知是什么情绪的轻笑了一声,慕容渊却是拉着苏云初在另一旁坐下,“六岁之前,先帝颇为宠爱我,那时候,先帝是我的启蒙老师,先帝常常在人前赞扬我,说我天赋异禀,在军事方面的悟性和造诣极高,这份疼爱甚至超过了作为太子的父皇……”
苏云初只静静听着慕容渊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说起先帝的时候,慕容渊的面上是带了一抹回忆的,这一段历史,苏云初也曾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过,可她却是知道在皇室之中,一个皇子太过于受宠并不是一件好事。
苏云初不语,只静静听着慕容渊说着。
“后来……后来先帝驾崩了……父皇就登基了,后来,母妃就去世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一年之后,便被顺母妃带去了颐远殿,成为了顺母妃的儿子。”
说到后边,慕容渊有意简化了那一段永业帝登基初期的历史。
可苏云初却是看着慕容渊的面庞,“怀清生得这样俊美,母妃一定是一个很美的人。”
“很美的人……是啊,在我心中,母妃是世上最美的女子,她从不刻意装扮,最喜爱穿的衣物是那身月华锦衫,平日在宫中的时候,我所吃的糕点,都是母妃做的,我若是做错了事情,母妃便会严厉指责我,我记得有一次,我顽皮,将身子不好的大皇兄撞在了假山石头上,那时候,大皇兄并不责怪我,便是连皇后娘娘也不责怪我,只叫我日后小心一些而已,可是,母妃却是很严厉的指责了我,不知为何,甚至罚我一日不能吃饭。后来是宫人偷偷拿了糕点来给我吃,那一天深夜的时候,母妃以为我睡着了,偷偷来看我,可是我并没有睡着,我只是赌气不想理会母妃,可是,母妃却是轻抚我的头,久久不离去,口中叹息不已,喃喃说了许多我那时候并不明白的话。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悲伤和叹息的语气,也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母妃是怕我顽皮的性子容易在宫中闯祸才如此严厉苛责,才知道,若是没有母妃的默许,那一日,我便只能饿着肚子过一天,哪里敢有宫人给我送来糕点,还是母妃平日亲自做的糕点。”
无限怀念的声音,苏云初似乎也能从慕容渊的这番话里边,想象出那个似柔似刚的女子。
也许是苏云初听得认真,也许是因为是跟苏云初说的,慕容渊原本的掩饰,在苏云初柔和的眼神之中慢慢被瓦解,那些被他自己尘封的过往,似乎像是泄了闸的洪水,一旦出口,便不那么轻易收回去了。
“阿初看我如今,手握兵权,大新三分有二甚至更多的将士听从我的命令,何等的风光,可是,我却是知道,若是母妃在世的话,她必定不愿意看到这一番,便是那时候,先帝对我的宠爱,也让母妃惊慌了一阵子,母妃只希望我能做一个平平凡凡的皇子,一辈子,能享受得了荣华富贵,有妻有儿,这样过一辈子就好了,若是知道今日我会这般,指不定是要如何担忧呢。不过幸好,如今,母妃也无需担忧了,看不见,反倒是一种解脱。”
苏云初的声音里边,不知何时,已经多了哽咽,“怀清……”
慕容渊却是面色柔和看着苏云初,看着苏云初发间的那根簪子,“阿初知道为何我会不顾母妃的期盼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么?”
他面上清浅的笑意,看起来似是不在乎,好像经年之后的今夜,所有的过往都过去了,并不在他心间留下任何痕迹与伤痛。
“怀清不要说了,过去便过去了吧。”
苏云初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勇气要听下去了,原先那个挖开伤疤,治愈伤口的想法,如今看来,是何等的可笑和自私。
因为越是看着慕容渊面上平静的神色,苏云初越是知道,越是想要尘封的过往越是残酷。
可慕容渊却是笑意浅浅看着苏云初,“阿初莫怕,那些都是过往岁月了。”
苏云初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可慕容渊却是继续道,“后来,父皇登基半年之后,后宫之中,不知怎么的,都默默流传这一个秘密的留言,都说,五皇子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因为,五皇子的眼睛似乎与大新人不一般,其实,那时候,我的眼睛与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我并不能看得出来,不过别人都这么说了,我便会下意识多去观察自己的眼睛,可是看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不一样,可我却是常常看见,母妃会背着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流泪,或者,在深夜,以为我熟睡的时候,便会在我床前,久久地看着我。”
“小时候,也许是先帝太过疼宠了,父皇对我,反而不若对其他几个皇子那般喜爱,尽管我知道,在整个父皇的妃嫔之中,最受宠的是母妃,但是,在父皇那里,我并非是最受宠的皇子,后来,后宫中的留言愈演愈烈,父皇更加不待见我了,尽管母妃还是最受宠的妃子,可父皇看我的眼神却是怀疑的,甚至,他会常常看着我的眼睛,然后是深深的皱眉。”
慕容渊说到此处,语气中已经隐隐含着一抹冰冷的隐忍之色,接着说下去,声音之中,苏云初不难听出那一份愤恨。
“直到有一日,我从御花园回来,那时候,我刚刚打了几个越来越敢于明目张胆地议论母妃和我的小太监,可是,回到母妃宫中的时候,宫中已经被许多宫人围了一圈又一圈,那时候,父皇在,皇后也在,许多宫中的娘娘都来了,我回到宫中的时候,皇后娘娘便着人将我带了出去,后来,我听说了,说是母妃与宫中的一个侍卫一齐被人发现躺在了母妃寝宫的床榻之上。”
苏云初只觉得自己的五官,都被一种酸痛无比的东西萦绕着,堵得慌,不知该如何抒发而出,慕容渊说的平静,可她知道他内心并不平静,他看起来像是讲着别人的故事一般,可那是他自己曾经的经历啊。
握着慕容渊的手再紧了一分,她无法开口说什么,只黑夜里,还有微微寒冷夜风的这一处,慕容渊换了一个姿势,将苏云初微微搂紧了一份,不知是害怕她被寒风吹还是害怕苏云初也会突然消失不见了一般。
却是继续开口讲述了那段曾经的故事,“后来……父皇遣散了宫中所有的宫人,留在了母妃的寝殿之中,不知是与母妃说了什么,皇后娘娘的宫人不给我靠近,我便偷偷想要去听,可是,母妃宫中也有人拦着我,不让我过去,可是我听见母妃嘶声力竭的呐喊,那声音,我至今都还记得,很凄惨很凄惨,是我从未听见过的声音,可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母妃最后的声音。不知道那些人跟母妃说了什么,当晚,母妃便*在寝宫之中,什么也没有留下,她所有的东西,都化为了灰烬,只留下了那根簪子,被我小时候偷偷拿来开锁的簪子,还放在我的寝宫之中……”
苏云初不知道,月妃的离世,竟是那般壮烈而凄惨,起初听慕容渊说起的时候,她一直以为,那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即便离去,必定也会万般不舍,或者选择最为温和的方式。
可是,月妃选择了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毁的大火。
“母妃就那样离开了,连见我一面都没有,一开始的时候,我是怨恨母妃的,可是,每天夜里,我都能听到那嘶声力竭的呐喊声音,然后在半夜惊醒,后来,大概也是梦得多了,便不害怕了,可是,却是会越来越头疼,眼睛也像宫人说得那般,慢慢变了颜色……”
慕容渊风光的童年时光,随着先帝的离世,随着永业帝的登基而不再。
故事讲到这儿,苏云初已经能够明白了,大概,是太过风光的童年,让永不知愁的小男孩,尝遍了世间炎凉。
“可是月妃……”
“阿初相信母妃么?”
苏云初相信,那样一个慈爱的女人,必定不会做那样足以毁掉自己与儿子的事情。
可还不待苏云初开口,慕容渊却是继续道,语气里边还有一丝自嘲,“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恨母妃,更是恨宫中所有的人,是他们逼死了母妃,恨他,恨他给了母妃最多的宠爱,也给了母妃最悲惨的结局,后来宫中所有纷纷的流言,我听了,再也不觉得害怕,也觉得无所谓了,只要有人说我,三五日之内,我必定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地狱与恶魔,让他们再也说不出话来。那时候,我多小啊,七岁吧,不知道阿初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好像已经回了宋家,去了江南了吧,可那时候,我喜欢上了一种游戏,在深夜的时候,偷偷进入那些大肆议论我越来越明显的蓝色眼眸的宫人的屋中,趁着他们熟睡的时候,割了他们的舌头,我做的多隐秘,那么多次之后,都没有人发现我,甚至,他们都以为,宫中是闹鬼了,有那些专门喜欢拿走别人舌头的鬼魂。”
慕容渊这么说着的时候,还是面上带笑,平日里面对苏云初时候的温和也不见了,眼中却是带着一股嗜血的颜色,面如修罗,浑身都在泛着冷意,说完了,他却是面上带笑,直直看进了苏云初的眼中,“阿初害怕么?阿初怕我么?若是小时候阿初听到这样的事情,也许都要被吓哭了。”
可是,苏云初却是看着他的平静的神色,轻轻一笑,面上竟是如同他一样修罗的神色,“怀清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么?不过是惩罚了一些嘴巴不干净的人罢了,这还是轻的,若是我,可没有怀清这般痛快,我会让他们进入幻境,清醒感受到被索命的滋味,亲眼看着自己没了命没了魂,却是生死不能……”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也是带着笑意,嘴角的嗜血与残忍,似乎比慕容渊更甚。
慕容渊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最后面上才露了一丝浅笑,却是抬手轻刮了一下苏云初的鼻子,“小魔女!”
苏云初眨眨眼看他,只听得慕容渊继续着,只是,语气却是没有刚刚那般冰冷了,似乎是有什么让他松了一些,“后来……后来我还是继续生活在母妃的寝宫之中,那一处被烧毁的宫殿,连也被荒废在了那里,我还能常常站在那里,也不记得当时在想些什么东西了,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被先帝最疼宠的五皇子,已经被废了。”
“后来呢?”苏云初终于能在半途问出一句话。
“后来……后来顺妃娘娘就回宫了,带我离开了那个被烧毁了的宫殿,从此我住进了颐远殿,顺母妃让我从此以后叫她母妃,然后她跟我说了许多母妃的事情,可那时候,我已经不怀恨母妃了,我只想念她……”说到此处,慕容渊的声音之中,已经隐隐含着一丝极力隐忍的哽咽之意。
经过将近一年的黑暗生活,在麻木与残忍害人之中度过了最黑暗的岁月,也许,这个原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小男孩,也在后宫的倾轧之中,明白了很多事情。
“后来,随着年岁增长,我自己也明白了许多事情,也暗中调查了许多事情,阿初,我恨那个地方,我恨那座皇宫,恨里面的很多人,恨那个高位上的人,恨所有逼死母妃的人……”
说到这里,慕容渊的声音又再次一变,却是带上了明显的恨意……
“可是……我只能恨……阿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母妃说她是一个好皇帝,我知道他是一个好皇帝……”
慕容渊的语气里,带上了迷茫,那个曾经亲手断送了自己最宠爱的女子的男子,那个其实是他的父也是他的君的男子……
慕容渊不会弑君更不会弑父……
“如果我不能把他怎么样,阿初,我可以毁了整个端和宫,毁了那个让我拥有一双被人议论却又不敢说的眼睛的人,可是……那个人,他说,毁了端和宫……就是毁了大新……我可以不在乎,可是……先帝的期盼,在我最冲动时候拉回了我,顺妃娘娘的许多告诫,将我拉了回去……”
“阿初,你会笑我么?笑我懦弱?”
慕容渊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
可苏云初听着,只有心疼,只有堵得慌的心疼,那份心疼,经过全身经脉的蔓延汇聚在她被慕容渊握住的指尖,她无法想象那个少年当时的模样,那样被全世界抛弃,什么也没有的样子。
可她只能笑着看他,“在我心中,怀清是永远的英雄……”
“英雄么?那我便做阿初的英雄……”
两人在月上楼的这一处高台,断断续续说了将近两个时辰,后来的事情,自是不再多说了,复仇,被永业帝利用慕容渊对先帝的孺慕之情,对先帝期盼山河收复的决心给生生打断了,从此那个失意的少年皇子就只身入了军营,一路杀伐,成为了大新的战神,成为敌国闻而色变的冷面修罗。
只是,山河收复,也成为慕容渊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坚定的理由了。
大起大落的童年,心灵的创伤,身体的摧残,对人情冷暖,失态炎凉极致的体验,都让曾经无忧无虑的小少年成了步步算计的青年皇子,从被人排挤冷落嘲笑的落魄皇子,变成了大新赫赫有名的战神王爷,从被怀疑身世的不堪少年,变成备受大新将士崇敬的兵权在握的神祗。
人都是容易记住他人风光时候的姿态,往往不记得那风光背后,经过何等血与泪的摧残。
慕容渊的过去讲完了,可两人却是久久在这处高台之上沉默着,良久之后,慕容渊开口,问了苏云初曾经问过的问题,“阿初会离开我么?”
“怀清会离开我么?”苏云初不答反问。
“不会!”慕容渊回答得极快。
苏云初却是嘴角轻扬,握着他的手却是抬了起来,两人握手的姿势变成了五指交叉,“交指互为盟,永世不分离。”
慕容渊眼神柔和,看着苏云初将两人抬高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嘴角有一丝浅笑,那些过往,如今说了出来,似乎也没有那么沉重了,如果,所有的不幸与悲苦都是为了让他在今生能够遇上这个女子,那么,那么他认了,如果曾经所有恨意的隐忍都是为了今日交指为盟,那么,那些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慕容渊再送苏云初回到水云间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对于明日大军出发,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明日大军出发,会有朝臣去送别将领,慕容渊在离开之前,似乎想要与苏云初说什么,可只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开口。
苏云初似乎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一般,看着慕容渊低头,却是抿唇不语,那张薄唇,与他冷硬的面色,让她尤为心疼这个男子。
都说薄唇的人最是无情,其实,不是的吧,情到深处情转薄。
“怀清……”
苏云初轻唤了他一声。
慕容渊抬眼看他,可是,刚刚抬起的脸庞,却是立刻被一双小手捧住,紧接着,薄唇已经被一张樱唇覆盖上,极尽缠绵,却是带着无限的情意,在慕容渊还在怔愣的时候,一只小舌头,已经撬开他的皓齿,攻占了他口腔腹地。
慕容渊轻喃了一声“阿初……”便随着她一起进入了这场由她主导的缠绵之中。
“怀清……我会等你回来……不论多久……”苏云初在最后慕容渊离开的时候,柔情却又坚定无比的声音,久久环绕在慕容渊的胸中,家国与女子,若是真的要辜负一个,他不想要辜负那个女子,可是,如今,他还是只能给她一声歉疚和一句不知归期的承诺。
回到靖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可是,脚步才刚刚跨入靖王府的前院,便想起了一声清润的声音,“明日大军就要出发,王爷今夜还有心思花前月下,在下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