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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说出口,似乎心里就被打开了一道闸门,一切之前一直被清儿藏着的东西,终于被他说了出来。
而从清儿口中,桑拧月得知,那些人开始排斥清儿,最早竟然是从那场打架之后开始的。
那场打架?
桑拧月心中一激灵,想起了什么,“是你被王宏远和王宏才摁住打那次,是那一次对不对?”
清儿咬着牙说:“对。”
在那次打斗之前,他和私塾的同窗的处的非常不错。大家私底下以兄弟相称,甚至还互相通报了出生年月,论起了长幼兄弟。
可自从那场打斗之后,一切就不同了。
当时好几个同窗为了救他受了伤,虽然事后姐姐及时让素心姐姐送了厚礼过去,但疙瘩还是存在了。
桑拧月听了弟弟如此一说,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也是她疏忽了,忘记了这些天子骄子根本不是普通的私塾学生那么简单。
他们的身份虽然不足以让他们进国子监,但他们住在东城,家里普遍有人为官。就问在这种情况下,自家孩子为了救别人的孩子受了伤,家长会不痛心,会不厌恶那个惹事的学生么?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家长是理智的。即便他们心中明知,事情其实和清儿没什么关系,他也是受害者。但所有事情都因他而起,王宏远和王宏才是认出了他,才拼命的打他,然后又牵连了其余学生。
若是他们的家境好也罢了,若是他们家中有高官也罢了,那些家长即便心中有不满,但也会硬生生咽下这口气。可桑家没有别人的亲眷,姐弟俩就是普通的寡妇和稚子。
自家孩子为了救一个无钱无势的孩子受了伤,换做那个家长会心气平和?
他们没有在当天找上门来,已经是他们的好涵养了。但要指望他们会在自家孩子跟前说什么好话,或是鼓励孩子以后和清儿相交,那根本不可能。他们最有可能做的,就是将孩子训斥一顿,然后极力阻止他们和这种招祸的学生一块玩。
事实也确实就如桑拧月想的那样。
那些来帮衬清儿的同窗,虽然身上没有大伤,但因为王宏远和王宏才跟恶狗似的逮着人就咬,他们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肉眼可见的有许多伤口。
这些学生能倍家人送来郑夫子的私塾,可见家里人对他们都是看重的,对他们的前途更是看好的。结果就因为帮同窗打架,把自己脸都打花了,这岂能得了?
这也就是自家小厮拉扯的及时,不然孩子被毁了容,以后还怎么科举出仕,怎么入朝为官?
清儿的那些同窗们,初时对家人们的絮叨都有些不以为然。他们小孩儿家家,不觉得帮同窗打架有什么不对。他们有侠义心,有稚子之心,他们觉得在别人有难时出手相助,这理所应当。可当被家人说教,说“若是毁了容后会如何如何”,孩子们都被吓得面无血色,都后悔和后怕起来。
也是因为有了这后悔和后怕,之后家长们让他们不要和清儿接触,说他招祸,他们也硬着头皮听了。
他们就是从那时和清儿疏远起来的,但一开始只是疏远,且因为这疏远是由自己这方面发出的,那些同窗还有些心虚。
但之后不知怎么弄的,事情逐渐升级,清儿渐渐被排斥,被抵触。
及至“桑家藏宝”的事情走漏,桑家在北城鬼宅中的书籍被大量焚烧,这让双方的矛盾达到顶峰。
一方面,同窗们觉得桑家肯定还有比衙门中的藏书更好的书籍,清儿若把他们当好友,就应该拿出来一同分享,让他们也考个状元当当。
对此清儿自然是不认的,只说是家中的书籍全都搬到北城去了。熟料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那宅子没多久就失窃。且歹徒恶毒,无意中将书籍点燃,竟不想着灭火,而是先想着逃走。
所以不是他不顾念同窗情分,而是家中真的没有藏书了,书籍真的真的都在火灾中化为灰烬了。
清儿说的情真意切,可这些同窗根本不信。不仅他们不信,就连他们的家人,都觉得这事情不可能是真的。都说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风险要均摊。这个道理是人都知道,桑家姐弟不会不知。所以若说他们倒霉,放在某一处的藏书被人发现这有可能,可若是说他们家祖传的书,全都放在那鬼宅中,别的地方一本没有,这是骗傻子呢,这根本就是没把他们当成同窗看待,才会对他们这么吝啬,这么愚弄。说到底,不过就是桑清月心机深沉,他不想增加几个对手,不想让大家也中状元罢了。
事关自己的利益,那些同窗那个能冷静?况且他们也觉得家人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就越发厌恶清儿,越发觉得他这人心机深沉,只会弄虚作假,实在是小人行径,不可结交。
清儿三言两语将该说的说了,尽管他已经尽量减少同窗的恶毒与蛮不讲理,尽量将事情说的轻描淡写。可桑拧月只要一想起,弟弟就是在那种对他充满恶意的环境中呆了这么些日子,她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掐着自己的脖子,摸着自己的喉咙方向,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素问见状赶紧走过来,一边按压着桑拧月身上的某些穴位,一边轻声劝着说:“姑娘放平心态,不要一直绷着精神。放轻松,放轻松。”
清儿看到这一幕,吓得人都麻木了,他一下子扑过来,哭着喊了两声“姐姐”“姐姐”。
桑拧月终于缓过这口气,面色终于好转许多。她就着素问的手喝了一杯茶,稍后又缓了缓精神,直到双手不再颤抖,她才伸手拉起弟弟:“我还好,你不要怕,坐到你的位置上去。”
清儿便又怯怯的坐回了他的位置上。
桑拧月问:“你发生这么大的事儿,竹叶和竹青不可能不知道。之前我还特意叮嘱他们,若发现你有什么不妥当,立即回家告诉我,可到如今为止,他们也没有和我说什么。你说,是不是你威逼他们,不让他们告诉我实情的?”
清儿咬着牙,应了口,“是。”
桑拧月又气上来了,回头找鸡毛掸子。清儿就连忙求饶:“姐姐,你别生气,我错了,我不想你担心我么。姐姐你饶了我这一次,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好,你是我亲弟弟,我放过你这一次,我不生你的气。但竹叶和竹青他们阴奉阳违,我这次非罚他们一顿不可。”
清儿闻言简直比自己要遭难还害怕。
怎么能打竹叶和竹青呢?他们倒是想告知姐姐实情,可他以死相逼,还说如果他们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他以后就再也不让他们俩跟着了。竹叶和竹青以前过惯了苦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活的没点人样,如今好不容易过的好了,谁还愿意回到从前?再来他们不顾及自己的荣辱,还真能不顾及他的小命么?
两人没别的办法,只能装聋作哑。可他们替他保守了秘密,他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清儿就说:“姐姐饶了他们吧,他们是听了我的话,才不敢告诉姐姐的。姐姐若是这次罚了他们,那我的话在他们心中再无一点威信,他们以后谁还会真心待我?姐姐,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不敢有任何事情欺瞒姐姐,姐姐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他们吧。”
桑拧月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惩罚竹叶和竹青,不过是让弟弟不敢再欺瞒她罢了。如今达成目的,桑拧月自然不再纠缠。不过她还是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让清儿知道这真是最后一次了,同样也让稍后会听到这段话的竹叶和竹青明白,真心为主子办事,主子是真的会舍命袒护你的。他们护着清儿就护对了,以后谁护着主子,谁就有好处拿。
想过这件事情,桑拧月又平静的问清儿,“同窗们排挤你的因由你说清楚了,那郑夫子呢,郑夫子又是如何不喜你的?”
清儿闻言面色整个僵硬住了,她怕姐姐再受不住刺激,可桑拧月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说:“我能受得住,你只管说你的。清儿,姐姐没想到我的一番好意会害你至此,如今你就告诉姐姐实情,让我心中少些焦灼吧。”
“好……我都告诉姐姐,姐姐别急,听我慢慢说。”
郑夫子其人其实非常正派,他教书育人也确实很有一手,也因此虽然在科举上不利,没能出仕为官,但这几十年来他也培养了无数学生,可以称得上是一句“桃李满天下”。
郑夫子学问好,脾性也不错,但有一点,便是他性格固执,若是认准了一件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郑夫子一开始对清儿是很喜欢的,觉得这个学生有灵性,一点就通,着实是个好苗子,以后指定能科举出仕,光耀他的门楣。
可自从藏宝案案发,书籍被焚烧的消息传到了郑夫子的耳朵里后。郑夫子倒是没有和学生们一样,固执的认为桑家还有别的存书——其实有没有别的存书这无所谓,别人家的东西,他不会觊觎,他活了半辈子,不会做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儿。
可桑家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鬼宅的书被焚毁了。他们不该拿书籍涉险,更不该用这些书籍未卜的未来,去换取他们姐弟俩平静的生活。
是啊,郑夫子人老成精,他对鬼宅书籍被焚烧一事别有一番看法。
在他老人家看来,这就是一个局,是桑家姐弟为了过安稳的日子,所以选择将这些“烫手山芋”给丢出去,以便给众人一个“桑家藏书俱毁,桑家藏宝至此不存在世间”的错觉。
桑家姐弟想过安稳日子,这件事郑夫子很能体谅。但你选择这种方法,这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这未免太无情无耻了。
书籍啊,这都是老祖宗传承至今的财富。更何况那些书籍还都是家中祖辈用心血和汗水换来的。桑家姐弟却全然不知道珍惜,直接一把火给烧了个干净……
郑夫子看透这事情是个局,可他没想到,所烧的书籍根本不是正儿八经的书籍,里边很大一部分新书,一部分上不了台面的书籍,只有最外边四个箱子中,装的才是让人追捧的“状元书”。
但不管如何吧,对于郑夫子来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书籍被焚毁。而桑家姐弟品性坏透了,这如何让老人家喜欢的起来?
郑夫子心存怒意,在学堂上当众发了雷霆,还因为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将清儿训斥了足足一个上午。
大家都是眼明心亮之人,谁还不知道桑拧月是被郑夫子迁怒上了?郑夫子不喜他,他们也不喜他,清儿在学堂的日子可不就更难过起来?
清儿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了,说完后,他忐忑的看着姐姐道:“我知道这事情事关重大,所以郑夫子训斥我时,我也没敢回嘴。”更没敢告知郑夫子真相,毕竟学堂人多眼杂,说不准郑夫子知道后,同窗门下一刻就知道了,继而满城皆知,那他们姐弟俩耗费这么大人力物力财力,设置这么一个局还有什么意义?
清儿如此说,桑拧月就沉默起来。
她知道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局。
清儿若是告知郑夫子实情,事情就有暴露的风险;可若是不告诉郑夫子实情,想想吧,当你的夫子对你有了偏见,你在这个私塾还能待得下去么?
桑拧月就问清儿:“这事情你想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清儿轻笑:“姐姐,我不是已经处置过了么。就这样吧,谁也别告诉,尽量减少知情人的范围,这才是保全我们姐弟的万全之策。”
“好,我知道了。”这话桑拧月说的云淡风轻,可她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中,却抑制不住的再次涌上水汽。
她说:“清儿,你大了,你做了这个决定,我想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我又不傻,我当然知道了。”清儿尽可能轻松的说,“不就是不能继续在郑夫子的私塾待,要换个私塾么。这可以啊,本来我也很厌烦我那些同窗了,他们……算了,不说也罢。”
人都说欲壑难填,若是他真的给同窗看了桑家的藏书,但那又如何呢?看过了这本,他们会想着,桑家肯定还有更好的。桑清月指定把最好的留给他自己了。
他们想要更好的,想要能让自己中状元的,想让能确保自己中状元的,所以,他们会一而再的问清儿索求。而只要他有一次不满足他们的欲.望,他们就会有各种欲加之辞冠在他头上,那这又是何必呢?
清儿说:“同窗一场,他们之前救过我。虽然之后因为种种缘故,我们不再相交,但我还是把在衙门中存着的书籍,每本都备份过后给了他们一份。这就解了我们的这段缘分了,至于更多的,我给不了了。姐姐,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再也不去郑夫子的私塾了。”
桑拧月哽咽的应了一声:“好”。
姐弟两敲定了此事,可还有别的事情需要解决,打头一件事就是,“既然不去郑夫子的私塾,你心中可有别的想去的地方?你说出个名号来,姐姐考察过后,咱们一起做决定。”
清儿哀嚎一声,“不是吧姐姐,我才刚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还没歇上一晚呢,你就要逼我往另一个火坑里跳,姐姐啊姐姐,你可是我的亲姐姐。”
“正是因为我是你的亲姐姐,才这么忧心你的学习。换做我是你的继姐,我管你是上学还是在家睡大觉。”
清儿闻言就挠挠头,“那我现在也不知道,这附近其余私塾怎么样,我总得打听打听吧。姐姐你别逼我,先让我歇两天,我再忙这事儿。”
桑拧月一颗慈姐心肠顿时消失无踪,她上手揪住弟弟的耳朵:“还想歇上两天?你怎么不说歇上两年呢?大好的时光你不读书,你说你想做什么?走,你到父母的牌位前说说去,让爹娘也知道知道你的志向。”
清儿赶紧求饶。
哪有姐姐这么办事的?怎么还能把这种事情说给爹娘听呢?这不擎等着爹娘晚上入梦来骂他个狗血淋头么?
清儿求饶再求饶,桑拧月总算饶过他。但弟弟的话也在理,郑夫子的私塾已经踩了坑,那下一个私塾就更该用心找。这肯定会耗费不短的时间,那这段时间就让弟弟在家歇着么?
桑拧月想到一个主意,就说:“你这段时间先跟着丁举人学习吧。”
“丁举人?”清儿一脸不敢置信:“姐姐让我跑到南城去?”
丁举人就在崇文书斋坐馆。
书斋那边,前边是个铺子,后边是个院子。院子不大不小,教授十多个学生是足够的。可熟料那大好消息一放出来,来报名的学生足有百十个,那这地方不够用了。于是,又高价买下隔壁的宅子打通。那地方宽敞,多清儿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桑拧月:“丁举人是举人,教授你这个连童子试都没参加过的小孩儿尽够了。”
“可丁举人不是只教授那边小孩儿识字练字?我这如今都快学完‘四书’了,我和他们学的东西不一样,那丁举人不得分开两边授课,这不得耽搁丁举人时间,耗费他的精力么?”
“没关系,我会多给丁举人一份束修,想来丁举人是愿意挣这份银子的。”
清儿无语凝噎的看着姐姐,怎么可以这么操作呢?他们如今住的地方可是东城,东城距离南城大老远了,就是做马车过去,都得大半个时辰。那他每天早起要多早就起身,才能赶上丁举人的第一堂课?姐姐是魔鬼么,姐姐怎么可以对他这么严格?她都不考虑考虑他刚经历了那么大的惨痛,他也有心理创伤,也是需要时间疗伤的么?
清儿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桑拧月听见了,就有些啼笑皆非。“我看你活蹦乱跳的,一点不像是受了心理创伤的样子。再来,你去了南城,那边私塾算是咱们自家创办的,那个不长眼的敢排挤你?若真有这样的人,回头你告诉姐姐,姐姐给你主持公道。”
桑拧月把什么都说尽了,那清儿能如何呢?他再不情愿,再不愿意入学,最后还是不得不顶着姐姐殷切的视线,同意了姐姐的安排,准备从明天起,就去南城借读。
不过,明天就去么?
桑拧月考虑了下说:“还是后天吧,明天姐姐陪你去郑夫子哪里,去给郑夫子辞别。”
不管怎么说,郑夫子总归教导了弟弟一场,一言不说就给弟弟转学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这世道最讲究一个尊师重道,虽然郑夫子此前做事不妥,把弟弟伤的不轻,她为此也心有怨言。但大面上的事情,该做的还得做,不然留下话柄,以后影响了弟弟的前程那就不美了。
清儿闻言,还没来得及高兴了,又颓丧起来。
比起去郑夫子的私塾,他还不如明天一早去南城呢。不过姐姐的话也有道理,郑夫子教导他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应该辞别一场,了断他们段缘分。
*
第二天,姐弟两人赶早去了郑夫子的私塾。
因为早起会有半个时辰的早读,一般这个时候,郑夫子会亲自盯着学生们读书。但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也可以走开。
若是等到中午和下午,那就不行了,郑夫子忙得很,全天有课,即便他们过去,郑夫子都不一定有时间见他们。
姐弟俩过去后说明来意,自有助教赶紧进了教室去寻郑夫子了。
稍后郑夫子从教室中走出来,在自家院子中见了姐弟俩。
桑拧月没说详细事情,只说弟弟在这边不适应,准备给他转学到别处去。
郑夫子面上晦暗莫名。
他沉默了许久,随后才后退两步给姐弟俩揖了一礼。是长揖到底那种,非常诚恳,非常用心的在道歉了。
桑拧月赶紧往一边侧身,清儿则连忙扶起郑夫子,连声说:“使不得。”
郑夫子却愧疚道:“这是老夫欠你们的。”
一切都在不言中。
郑夫子已经意识到之前在课堂上刁难清儿做的不妥,即便他至今都对这姐弟俩焚烧避难的做法颇有微词,但他们既然如此做了,肯定就是被逼上绝路,再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求生而已,为了活命,书籍被抛弃似乎也情有可原。
郑夫子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话,可最终,他也只是叹口气,沧桑道:“罢了,其余别的老夫也不说了。终归是老夫负了你这个学生,你在这私塾过的不痛快,那就到别处去好了。”
又言辞恳切的说:“这京城中诸多私塾,大多老夫都认识,你若想去哪家,我可出一封介绍信,也可让你们姐弟俩少走些弯路。”
姐俩两人都诚心表达了感谢,然后对着郑夫子行了一礼,随后又接过了助教硬退过来的学费,这便离了私塾。
这次一走,以后他们再不会来这里了。
姐弟俩结伴往外走时,看见有几个学生透过教室透明的玻璃窗,在往这边看。他们附近的同窗似乎知晓了什么,也都趴到了他们头上看稀奇。
清儿没说什么,面色也没什么变化,跟着姐姐一道往外走。
可在即将走出郑夫子的私塾时,清儿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教室。再回首时他眼圈都红了,显然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就这般与这些同窗别离,他心中也不好受。
桑拧月就说:“人生就是一段旅程,你总会结识不同的人,看不同的风景。如今你和他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可你和别人的缘分正待开始。前边风景正好,清儿难道不期待么?”
清儿抹了一把眼角,笑着说了声:“期待。”
好也罢,歹也罢,欢乐也罢,痛苦也罢,至今就到此为止吧。
就像他之前和姐姐说的那样,这些同窗排挤他,刁难他,但他至今都记得,当他被王宏远和王宏才压在地上打时,当他无助又无力的反抗,心中充斥着惶恐和惧怕时,是这些同窗,是他们不顾一切的扑上来,和王宏远他们厮打成一团,是他们给了他一个喘息的机会。
如今他也给出了回报,他们就此两清吧。
姐弟俩就此回到了桑宅,桑拧月去练字静心了,清儿则回了他自己的院子,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姐姐说了,眼瞅着入夏了,夏季多暴雨,而南城距离东城又太远。若是天气原因,他不得不在南城落脚,那就先歇在哪里。
反正那边住着哑叔,还住着丁举人,他们都是可靠的人,有他们看着他,她并不担心。
清儿一边收拾着明天要带去的东西,一边念叨:“我就不信少了我在家,姐姐会不寂寞?我就不信,姐姐会不想我。”
正这么嘀咕时,清儿突然听到房门被敲响了两下。他漫不经心的说:“谁啊,直接进来吧。”
进来的是竹枝,竹枝就说:“少爷,侯爷知道了您在私塾经历的事儿了,侯爷那边有个好去处,只问您想不想去。”
“好去处?”清儿首先想到了国子监,但国子监那是说进就进的?在那边入学的学生全都是皇亲国戚和名门望族,以及朝臣勋贵家的子嗣。武安侯府中,二爷沈廷祎的那对双胞胎儿子就在国子监读书。不过那合情合理,毕竟侯府出身,国子监还是进的了的。
但他进国子监,他凭什么啊?就凭他和侯爷亲厚,能得到侯爷的另眼相看么?
清儿自嘲一声,忍不住笑了。不管能不能进,反正他是不会进的。
在郑夫子这里读书,他都能感受到阶级歧视——别看其中的同窗们家中的长辈们官职都不高,但交恶后,他那些同窗们架子可是摆的高高的。
连这些小官员家的子嗣都这么难打交道,那国子监中的天子骄子,看到自己这个混进去的小子,还不跟看臭虫似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能待的圈子,不能硬往里边凑。
不过侯爷做事一向有分寸,想来也不会给他介绍到国子监去。那还能是哪里?
清儿起了好奇心,就问竹枝,可竹枝也不知情。
就听竹枝说,“侯爷只交代了这么一句,就没下文了。不过侯爷知道您明天能离家,就邀您明天下学后,在酒楼一聚。聚会的地方侯爷说您清楚,就不用属下再和您说一遍了。”
清儿一边想,侯爷安排的可真周到。知道他今天不好出去,就安排了明天见面。这安排倒是很妥帖。只是,什么聚会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呢?
清儿想不出个所以然,却忽然,他脑中泛过灵光,陡然想起上次从京兆尹衙门出来后,那次他和侯爷一道用膳,就说了他和姐姐听墙角那个酒楼菜肴还不错。而那条路,可不就在从南城回东城的路边么,指定是哪里无疑了。
清儿暗赞一声,自己果然聪明。
可晚上躺到床上后,清儿不知想到什么,又陡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竹叶听见动静就问:“主子您怎么了?可是要起夜?”
“不是,我想事情呢,你别打扰我,回房歇息去。”
竹叶应了“好”,可并没有走。
他可是感激坏了,少爷被欺负的事情暴露,原以为姑娘指定要惩罚他和竹青的,熟料少爷硬着头皮替他们俩求情,硬是磨得姑娘心软,这才饶过他俩一命。
竹叶和竹青为此感激涕零,恨不能立马舍身相报。所以,别说是守夜了,立马赴汤蹈火为主子去死他们都愿意。
摊上这样的主子,是他们的福气啊。
不说竹叶如何,却说清儿躺在床上来回翻滚,忍不住想了又想:侯爷对他是不是好的太过分了?若不是长相对不上,年纪也差了那么两岁,不然他都要怀疑侯爷是他失散的亲兄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