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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子,深夜的天地之间一片漆黑静谧,只有验尸所前的两盏不甚明亮的白纸灯笼,在草虫的鸣叫中散发着沉郁的光芒。
随着渐渐放缓的马蹄声,验尸所紧闭的大门骤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却不是那日帮忙敛尸的捕快。
“张仵作。”抬脚迈进验尸所的门槛,顾白羽对着前来开门的人和气的打了个招呼,一身素衣长袍,白须在夜风中微微颤动,前来开门的人,正是清州府衙的仵作张仲源。
“顾大夫。”点点头,没有了那一日的嫉妒与不满,张仲源平静的神色间带着几分严明公正的气度,与顾白羽那没有太多起伏与波澜的眼眸对视片刻,彼此的脸上都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更何况顾白羽和张仲源之间本就没有什么仇恨。那日之所以针锋相对而火药味儿甚浓,不过是一个觉得自己的权威与地位受到了质疑和挑战,而另一个年轻气盛不愿想让。所幸的是,他们两人都是明事理之人,激动的场面过后,冷静下来便做了自我反省,尤其是张仲源,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那日竟会对顾白羽挑衅,于他这个年龄而言,实在是太过可笑。
然而,心里终究是有些嫉妒的,抬头看着顾白羽向验尸间缓步走去的背影,张仲源不禁想起第一次远远地见到顾白羽检查尸体时的场景,那严谨认真的态度,那熟练干脆的手法,都让他的心中无比嫉妒,于是才不管不顾地与她作对,实在是有违一个仵作应尽的责任。
冷眼看着将验尸间挤得满满当当的五个人,顾白羽站在门外,蹙眉看着站在屋内的陶纪修。置办好夏至节需要的东西归家之后,顾白羽便当即将自己同意验尸的条件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了清州府衙陶纪修手中。
白纸黑字写明了此事要秘密进行,可是眼下这一屋子的人……
“陶太守,屋子里这么多人,我和张仵作没有办法准确验尸。”直截了当的将话说出口,顾白羽不认为在这种时候自己有绕圈子的必要。
“您一定就是顾大夫了,”没等陶纪修开口,站在尸体近旁的一个中年男子便颤抖着嗓子说道,才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面上却尽显苍老龙钟之态,一袭黑色交领锦袍更显面色苍白,眼眶泛红,那人继续说道:“我是上饶县县令郑子端,他是……他是……他是我的儿子郑……郑西均……”
抬手似是要抚上那双目紧闭的尸身,许是想起了方才张仲源的叮嘱,陈子端的手却又在倏忽之间收了回来,只是那悲凉的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滚滚而落,中年丧子,没有什么比这种事更加令人痛苦。
紧蹙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既是死者的家属,就更不应该出现在验尸间中,然而动了动嘴唇,顾白羽硬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毕竟这里不是制度规矩严明的前世,而她在这里,显然也没有太多的权力。
“顾大夫,郑县令的儿子今日被发现独自一人死在卧室之中,因为有封遗书在手边,所以被上饶县的捕快初步认定是为情自杀。但因为最近这段时间郑贤侄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太过反常的行为,所以郑县令对自杀一说便有些怀疑,于是贾守严先生便建议请你验尸,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所以在这个时间请你来,实在是迫不得已。”
将事情的原委简要道来,一向看人眼光毒辣的陶纪修第一次见到顾白羽验尸时的样子便知道,在她的身上对寻求真相有着一种非比寻常的执着,因此,虽然听出了顾白羽话中的不满,也知道自己违反了与顾白羽约定的他却能肯定,顾白羽一定不会就此走掉。
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郑子端身边搀扶的贾守严,又看了一眼站在屋子里的李景毓和展承淮,顾白羽沉默不语。
她知道,在大兴王朝的环境中,作为太守的陶纪修,肯对她语带歉意地解释事情原委已是给予了她极大的尊重与情面,然而那话语中的避重就轻,却仍旧令顾白羽的心中十分不爽。
然而却也是无奈,环顾一周,顾白羽从郑子端那苍老悲伤的脸上看得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这验尸间的,而他不离开,作为他好友而来的贾守严自是不会离开。而陶纪修作为府衙太守与作为捕头的展承淮,却是没有让他们强行离开的道理。若是单单将李景毓一人赶出去,却又没多大意思。
在心中重重的叹息一声,顾白羽忽然很想知道,在大兴王朝有没有类似二十一世纪的首席女法医之类的职位可以让她在仵作的相关领域有制定规则的权力,好在她验尸的时候,能够将这一双双眼睛干脆利落的赶出验尸间。
“都靠边站着,谁都不要围在尸体旁边,还有,如果我和张仵作没有开口询问,谁都不能出声,更不能干涉,若不然,后果自负。”顾白羽声音平淡而没有波澜,却令站在屋内的人不由得心中一凛,惟命是从般的后退了身子,看着她和张仲源一起按部就班的穿上按照她要求做成的棉布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手套,然后站在验尸台前,一身干练。
“张仵作,我们开始吧。”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验尸台旁手持验尸记录册的张仲源,顾白羽说道。
方才在前往验尸间的路上,张仲源对顾白羽讲了他初步看到尸体后的疑惑,并认为需要剖尸检验才能进一步确定,于是便执意要做这次验尸过程的记录,张仲源想要好好学习一番。
口述了郑西均的基本状况之后,顾白羽开始从头检验。
“头部没有明显损伤,口鼻有黑色溢出的血迹,用银针试探而银针变黑,证明血液中含有砒霜一类的药物,”将溢在死者口鼻边的黑血刮下少许用银针试探过后,顾白羽说道,随即又抬手打开死者的口部,却微微的蹙起了眉头,拿起身边的灯笼贴近,顾白羽继续说道:“舌面和牙床均有损伤,怀疑曾被强行被灌入什么东西。”
检查完头部,顾白羽便掀开郑西均身上的裹尸布,干脆利落的褪去他身上的衣衫,一脸平静地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丝毫没有顾忌周围投来的或惊讶或尴尬的目光。
从她还是医学院的一个小菜鸟起,无论是面对书上的男性图片还是实验室里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男性尸体,顾白羽便一向比周围的同学从容淡定许多,及至后来转去法医专业并最终走上了法医这一职业的道路之后,解剖了一具又一具尸体的顾白羽眼中,早已不会再在意与收集证据无关的性别问题。
那些曾经躺在她的验尸台上的尸体一如现在面前的这一具一般,都是盛满证据和线索的载体。
“双手手臂均有防御性伤痕,左侧第三、第四根肋骨骨折,怀疑死者生前曾与人发生过打斗,但目前不能判断死因是否为肋骨断裂引起的相关伤害。”声音平静而冷清,顾白羽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过死者郑西均的身体,事无巨细的检查过所有的地方,顾白羽转头对站在屋内的人说道:“下面要剖尸检验,有谁要出去?”
环顾四周,没有人点头也没有人行动。
“展捕头,把生姜和苍术分给他们含在口中,中途若是谁忍受不了,请出门去吐。”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顾白羽说完之后,便回过头来,冲着张仲源点点头,“我们继续。”
验尸台旁的小几上摆放着一套新的解剖用具,无论是材质还是形状,均与那日顾白羽信中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抬手取过一把锋利的尖刀,顾白羽手法熟练的在尸体上划出V字形的开口,在胸腔左部找到折断的两根肋骨,却并没有看到胸腔大量出血的状况,仔细地翻查着被肋骨护在中央的心脏,顾白羽也没有找到心脏被刺穿的痕迹。
“死因不在折断的肋骨与心脏处,”吐字清晰,重新换了解剖刀的顾白羽继续手下的动作,轻轻将食道划开,却是干干净净,“食道干净而没有损伤,没有食物残渣,没有呕吐造成的胃酸腐蚀现象,也没有血迹,初步证实,口鼻处的黑血应该是他人所为。”
低头继续,顾白羽的解剖刀指向了胃部。
死者的消化系统和内脏存物一向是法医解剖时的重点观察对象之一,通过对食物的消化状况及内脏存物分析,不仅能为死亡时间的判断提供重要依据,同时也能对死者生前的活动状况、活动地点等作出一定的反映,为法医和刑侦人员对受害者生前的最后活动进行进一步的了解划定了相当可靠的范围。
只是要检验胃中的食物残渣及留存状况便要先将胃部从身体内部剥离出来,否则若是直接在腹腔内将胃切开,则会造成腹腔内部无可挽回的混乱,极有可能破坏其他器官中隐藏着的证据。
而将胃部完整的剥离出来,却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冲着站在一旁做记录的张仲源招了招手,待他站近之后,顾白羽握着解剖刀的手便向胃部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