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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日落黄昏,方琳也没能等到段南山回家,她心里头跟着了火似的焦急,可却又毫无办法。
兴许是感受到了她身上那种浓浓的不安,从晌午开始,只要她一不见,皓哥儿就哭个不停,哪怕是让方丽抱着也不行。
“要不,还是等石磊回来问问他吧。”虽说是亲戚,但实际上,方丽两口子同这位表妹夫的关系并不如方琳她们那么亲近,要不然,她此时早就出去找石磊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方琳心里烦躁不已,可仍旧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她不能乱,她要是乱了,孩子怎么办?家怎么办?
思索良久之后,她抱着皓哥儿,对忧心忡忡的方丽道:“现在最重要是是弄清楚南山去了衙门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现在还没回来?我出不了门,你去也不合适,这事我觉得只能托给蕊姐儿了。”
“平安媳妇?也对,正好这事的来龙去脉她也知道了,那咱现在去找她吧。”方丽这回过来倒没抱孩子,把钰哥儿交给了赵老太太照看。
沈家因为没分家,到如今都是家里的女人们轮换着做饭的,正巧这天轮到石蕊,方琳姐俩到厨房的时候,她正坐在灶台前生火,桌上是切成一块一块的黄面饼子,正等着下锅蒸熟。
“你们怎么就吃这个?”方丽有些想不通,按说如今一家子都有了生计,怎么会还顿顿吃黄面饼子就咸菜,连个菜也不炒。
“哦,这个呀,这个是我跟平安两人吃的,我爹我娘,还有大伯大伯娘、爷爷奶奶他们,吃的都是白面馍馍。”石蕊打着了了火石,点了把晒干的玉米叶子,塞进灶下,解释道:“现在外头不是闹旱么,大伯娘说是怕我们粮食不够吃,特意把自家的黄面换给了我们,我寻思着这放着也是放着,我跟平安又不挑食,索性就慢慢先吃着。”
方丽无语道,“她叫你换你就换啊,你是个傻的,二舅母怎么也不拦着你,这外头是闹着旱呢,但咱们城里头前一阵儿不是才发了救灾的银子嘛,要不然她跟大舅生意能做得下去,我看她是嫌外头白面贵不肯买,专门坑你这脑袋笨的。”
“一家人嘛,再说了,她都说了,我总不能硬说不换吧,反正换成黄面还能多吃些时日。”石蕊笑了笑,见灶下的火燃得旺了,便顺手添了一把柴,这才问道,“你们来找我有事?”
“是我找你有事。”方琳一路抱着皓哥儿走过来,胳膊有些酸痛,于是将怀里的孩子换了个方向抱着,“南山今儿一大早出了门,我想他是因为昨儿的事去了衙门,本来寻思着他晌午就能回来,到等到现在也没见他的人影,我本来想出去看看,可刚一走皓哥儿就哭,实在是离不得人,所以想请你去衙门问问,毕竟那些个差役你都认得。”
石蕊一听是这事,连忙站起身,“难道是我昨儿说错什么话了?”
“跟你没关系。”方琳摇摇头,“不管你说什么了,他爹这事南山肯定是要翻案的,我现在就是担心他在衙门出什么事。”
“那成,我现在去看看。”石蕊一边说一边解围裙,“那什么……琳表姐,丽表姐,饼子我都弄好了,你们等水烧开了帮我蒸一下,要是平安回来了我还没回,就跟他说不用等我吃饭了。”
石蕊这一走,方琳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个不停,她抓住方丽的手,不安地问道,“不会真出什么事儿了吧?”
要说事儿,还真有,这得从段南山敲响县衙外头的那面鸣冤鼓开始说起。
众所周知,若有大冤、深冤、隐冤者,可敲响鸣冤鼓,官府会对其进行优先审理,但为了避免有人闲着无事乱击鼓,朝廷律法规定,鸣冤者须受杖刑方可陈情。
青阳县衙外头的那面鼓都不知道闲置了多久,以至于段南山每敲响一次,鼓面上便扬起一层灰。
升堂倒是很快,段南山受了那十杖,因为衙役有心放水,手底下没用多少力气,他身体底子又好,伤倒算不上太严重,仍旧在公堂上站得笔直。
朱县令收到那份供状,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你……你……你要告谁?”
“孟庆余。”
“哪……哪个孟……庆余?”朱县令觉着自己说话都有点打哆嗦,这小子,是不要命了么?
“曾任青阳县令、越州太守,如今在京为官的孟庆余。”
段南山的每个字都说的坚定无比,凡是听到的人无不哗然,就是先前同他称兄道弟的那位王衙役,也是后悔不迭,早知道他跟段南山套什么近乎啊,这下可好,指不定得罪上京城里头的大官了。同他一起的那个矮衙役姓魏,笑他大惊小怪,“人家当大官的,哪会管咱这些小人物做了什么,不会跟你计较的,不过南山说的这事八成是真的,我好像听我爹提过,说以前青阳有个姓段的县令,哦,咱们县城外头宁华江那个河堤,就是他出钱修的。”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个好官?”
“嘘。是好官没错,可惜好像是得罪了上头的人吧,就被随便找了个借口给抓起来了,不过后来到底怎么样,我倒没听我爹说起过。对了,这话你可别往外头乱说。”
就在两个衙役嘀嘀咕咕地时候,两个年轻男子同凑在衙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一样,也在低声说些什么。
这样的案情实在是让朱县令觉得棘手,额头上的冷汗直往下流,衙门的师爷在他耳边轻声出了个主意,让他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到太守大人和江北督军的身上,这样不管事情到底走向如何,好歹算是把自己给摘出来了,也不用担心会得罪孟庆余。
于是,朱县令说退堂再议,实则是拿着那一纸诉状找何武、陈康平两个人去了。
再次升堂之时,公堂上除了正襟危坐的朱县令,他旁边还坐了一文一武两位官员。
何武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段南山,凉凉地开口道,“站在公堂之上,为何不跪。”
“回大人,小民代父陈冤,我父段衍之,建德元年一甲进士出身,二十五年前任青阳县令时遭人陷害,虽有入狱,但并未被革去功名,按我朝律法,凡有功名在身,皆可不跪。”段南山这些时日可没少研究朝廷律法,说起话来是一套一套的。
何武人如其名,一介莽夫,听到这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他懒得跟着愣小子废话,直接问道,“你说你父亲是遭人陷害的?谁?孟尚书?你今天能站在这儿,想必也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想翻案,我证据吗?”
“有。”段南山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当初案发,有三人在公堂上指认我爹,时间过了二十五年,其中两位已经不知所踪,但还有一个叫刘富贵的,他改名为刘济元,在青阳城东一带做里长,这是他的供词。”
这张纸上的内容是刘济元口述,方琳亲笔写的,上面记载了刘济元是如何在孟庆余和其同伙的授意下,收受钱财诬陷段衍之,纸张的底部还有刘济元按下的手印。
段南山知道何武是孟庆余的心腹,他以为他看到这张纸会气愤不已,又或者想方设法反驳自己的话,却没料到他竟然只是瞥了一眼,就将那供词放到一边,对一旁的一位兵士道,“去城东把这个叫刘济元的人找来,请他当场指证。”
何武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把玩腰间的匕首,段南山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原本笃定的心情也变得七上八下,难道,这其中真出了什么变故?
城东离青阳县衙并不算太远,几乎连一炷香的工夫都没有,刘济元就跟着何武派出去的那个兵士进了公堂。
他的姿态倒是做的十成十,先是跪下来行了礼,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诸位大人传唤小人所为何事?”
朱县令示意师爷将段南山拿出来的那一纸供词拿给他看,然后问道,“刘济元,本官且问你,这上面一字一句,可是真的?”
刘济元脸上露出一丝难色,“禀大人,小民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这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
段南山心里咯噔一声,他明明记得,刘济元是识字的,他为什么要当堂否认?
事情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有了变化,如果刘济元不认识字,那么他稀里糊涂签下这份供词的可能性就十分大,朱县令一边命师爷将这份供词一字一句念给他听,一边上下打量段南山的神色,见他脸色阴沉,不由得暗哼了一声。
师爷读完供词,问了句,“你可听清楚了?”
刘济元猛地往前一扑,抱住师爷的腿大喊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啊,小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供词,这……这明明就是一份租赁屋子的契约。”
“这个人……”刘济元指着段南山,“这个人我认识,他叫段南山,一个月前我们在城东南角布坊那一块认识的,他说想租个宅子放置布匹,我就把他领到我家里看房子,结果过了半个月,有个自称是他夫人的女人突然上门,给了我这样一张纸,说是租赁屋子的契约,叫我在上头按手印,我……我就按了,青天明鉴,小人什么也没做过,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