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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凑巧,方琳在县城东南角买下的那个染布坊,旁边还住着七八户以纺纱织布为生的住户,这染布坊没了,他们也就没了营生。因着这院子是打算留出来专门做腊肠的,方琳虽说出了月子,可还要照顾孩子,于是段南山便将拾掇院子的活计揽在了自己身上。
纺纱的邻居知道这宅子卖了出去,满心以为接手的人要继续开染布坊,上门相询能不能让他们继续给供货。
段南山自然是摇头的,他们对染布一窍不通,如何能将这染布坊继续开下去,不过他倒也留了个心眼,没说这院子打算用来用作什么。
那几人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十分失望,可见段南山每日独来独往,在院子里忙忙碌碌,便起了劝说他的心思。
买下这院子的方琳的主意,任他们如何游说段南山也无济于事,但这群人也着实有耐心,日日轮换着上门来,说的话儿也从一开始有理有据的分析,变成了苦苦哀求,饶是如此,段南山依旧不为所动,从白河镇逃难来青阳的路上,比他们还会痛哭流涕的人多了去,既然觉得无法活下去,为什么不想法子改变,却非要寄希望于别人身上呢?从小在山间长大,一直自食其力的段南山对于这种行为非常不解。
那些人劝不动段南山,只得将此处的里长搬出来,想着说大小也是个官儿,总能震慑一番。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位中年发福一脸富贵相的里长见到段南山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段县令”,诸人还不明所以,但段南山却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心弦一下子就绷起来来,但同时也有一丝欣喜流露开来。
二十多年过去了,许多人只记得青阳县曾有过这么一件事,可对于段衍之这个人几乎已经没了印象,眼前这人能一口叫破,可见他不仅识得段衍之,而且对他极为熟悉,说不定会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尽管段南山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想,也没有立刻发问,他知道事关重大,切不可打草惊蛇的道理。
段南山假装没有听到那人的话,故意板起脸,装作不耐烦地道,“你们这些人,还有完没完,天天来晌晌来,我这忙得很,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你们磨嘴皮子,走走走,赶紧走!”
那里长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端详了他半晌,见这人年轻,浑身上下不仅没有半点段衍之的儒雅,还透着股匪气,立刻便断定自己认错了人,心里的恐惧和担忧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只听他嘿了一声,冷笑道,“没想到还是个横的,怎么着,老子是这儿的里长,这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我说了算,我说小子诶,你想在这里开铺子,连声招呼也不打,未免太不上道了吧。”
若是放在以前,段南山绝对不明白上道是什么意思,可在白河镇和青阳城住了这几个月,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懂了,不过他向来是不怵这些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人,面无表情道,“阁下什么意思,我还真不太明白,我这院子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地契房契盖了官府大印,该有的流程一样不缺,怎么就不能在这儿开铺子了?”
这两口子在一块儿待久了,方琳那拿话刺人的功夫也被段南山学了几分去,一开口便把那人堵得哑口无言。
“你!”里长指着段南山的鼻子,气得两只眼睛直冒火,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要孝敬的事儿哪是能明说的,否则给人捅出去,他这里长的位子可要做到头了。
要说这里长平日横行乡里,这附近的人家哪个没受过他的气,到最后被人挤兑的在这里待不下去,还不是得乖乖地拿了银子去疏通,请他来是周围这几户人家共同的主意,就连给里长的孝敬银子,也是几家平摊的,他们的目的,是想让段南山改变主意好让自家能有生意做,可没想把段南山给赶走,人走了,这钱从哪儿来啊。
有那心思机灵的想到了这一点,忙开口劝道,“刘老爷您千万息怒,这人就是个不识好歹的愣头青,我们也来了多少回,说什么也不停,简直油盐不进,还希望您啊,多给劝导劝导。”
刘济元这人哪是能忍气吞声的,不过要是有银子在,一切就都好说了,他腮帮子抖了抖,立刻换了副表情,搓着手笑呵呵地对段南山道,“我说这位小兄弟啊,你这话说的是没错,可咱青阳好歹也算个大地方,我刘济元好赖也算是个吃公粮的,你听我的准没错,这染布坊接手下来,一年染上几万匹布,转眼就能挣个千百两银子,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能给你办的,老兄我一定给你办了。”
他说了这一大通,段南山却只捕捉到一个信息,他眯着眼睛问,“你说你叫刘济元?”誊写下来的那份卷宗被他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没有刘济元这个名字,倒是有一位当堂指证段衍之的重要人证,名叫刘富贵。
时隔二十多年,改名换姓不是没可能的事情,短短一瞬,段南山脑子里涌过无数想法,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按兵不动,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拱手道,“刘老爷盛情,刚刚不知您是这里的里长,多有得罪,还请千万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刘济元见他服了软,忙凑近两步问道,“那这位小兄弟,刚刚我说的那事?”那几个贱民可是答应他了,要是这人愿意继续开着染布坊,一准再凑十两银子给他。
这人眼中的贪欲毫不掩饰,段南山厌恶地皱了皱眉,假装为难道,“这我还得再想想,这毕竟不是一两百两银子的小事,染布的师傅、染料的方子我都没有,这染布坊如何开得起来呢。”
“这事儿不用担心,我们往昔给这染布坊送白布,那染布的师傅都认识,你要是想请他们回来,我帮你去找,至于这染料方子嘛,我们手里头倒是有,只是不知道小兄弟你出不出得起价钱?”有人以为段南山意动,连忙笑着道。
听他这么一说,段南山就明白这群人为什么非要自己开染布坊了,他心里暗骂了一句奸猾,苦恼地说,“听刘老爷的意思,这染布坊确实是能赚钱的,可小弟家有河东狮,得跟她商量商量才能拿主意。”
这话刘济元也是感同身受,他捻着胡子嘿嘿笑了笑,“没想到小兄弟你也是个性情中人,这女人嘛,就是事多,回去随便哄哄也就成了,赶明儿老哥带你去这城里头的好地方逍遥逍遥。”
所谓的好地方段南山不是没踏足过,他听人说这消息最集中的地方,一个是酒楼茶肆,一个就是青楼楚馆了,为了打听到当年的事儿,他还真去了一回青阳城最大的妓院,可一进去里头是乌烟瘴气,浓重的脂粉味儿差点没把他熏出来,后来他把这事儿讲给方琳听,还被她好生笑话了一番。当时媳妇是怎么说的来着?“人家都说那地方是温柔乡,怎么到了你这儿,跟蹲大狱似的。”
可不是么,进了那种地方,眼睛哪里敢随便瞅,动不动就有女人贴上来,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生怕方琳误会了,回家赶紧就解释,结果就得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知是媳妇太信任他还是心太宽。
想起媳妇此时正在家里照看儿子,段南山的心顿时柔软起来,也懒得同这几人继续虚与委蛇下去,直接道,“那便就先这样,等回头我跟我娘子商量之后,再给诸位答复。”答复是不可能有了,段南山只是想拖延几日,好有时间去查清楚这个刘济元同卷宗上所记载的那个刘富贵到底有没有关系。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诸人自然不好再相逼,只能悻悻然告辞离去,刘济元还惦记着那十两没到手的银子,走得时候不忘叮嘱了两句,“那小兄弟可要早些考虑好,时机不等人啊。”
这事儿原本段南山是不想跟方琳提的,他并不愿意让媳妇操心这些事,可奈何方琳实在是太了解他,段南山刚一进门就瞧出他神色不对,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给问了出来。
“你也不用着急,不是说刘济元这人四十来岁嘛,那年纪应该跟咱爹差不多,认识他也不足为奇。”方琳怕段南山再度失望而归,只能提前先把这一猜测说出来,“不过查还是要查的,他不是里长嘛,那这青阳城里认识他的人肯定很多,费些功夫多打听打听就成了。”
段南山回来的这一路上也冷静了不少,他知道刘济元也有可能只是认识他爹,跟当年的事情毫无关系,但如果不查一查,他心里哪里能放得下,听到方琳的话,他笑着点点头,“这事我知道,院子那边我已经收拾好了,不过你最近先不要过去,那群人达不到目的,怕是不会罢休。”
方琳笑了笑,“这种人惯会欺软怕硬,对他们何必客气,他们想搬出里长来压你,你不会让石头请几个差役过去帮帮忙,他们绝对就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