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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欢快地打了一声响鼻,铁掌踏过一层一层荒草,白色蓝色的布料洒在马的侧身,哒哒的声音在这山头响起来。
“你说那食发鬼还没死?!”身后的男子拨开挡住脸的一丛草,手经过女子腰间,握住缰绳。
没有了眼前布料的遮挡,西子似乎有些不习惯,努力要把眼睛藏在头发下,可是眼中还是映着的是苍天的树木和那枝桠间透出来的蓝天白云,“这大金刚印又不是神物,让她暂时消失已然不错了。过不了多久她还会再生,只不过大概就是一堆头发了。”
实在没有地方躲,西子微微瞟了一眼身后,然后倒在苏幕白怀中,蹭了蹭,将自己的眼睛埋在他的衣袖上,蹭得他浑身僵直,“西……”
“别动。”
“……恩。”随着咔嚓一声,苏幕白闭上眼睛,喉头一动。眼不见心不惧。
西子也不解释,闭着眼睛双腿在马肚子上轻轻一打,“驾。”
“喏,给你,”一只手拿着一根树杈递到西子面前,西子还能见着那碧蓝的天的半边眼睛被一簇零星破落叶子掩盖,她有些愣神,“这是做什么?”
只听身后带着磁性的男声传来,微微有些犹豫,“如果阳光刺眼睛,可以用这个挡挡。”
“实话。”西子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
“哈哈……哪儿啊,这就是实话。”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苏幕白双眼一闭,“山上说不定有山民你这样拿着遮住脸待会别吓着人家。”
西子将手一拂,哼了一声侧目向他,纤长的睫毛往上微微挑着,坐起身来,“深山妖怪多,喜欢吃人,还是你留着用。再说,这座山上怎么可能有村民?”
苏幕白听到后句,只觉得西子的声音里有一种冷意。
“我们到了。”
眼前是一条颇为宽一点的山路,路的尽头是几间立在山林间一动不动的小屋子,一阵死气迎面而来。西子扯开苏幕白的手,翻身下马。“走吧,阿枣就不带过去了,怕他吓着。”
苏幕白怔怔地看了远方一眼,下马,将阿枣绑在树边,斜着眼睛看了看它,“阿枣,你这只蠢马,在这里等等。”然后转身跟着西子走过去。
他看着眼前女子“修长”的背影,怕马吓着,这是一点都不怕他吓着啊。再说这么关心阿枣,难道这马长得比他好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会啊,虽然有一道疤,但是几乎已经没有痕迹了,再说阿枣额头上不也有这么一块?
青山巍巍,流水潺潺。
这扑面的死气,比义庄还重。
“这是霜降塔?”他在身后问。
“西子,你不是说城西河头吗?哪里来的城西?这里也没有河啊?”苏幕白一个劲地在后面唠叨,眼睛却一直盯着阴气最盛的方向。那里是一所房子,和其它的房子没有任何不同,周围青苔绕着墙根,黑烟从墙壁四周绕到屋顶,层叠升起,“西……”
他正一边想事情,一边唠叨,胸口就碰到了一个什么物体,只见西子站在他面前不到一只手指头的距离,似乎有些尴尬,冰凉的手指顶住他的胸口,示意他不能再往前走了,“走不动了。”她看着别处道。
苏幕白见状,噗嗤一笑,转身蹲下,“上来吧。”
还好她没有发现什么,苏幕白呼了一口气。然后他反应了过来,挑了挑眉毛,“西子,你上回在停尸房里不是还能飞?”
“往前走就好了,别废话。”西子指了一个方向,“我渴了,想先喝点水。”
苏幕白看着那房屋上掉下一半来的茅草,还有鸟在上面做了一个巢,“这屋子荒废了很久,就算有水也不能喝了。”
西子眼睛眯成幽幽黑色的一条线,“我没问题,可是没有这里的水你会死在这。”
苏幕白心下是在笑的,他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一口水不喝就要死。可是见西子如此笃定,还是决定去看一看,一把门打开,灰尘就扑簌簌地往下掉下来。屋子经久失修,那屋顶上都漏了好些窟窿,“真是奇怪,这里明明有房子,有山有水,走了这么久也没发现哪里有野兽出没,可是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要说是搬下去了,这望郡和梅隐镇里,没有一处听说过这个地方的。”
“你说这里?”西子下来,捣鼓着布满灰尘的桌上的一个水壶,“都死了,怎么会有人敢上来住。”
“死……了?”苏幕白赶紧上去阻住西子要去拿架子上的夜壶,再怎么埋汰,也不能这么乱吃东西,一边说一边观看四周,“我们义庄没接过这里的任何一具尸体,而且就算是真死了,他们的橱柜衣物在这里也不像是举行过葬礼,如果是一瞬间惨遭意外,那至少也要有意外的痕迹,而且这里是几户人家,这么大动静,山下不能不知道。”
西子将屋子里能装水的东西几乎都翻了一个遍,最后终于放弃,走到苏幕白面前,“既然你知道了霜降塔这个地方,那你也必定知道了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传说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个塔本来不叫霜降塔,它根本就没有名字,它只不过是一个代号,用这个代号表示出来的名字而已。”
苏幕白心中一惊,如果是这样,那知道这个代号的人肯定和西子现在要去做的事情有所关联。
西子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你放心,我自然不会对告诉你的那位老人家做什么的,因为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都对我有恩。”
“真的?”苏幕白微微放松。
“恩。”西子勾起一抹笑容,将手放在他面上,轻轻一抹,几道泥水印子就这么在苏幕白脸上现出来。
苏幕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袖子往脸上擦了擦,原来是有恩,那就好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女子的瞳仁里,苏幕白脸上的泥浆缓缓变成血红的鬼符,快要碰到男子肩膀的两只鬼见到,暮地一叫,飞快往外面逃去。“霜降塔。”她缓缓道。
霜降塔离那村落不远,只是之间的路程太难走,全是巨石。
“西子,那你说这些人死和那塔里炼丹有关系?”苏幕白爬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累得有些喘,头发沾在红扑扑的脸上。
冼西子的眼睛里是没有人能看清楚的头绪,“有关系。一年前,丹鼎派人为一个位高权重之人炼长生不老丹,为了保证丹药的效果,特地找了一个风水宝地,并且将那里为数不多的居民杀了祭炉。这些人就是被祭炉的那一批。”
“可是事与愿违,那丹药似乎没有练出来。”
“你怎么知道?你见过?”苏幕白攀上一块齐人高的石块道。
只听背上的女子一笑,“见是没见过,但是能闻出来。”
“闻?”……嗅觉这么灵敏,难道是狗精?苏幕白在心里将西子对号入座了起来。
“到了。”顺着西子这么一声,苏幕白也往前面看去,零星巨石之后,是一块比较空阔的地方,看得出是拆了一个大的建筑,四周还散落着一些木头块,木漆都还保存得较好,约摸拆也是近几个月的功夫。
“这里就是了?”
西子踏在一块巨石上,再轻巧跃下,径直往前走去,指着一块已经开始生着荒草的地方,“那里,就是它的旧址。这座塔的地基挖得很深,总共十层,露出地面的是八层。还有两层埋在地下。”
“那你闻到的,是那地下两层的味道?”苏幕白仍然在给西子入座。
“自然是的,”走到面前,西子停下,蓝色的裙摆转了半个圈,女子朝向他,向他走了一步,再微微一偏,擦肩一步一步围着这里呈圆形走着,“自古练丹,尤其是长生不老丹,易出变数,而这个变数,估计出得很大,他们连宝贝都忘了带走,并且还不敢挖。”
苏幕白有些累,直接在地上坐下,“我们这次来,是来挖宝贝的?”
“唔。”
“那他们不敢挖,你就断定我敢?”
“你不也不是寻常人?”西子眉梢一挑,笑容玩味。
苏幕白一愣,然后云淡风轻地笑笑,“西子,你在说什么?”
西子蹲下身去,蓝色的裙摆披了一地,摸着地上一块像窗棂的木头,“别装了,寻常人见了我这副模样,就算再心善,也一定会请道士好好将我送走。你不仅不把我送走,还事事依着我,这实在是有些难理解。”
“寻常人去买马,去寻常市镇买就好了,不会连夜赶去扶风,再牵一匹马回来。这是其二。”
“其三,寻常人扛两大袋行李,就算是个绿林巨汉,也是有些吃力,至少脚下的脚印不会这么浅。你说,这些算下来,你还是个寻常人?”
苏幕白懒懒散散地靠在身后的树上,似笑非笑,“万物要离世,也至少要心甘情愿不留遗憾,扶风的马是举国上下最好的马。至于那脚印,唔……我必须要承认我小时候是学了些功夫的,只是这个也不能说我不寻常不是?”
“可是,就算你真的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她站起来,走到苏幕白跟前,微微前倾,勾起男子下颚,“我也是不会叫你去挖这个东西的。”
“嗯?”狭长的眼眸中顿了一顿。
一只冰凉的手抓起他的手来细细看着,眼睛里的温度逐渐消失,“你以为上一批在这里炼丹的全是酒囊饭袋?魑魅魍魉齐全,都还落得个落荒而逃的下场,何况是这次只有我们两个。”她直起身来,“城西河头,霜降塔下,向来不是寻常人可以轻易进出的地方。”
西子的视线缓缓聚焦在苏幕白身上,弯起一抹笑容,“啊,起初要你做的事情,今天可以做完它了。”
城西河头,霜降塔下,左数第三面墙,从左往右走三步。
苏幕白很久都没有挖过地了,于是这次做起来,十分生疏。生疏也好,一生疏就有时间思考。冼西子本来就知道几乎不会有人知道霜降塔,为什么在救命的时候要他来这里?明明就是希望渺茫。若不然就是只有找到这个塔,才能救她?如果是这样,又是什么能救她?
然再或者说,这个人是在赌。赌自己的命,如果他找不到霜降塔,或者说他找到了塔,却根本不搭理她,她就没法长时间存活。如果又是这样,她赌的是什么?是什么让她能这么淡定地判断他就是会救她?并且还可能找到这座塔呢?
苏幕白百思不得其解。
挖到一半,一只蓝色袖子挡住他握住的铲子,看到什么一般,笑,然后从那土中扯出一包东西,丢给苏幕白。他看了,那是一块手绢,里面有一锭金子,在太阳下发着光,他眯着眼睛在阳光底下照了照,这还真是金子啊,只是那金子底部刻了一个小小的花案,画技不堪,莫不是假金子?他想道,“西子,你这金子是哪里来的?”
没听到回答。
一瞥,苏幕白怔住了。只见西子浑身无骨地跪在那片山地坑中,半晌之后将脸也放在土地上,接下来,就是长久的咀嚼声。那女子手中抓着的是土壤底下嫩白的皮肤,皮肤旁边是一只破碎的袖子。
西子……在吃人?!
苏幕白看了,差点要吐出来。
半晌,见她终于把头抬起,脸上还带着土,苏幕白才微微恢复了些脸色。
“可以了,走吧。”西子道,然后一手发力,似要把土里的东西拽起来。
怎么的?吃完了不够还要带走?!再不出意外的话,这尸体是要他拿吧……苍天,最近这只鬼都在挑战他的极限啊。
这还没抒发完自己的感叹,一个肉一般的触感就在苏幕白手上生出来。
苏幕白定定一看,咦,怎么没有血?只见手里是一个比腰粗的淡黄色物,外皮有些坚硬,白色的部分嫩白如肉,细腻光滑,刚刚被西子咬过的地方,有些粘液渗出来,溢到他的手上。
“怎么?不认识?”西子扯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
“这是?”
“这是太岁。”然后她走上前,从那太岁身上掰下一块放在苏幕白嘴边,笑道,“试试?”
苏幕白合上眼睛和嘴巴,就像一个得到僧人一般,坚定摇头。
二人骑在马上,苏幕白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不对啊,这身后的感觉,怎么这么渗人,他一回头,那山头安静得什么都没有。一丝风吹过,阿枣有些慌乱地蹬了蹬蹄子,往山下跑去。
而在他们身后,地面缓缓地冒出了一层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