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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是惨淡的灰色,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淡红色的雨水溅落在大地上,宛如血迹蜿蜒。
空旷的平原中,只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城。
这座城极大,依稀可见出几分往日的繁华,现下却已失去了所有活人的气息,徒留一具钢筋水泥构成的残骸,空寂得近乎可怕。
黑色的丧尸鸟在城市的上方盘旋不去,发出凄厉刺耳的叫声。
城中,成群结队的人形丧尸正漫无目的地游荡着,间或响起几声饥饿的低吼。它们浑身俱已腐烂,嘴中淌着浓黄腥臭的涎水,形状可怖。
若是从高空俯瞰过去,便可见到,整座巨大的城市都已被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缠绕起来,彻底成了一个植物的世界,所有人类活动过的痕迹均被埋葬在这股浓郁的绿中,只余末世的苍凉。
无人的街道上,一阵凛冽的狂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尘埃和翻飞的纸张。
远方忽然传来隐约的脚步声。
声音不大,在周遭死寂的环境中却尤为清晰。
伴随着越发接近的脚步声,街道尽头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一个身形高挑削瘦、面容清俊苍白的青年。
青年的瞳孔幽深而漠然,黑沉沉地反射不出哪怕一点儿光彩。
他的左手拿着一把黑色的刀。
刀很长,已经出鞘,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妖异的寒芒。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步履从容,仿佛身处的不是危机四伏的末世,而是闲适安然的游乐场。
随着青年走近,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些在周围游荡、对生人血肉有着极端渴望的丧尸,在感知到了有这么个大活人后,非但没有一拥而上,反而掉头就跑,活像老鼠遇见猫,急促而僵硬的肢体动作令它们显得怪异而可笑。
不过事实证明这些丧尸的行动是非常明智的,起码在对危险的判断上十分正确。
跑得快的丧尸早没了踪影,而那些个反应弧略略比同伴长了少许、走得不大及时的蹩脚丧尸们,还蹦蹦跳跳地在往远处赶着呢,却已经来不及了——当它们进入青年视野范围的那一瞬间,就‘噗’的一声,全部化作了尘埃。
仿佛有一种诡秘的力量在它们身上转了一圈,不见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势,却轻轻巧巧地便将它们这些生不生、死不死的家伙给彻底送进了轮回。
又是一阵狂风卷过。
青年脚步忽然顿住,视线凝固在左方的一栋建筑上。
这是一座倒塌的建筑,被掩埋在层层藤蔓和灰尘之下有些年头了,早已和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为一体,乍一眼看下去的时候,似乎并无什么不妥之处。但青年的目力何其惊人,仅是透过藤蔓和乱石之间些微的缝隙,便敏锐地窥见了废墟最深处,闪过的一缕幽光。
——那是一扇特殊合金制成的门,隐藏在钢筋水泥之下,格格不入。
凝视了半晌,青年突兀地微笑起来,眼中流露出的森寒杀意却让人毛骨悚然。
“…找到了……”
青年低沉的声音带着许久未曾说话的沙哑,他轻轻呢喃着,而后伸出右手。
青年的手修长而苍白,隐约可见里面青色的血管,在漫天血雨纷飞之下,竟透出几分虚幻的、圣洁的光泽。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股漆黑的、污秽的、透着浓浓死气的力量在青年的指尖凝聚起来。当这股力量凝聚到了一个度后,便向外扩散开来,在半空中荡出阵阵黑色涟漪。
那座布满藤蔓的建筑废墟在接触到这股充满着毁灭和暴戾的阴暗力量的那一瞬间,便悄然消散了个干净,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废墟深处的那扇厚厚的合金大门也消失了,只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通往地底不知名的深处。
青年漠然遣散了指尖的力量,迈步走到洞口边缘处。
那洞口里是一条向下的楼梯,楼梯中黑黝黝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他打量了一会儿,似乎在寻思回忆确定着什么,然后便顺着那儿的楼梯走了下去。
楼梯很长,大约向地底延伸了百余米的深度,边上的照明设施已经全部被人为损坏。青年在楼梯里走了大约五分钟,漆黑的眼眸忽然微微眯了起来。
前方,一道让他倍感熟悉的光亮如约而至。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这光并非寻常的照明用灯光,而是一种全然的纯白。
一种让他恶心到反胃的色彩。
这种奇特的光亮的源头,来自于一条通道。
长长的通道全部由合金铸成,充斥着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强光驱走了通道中的所有阴影,令身处其中的人全身上下的一切都无处躲藏。
许多扇一模一样的门整齐地排列在通道两侧,密密麻麻。门与门之间的距离极为精确地重复着,仿佛没有尽头,给人以一种可怕的暗示。
骤然回到了熟悉的场景里,青年神色中闪过一丝晦暗,握刀的手紧了紧,才缓步走进纯白的通道中。
“砰!砰!砰!……”
似乎是觉察到了青年的气息,通道两侧合金门内猛然传来了疯狂的拍击声,还有尖锐不似人的嚎叫。一双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出现在门上方长方形的看视窗中,□□裸的贪婪目光几乎要将青年给盯出一个洞来。
通过透明的玻璃窗大略可以见到,这些困在门内的生物虽然有着类人的外表,然而形体却已经被扭曲得不似人形,模样千奇百怪,简直突破了人类审美的极限。
然而,即使面对这些仿佛x光一样的视线和连续不断的重物拍击声,青年的表情仍十分平静,只是眉目间染上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倦。
他目不斜视在通道中前行着,眼尾都没有扫一下周围的景象,仿佛不愿去看关在通道两侧无数扇门中的那些东西哪怕一眼。
——尽管那些东西,已经可以算作是他的‘同类’。
这一层的通道足有五百多米,总共分布了两百间一模一样的房间,长得跟裹脚布似的。在通道尽头,则又是一个往下的楼梯以及又一次的白色通道。重复的白色通道和往下的楼梯,构成仿佛无休无止的循环。只有房门上的编号一直在发生着变化:fxxx,exxx,dxxx……
当编号变为axxx的时候,青年已经往下走了六层。
地下六层的通道尽头,终于出现了不同。
拐角处,一扇明显材质特殊的漆黑合金门将前路牢牢封堵。一个银色的巨大字母‘s’被印刻其上,下面是一行歪歪扭扭、被人为添加上的血书:poff!
这种明眼人都能看到的危险信号,青年却显得不是十分在意,只意念一动,浓郁的死亡力量便自动自发地将合金门包裹住,将其完全吞噬殆尽,露出门后方幽深的楼梯。
看到楼梯的一瞬间,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容,眼中却流露出压抑至深的疯狂。
青年拿着黑色的长刀的手紧了紧,便再度向下走去。
这一次的楼梯比之前的都要长得多,他走了大约有十多分钟,才到达了底端。
与上面几层不同的是,地下第七层并没有那些强烈的白光和排列整齐的房间,有的只是静默的黑暗。漆黑压抑的空间里,仿佛空气都已经被凝滞。
按理说,这样压抑的环境令人恐慌和焦躁,但青年却对此尤为亲切。
也许更确切地说,他早已习惯。
他曾经被关押在这种无光无声的环境中整整七年。那些纠缠在神经和骨髓深处的疼痛,和凌乱血腥痛苦不堪的记忆,早已深深印刻在他的身体和大脑之中,将他的灵魂一步一步拖入深渊,直到再也无法挣脱。
怪物。
记忆中,那些研究人员这样称呼他,语气中带着嘲弄和不屑,脸上的表情却狂热得可怕。
他被迫浸泡在暗绿色粘稠的液体中,接受着无时无刻不在的改造,仅存的思维也被那些复杂的致幻仪器给生拉硬拽进血色的炼狱里,日日杀戮,夜夜煎熬。在承受这样极致痛苦的同时,他心中将这些人撕碎的*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扭曲,越来越疯狂。
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纯粹地恨着这些将他视作玩物和试验品的人,然而慢慢地,他开始全然厌恶起一切自己能够触及的事物,厌恶起所有他应该恨的、不应该恨的人。
而他最厌恶的人,是他自己。
——明明有着人类外表,内里却根本不能称之为人的,怪物一般的自己。
但可笑的是,即便已经厌恶至此,他却连自我毁灭都做不到。
末世第三年,他被迫注射了改良过后的丧尸病毒,被折磨了半个月后彻底没了呼吸。在闭上双眼的最后一刻,他为终于到来的死亡感到喜悦和解脱,却未曾想到,这死并不是一了百了的‘死’,反而是令他更加苦不堪言的‘生’。
是的,他在三个月之后再度醒来——伴随着从未有人觉醒过的死亡系异能。
他的身体是冰冷的,血液是黑色的,意识却还是清醒的。从未有过的阴冷力量流淌在四肢百骸中,令他的灵魂战栗着、喧嚣着、甚至疯狂地渴望着死亡。
丧尸的、人类的、甚至他自己本身的……死亡。
觉醒异能后,他不分敌我攻击,研究院只好专门为他开辟了单独的实验空间,还请来了最强大的精神系异能者不惜代价对他强行种下了三个精神命令:
第一,不允许伤害人类。
第二,必须对视野范围内的丧尸赶尽杀绝。
第三,不允许刻意致使自己死亡。
然而研究院没有想到的是,仅仅三条命令,剧烈的反噬便让那个精神系异能者连最后一条‘必须服从研究院所有要求’的关键命令都没来得及种下,便一命呜呼了。
尽管损失巨大,但研究院终究还是达到了想要的目的。
他的异能从此只能对丧尸释放,他的生命从此只能为人类而活。
多么伟大。
接下来,研究院为了补全没有种下的最后一条命令,可谓费尽心思——他们将自爆装置活生生镶嵌进他的大脑之中,然后对他进行威胁。
他自己自然恨不得早死早超生,可‘不允许刻意致使自己死亡’这个精神命令却如跗骨之蛆般将他死死地限制住,无法克制住的本能,让他被研究院给牢牢抓在了手里。
死也死不了,逃也逃不掉,着实悲哀。
他被关在漆黑的实验室中,配合研究院做了七年的实验。再加上一开始的三年,总共就是十年。整整十年的光阴全耗在这里了,仔细算算,这段时间实在是长的有点离谱,已占据了他不长的生命中的五分之二。
觉醒异能后那七年里,研究院有时会偶尔放他出去‘兜兜风’——大部分是b市基地被丧尸潮围攻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那时候,他会被蒙住眼睛,带着手铐,由专人看护着,带到高高的防护墙上去,脸正对着丧尸最多的地方。之后眼罩被人取下,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他就会在阳光下一边被刺激得泪流满面,一边无法自控地搜寻着丧尸的踪影,驱使身体里的死亡异能将出现在他视野范围之内的丧尸赶尽杀绝。
他就像一把足够锋利‘兵器’,被研究院,或者说整个人类,如臂指使,指哪打哪。
有时候他会漠然的想,为什么自己不干脆瞎掉算了?
人类和丧尸之间狗咬狗的事情,和他这个‘怪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每次想了一会后,他又会默默地摇了摇头:瞎了的话研究院放他出来‘兜风’的机会恐怕就更少了,也更加见不到阳光了。
阳光呐。他叹了口气——那可是他在漆黑的‘笼子’里忍不住一再回味的、求而不得的东西啊。
这东西落在他冰冷的身体上所产生的那种温暖的错觉,如同梦境一般,让人留恋。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末世第十年,他逃离了研究院。
研究院千算万算,到底漏算了一点:他的异能虽然已经不能伤害人类,却能够侵入大脑,破坏那个在他大脑中的自爆装置,让他不再受控于人。
当然,即便凭借他的天赋和操纵能力,也是在异能觉醒了七年、等级达到ss以后,才能够精确地操纵异能进到大脑里,摧毁其中的异物。而在此之前,除了精神系异能者外,世上从来没有人能将狂躁的异能运用到自己的脑部——因为试过的人都死了。
他成功了。看着研究院那些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的人,他的心中骤然涌上快意。
——可是只是还不够啊,远远不够。仅仅只是这样的恼怒,又怎么比得上这些人这么多年来加诸在他身上的种种痛苦呢?
只不过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等待。
他独自一人行走在残破的大地上,刻意避开每一个人类基地和丧尸群,远离了所有会让他不能操控自己行为的东西,把所有的疯狂和绝望都沉淀到了骨子里。
他在等待。
末世第十三年,b市基地沦陷,研究院人员全体撤离。
末世第十六年,得知消息的他重新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上。
因为他知道,即便所有人都转移了,有一个人一定还会留在这里。
科兹莫·辛默莱。
那个将他由人活生生变作怪物的疯狂生物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