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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凤一进屋就明白了,大约爹娘已经首肯,从他们的态度上看出,似乎万事俱备,就等自己一句话了。
和客人打过招呼,不等二老开口阿凤便直截了当地说:
“刘老先生,这门婚事原本就订下我妹妹的,怎么好中途变卦?这叫阿琴今后如何面对呢?
我做姐姐的既年长两岁,当然知道心疼她、不可以抢了她的好事。
先生不辞辛苦我很感激,但这中途换将的要求恕难从命。阿凤得罪了。”说完轻轻一躬。
“哎,这孩子,大人还没说话,你倒抢着堵上来了。”宋太太极不高兴地皱起眉毛。
“没关系、没关系。”刘忠合赶紧打圆场,和颜悦色地对阿凤问道:
“大小姐这是知道我们在谈的事情了,请问儿女婚姻大事由谁做主呢?”
“自来都说是父母做主……。”
“对啊!陈、宋两家结亲对大家来说是好事,双方意愿强烈都不愿破坏了它。
虽然最初想的是你妹妹,无奈二小姐现带病在身,我家六爷又马上赴西洋留学等待不得,故此才决定先劳大小姐出嫁,并非有意变卦。
这一点方才我和你父母已经谈过,陈家并不介意,而且一如既往、隆重响应,可见敝东家十分的诚意呵。
因有这样的情形,也就算不得你抢了自家妹子的好事。将来阿琴病体康复,你父母自然为她择佳偶而嫁,绝无亏待之理,你做姐姐的大可放心。
不过大小姐的姐妹深情溢于言表,老夫还是十分敬重的,想必这也是敝东家对你欣然首肯的重要原因!
大小姐,陈家虽然名声于外,但从来因循事度法理,从不倚仗权势、财力压人。
换了别个,兴许二话不说派兵丁来抢拿也未可知,但敝东家及六爷却断不会这样为人。
假如大小姐实在不愿,我们也不强求,只是两家的秦晋之好恐怕错过,机会难续了,岂非可惜?
大小姐知书达理,敝东家临来时嘱咐我定要将话讲细、讲透,还说你一定会仔细审度、做出正确判断的。你不妨好好想想再答复,如何?”
文凤听了一时无言,刘忠合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来递过去,说:“临出门前六爷托我带封信,说是请小姐看看便能够知会些。”
文凤小姐半信半疑地接了,却是块柔滑轻软的绢帕,忽地想起那古书上头写的故事,心头慌乱地跳动起来。
又怕父母望见了,忙转过身去背对着打开。见那上头绣一张团叶,两只青蛙在荷花影子里面对面地坐着,好像在说话的样子。
白地里浓墨行楷的两行写道:“花影莲台夏,与卿最相知。”不禁呆住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可惜了我的学业,怕是要荒废了。”
“这个不妨。”刘忠合知道事有眉目,悄悄捧出法宝来,道:
“敝东家说了,小姐与六爷婚后,六爷就要留洋,如果你仍希望完成学业,陈家没有阻拦的道理。是换个洋学堂还是仍在旧处毕业,全听小姐自便!”
文凤回头看一眼双亲,小声含羞地说:“爹、娘,人家话说到这里……。唉,就请你们安排是了!”
话没说完,已是满面通红,将帕子攥在手里掉头跑出门去,留下满屋人哈哈大笑。
“好、好、好!”老宋兴奋地连声道:“既如此,咱们就这样说定!方才我已查看过,十五天后就是‘宜嫁娶’的好日子,索性喜事就办了,好让姑爷顺利成行啊!”
“不错,这样我这媒人也如释重负。哎,两位,那么咱们把大小姐的庚帖交换过来如何?”
宋家夫妇没意见,立即派人叫来个帐房就在这屋里办理。事情解决,两家皆大欢喜。
刘忠合于是如数交割了前天带走的聘礼,双方又细细商议一会成礼那天的事这才辞别回来。这时宋家伙计也都知道消息,纷纷过来挤在两旁给东家贺喜。
宋太太满心轻松,只四周静下来之后自己略觉遗憾,想:“唉,大的倒先出门了,这个小的不知将来还能找到这么合适的人家不?”
民国二十一年夏天,老天像是和人们开玩笑,以往多雨的时节如今一滴雨水也没有。
大地裂开了难看的口子,似乎在诉说自己满腹牢骚,大河水位越发降低,许多渔民的船只好坐在干泥卷起的河床上,无奈地看着水坑里没有及时溜走的鱼儿在蹦达、挣扎。
不少地方都被旱灾搞得措手不及。那些没有蓄水设施的村庄目瞪口呆地看着秧苗日渐枯萎下去,农民们却毫无任何办法。
三河原一带由于普及了农学院协助规划的灌溉和储水系统,各村受灾情况明显较别处要轻。
大家对陈老爷的先见之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农学院教授和学生们在各村进出时都是昂首挺胸地。
但陈家不是一点没损失。
由于水位的降低,大船都远远停在河心无法靠上码头,河运几乎完全停止了,只有吃水浅的“淮兴”还能勉强开动,但也不能满载吃水。
新建的旅店、杂货铺等由于客流稀少,无一例外地遭殃,让寿礼心里承受不少压力。
周富一听了来自陈仲文、周天群的消息,又对照陈家近来的举动,认定寿礼已经下决心要出手购买淮南船运,急忙亲自带着钱跑到蚌埠。
当他听说廖经理已经开始询价,立即毫不犹豫地下定,并在两天后与对方签了股权转让合同。
然而接踵而至的旱情让他面色如土,不仅客、货运量直线下滑,且每天增加的债务让他越发心惊。
就在他后悔不该轻率从事时,银行催款、股东催债,码头上的工人也围住大门讨要工钱。
周富一这才醒悟,说自己外行人办了外行事。屈指一算,自己即使把家里所有的现钱都拿出来,缺口还有七万元之巨。
走投无路的周富一只好让仲文回来找寿礼寰转,希望陈家买下自己的土地。寿礼先开始以没有现金为由拒绝,后来增加条件反复扯皮几次。
最后在巨大的财务压力面前周富一顾不得其它,只得将淮南公司的股份,连同周家在镇上的住宅、粮店、饭馆和茶庄,一千三百亩土地以七万六千元价格忍痛转给陈寿礼。
他自己清偿完债务,打发了仆人、长工后,拿着剩下的钱,灰溜溜地搬到县城姨太太的寓所去住。
周天群见老爹赔了大部分土地和财产,加上恼他欺负了自己惦念已久的女人,所以干脆以公务为理由回到县里再不露头,临行拐走了以泪相求的阿萍,不大不小地在他爹心里扎了一刀。
另一个倒霉的是仲文,自负地认为自己是经商天才的他这次大大看走了眼。
同周富一合股的结果反赔了三万元,不得不将自己在镇上的当铺和名下的三十亩地押给大哥来偿还债务。
赵氏气得派儿媳来城里找他,谁知仲文却和县长面前寻了个差事,借此带着两个小妾和一对儿女远走合肥了。
王氏没处抓挠,只得回家发狠,找茬将玉玲儿的干哥哥赵小树打一顿、收了他佃的地轰出去。
赵小树既委屈又落魄,没有生活来源只好整日里在三河原周边游荡,逢人便骂陈家无一个好东西!
其实寿礼也没有这样多的资本,但是他可以学委员长拉同盟军呵。
陈述元算一个,然后是三太公,以及本乡的大地主徐庄谢更生和宋庄李树财,前妻的娘家哥哥林果园、母家家主徐庆来也悄悄加入了。
为打赢这仗,他请教了苏昌文,趁着小六儿还在,通过马托尼向法国银行借贷四万元,这成了他拿下周家的底气!
最终寿礼不仅清除了周富一这个后背上的芒刺,将陈家的土地扩大,而且顺手教训了仲文一番。
他扬眉吐气心里高兴,表面不动声色,把周家的粮店和饭馆转手给陈述元,然后从寿春喊来玉清的大弟弟田浦,委他接收周家住宅和茶庄,做陈家在镇上的大掌柜。
虽有旱灾,甚至听说对岸发生了蝗灾,但对寿礼来讲这是他最高兴的一年。
只要灾情过去,播下种,明年收获上来,还清法国银行的贷款不是难事。他让刘忠合从上海聘来的许会计做了个估算,结果是令人兴奋的!
灾害面前也不能光顾着发财,寿礼拿出部分陈粮救灾,在县城认捐了三处粥场,同时命人仔细打扫和维护腾出来的仓房为来年做准备。
他听从马托尼的劝告认真地准备在三河原一带推广电话,为了获得政府的支持,他甚至同意让保安队打出“防共自卫”的旗号,获得了县政府五部手摇电话机的支持。
法国银行的代表视察后非常满意,认为这位陈先生不但有接受先进技术和文化的意愿,而且具备经营头脑和良好的政府关系,因此帮他向银行申请了一万元的追加授信!
连连的好消息背后是寿礼忙得越发团团转,甚至差点忘了季同出发的日子。
季同和文凤完婚后适逢围剿再次开始,不但各地过兵,且到处戒严,季同因此耽搁了,也得以与新娘子多缠绵些时日。
到夏季,在军队镇压下反抗的农民被大部控制住,交通显然顺畅许多。季同与文凤依依不舍地分手,踏上了西行的远程。
看着六弟孩子般的背影,寿礼感叹时光荏苒之余,忽然想起:
“哎,又开始打仗啦。不知道叔仁怎样,似乎快一年没消息了,不会有什么事罢?”
看着院子里红菱和文凤逗弄蹒跚学步的侄儿他哈哈大笑,一边让三牛悄悄找来陈柒铭,嘱咐他今后外出办事时寻机会去找陈担子,兴许他那里有老五捎来的信呢?
但实际上谁也不可能有叔仁的来信,因为他被困山区已经三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