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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军的主力再也没能回到皖西,只有些留下的掩护部队和游击队与政府军不断周旋.。
那些打散的士兵同隐藏起来的伤病员无法回归建制只得加入这些残部,成为他们重要的补充力量。
而中央方面除去若干部队外大多尾追红军西,皖西对“余匪”的征剿便由地方系或保安部队主力承担。在这期间陈家兄弟几个各奔东西,分别为自己的理想而忙碌。
寿礼在陈林氏丧期过后,终于挑了个好日子祭告祖先、会知宗族长老,名正言顺地以履行陈林氏遗言为名将纹香纳入继房,又派人把玉清接到庄上来住,让他俩在码头上相见时行礼,从而确定了彼此的地位。
此后不久,朱教授带领学生进行的蜂巢过冬研究获得成功,且威廉替他在荷兰购买的七头奶牛也顺利运到凤凰坡奶牛场。
他在自己的土地上展开实验,通过减租和引进新作物在保障收入的基础上使农户获得比往年略好的收成,回避了日益突出的地租矛盾。
这个办法被本地许多大户所借鉴,既有利于推广农学院的技术、又使他多了一条销售苗、种的财路,周边许多村镇的对立情势也有所缓和。
朱泰上任后果然不出所料地苛刻盘剥,陈老爷以此为由派了蔡浒带人去接管,安抚众人的同时宣布将朱泰一家驱逐,此举获得了农户们的一致好评。
走投无路的朱泰无奈,只好恬着脸求老婆走蔡忠的门路,回到仲文手下做了仓房管事。
陈老爷心情舒畅倒不在意二弟收留这条狗,觉得只要自己目的达到也就罢了,但陈仲文不这么想。
这半年来仲文的生活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了六安专区的政府买办,同时还兼着日本新亚贸易株式会社的代表。
浑身西装革履地包裹着,俨然是要员的派头。
他对西陈家集的住处已经越来越不耐烦,可恨家里两个女人都死抱着不肯放手。
所以他干脆只带了玉铃儿跑到六安买了套两进的大院子住,天天迎来送往不亦乐乎,倒极少管三河原这边的事。
不过对大哥他总有些意见,减租减息那套太像赤匪的行为,而且有一、两次他也疑惑大哥与赤色分子有来往,只是没抓到把柄而已。
他把自己的感觉告诉母亲,不料陈赵氏抬手给他个嘴巴,厉声喝道:“混账东西,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兄长!往他身上泼屎你觉得很有趣么?”
“又不是我要如何,是有些事做出来引得人不得不想。”他捂着半边脸委屈地申辩。
“就是有那回事你也不能说出来,否则连带着这个家可就全完了,覆巢之下的道理你应该懂啊!
再说你没证据,一个土豪,红军杀他且来不及,哪会交什么朋友?你可真是吃多了,没的瞎折腾!”
经母亲这通骂他也冷静许多,琢磨若此事搞出来对自己确实没多少好处。
加上不久后他带着蔡忠在周家桥镇外逮到个红军伤兵着实风光了一把,因此便将大哥的事撂开手忘到一边去。
不过因了这个怀疑,加上他自己仍对分家这事多少有点不服,所以对大哥不喜欢、不乐意要的人他反而格外罗致,总希望有一天可以超过老大、或者拿到什么把柄。
不久他又带回来个十五、六岁的罗姑娘收在自己房里,哪里人氏、出身怎样一概不知,只听说身段极柔美。
二老爷宠爱有加,整日云中雾里地乐个不停,后来忍不住将被冷在一边的玉铃儿也搅裹进来。
近来已经难得出门,连他母亲那里也懒得回了,偶尔派蔡忠回来送些点心瓜果、零用钱钞,不过形式上的问安而已。
这些事都让寿礼感到不快,而最叫他不高兴的是陈林氏葬礼上他竟未出席!
虽然王氏替丈夫和婆婆不住道歉,可毕竟家里这样的大事仲礼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因此引出族里不少老人的微词甚至责难。
季同气愤愤地要到六安找二哥理论,被寿礼拉住,反过来苦笑着劝他:
“算了,就是你二哥来了在九泉下的大嫂未必领他的情!再说我们见面也是吵架,不如不见面,彼此还可以清静些。”
随着战线推移仲礼的信逐渐减少,后来连伤员的转运也每个月只有一次且人数寥寥。
据梁二讲现在已没有多少战斗发生,淮西营重新回到江店一带驻扎,任务是搜寻红军以及游击队残部,协防地方治安并恢复政权等。
但长官显然不了解陈仲礼乃是个急性子,闲下来便会生事,结果不久便出事了。
还乡团里一个保长自作聪明地绞死了三名掉队的俘虏,后来发现其中一个至少是名团级指挥员。
勃然大怒的仲礼下令逮捕了首犯要杀头,上峰不得不急忙派专员来调解并力劝他释放了那“该死的蠢猪”。
失望中的仲礼每天彷徨无地,自己也纳闷为何打赢了却欢喜不起来。
虽然占领了红军的地盘并赶走了他们的武装,老百姓却不自觉地总拿他们来和“白军”做对比,口口声声还是红军好,这让他十分恼火,可又不同意部下打、杀这些“白皮红心”的土萝卜们。
“都杀了谁种地呵?是你,还是老子我?”他很轻蔑那些人连这个也不明白,不过土萝卜们偷偷给危困中的赤匪送吃喝,而后者不断骚扰地方甚至和他的部队对抗却是事实。
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不大赞同杀人的做法。每每看到那些满是灰尘的面孔,他觉得这些人和自己故乡的佃农一样,看去非常熟悉。这让人怎么能狠下心来呢?
那些富农和地主对这婆婆妈妈的国军营长很不耐烦,甚至暗地里向上运动把他调走,也有人干脆说这小子八成是同情赤匪吧?
军部考虑了仲礼以往的表现后觉得“同情”两个字说不上。毕竟他作战勇敢,在和红军对阵中从未有过败绩或丝毫犹豫,加上他本人背景不可能去同情对方,最多只能算是不喜杀戮。
虽如此,仲礼还是感觉压力。
上峰派来一个姓褚的副营长,此人手段果然狠辣得多,地方乡绅们由衷感到欣慰与欢喜,但军官们却报告担心军纪逐渐败坏,士兵们显然对过分的血腥产生了反感。
“操他娘,再逼老子烧人便在他背上戳一刀!”有人暗地里这样发狠。仲礼了解自己的兵,百战余生的人说到做到。
洋历年元旦前仲礼请假回家探亲,寿礼设宴为他洗尘,宴后兄弟俩坐在圃园的花厅里喝茶聊天。
仲礼嗅着空气笑说:“四妹虽出嫁了,可这屋子里的药味还这么浓,可见她在时一定更不得了。那药店她没一起带走?就这样急急忙忙地,我还以为会等到我回家呢。”
“她呀,急得很呐。从刘先生做媒到出嫁才一个多月功夫。哈,简直像是落荒而逃!”
兄弟俩大笑起来。“大哥这么说我都好像是历历在目了。”仲礼边说边抹眼角。
“唉,不过这园子没了她,没了那些草药倒像丢了魂似的。”寿礼摇摇头:“我如今反而不太适应,总觉得冷清清地。”
“那么,她现在和姑爷一起过得还好?”
“给陈述元治病那段时间俩人就已经有心了,只是没说开而已。如今陈少爷病已大好,阿敬又注意关心调养,两个人如胶似漆。
她婆婆心里欢喜,对阿敬自然也不会差。四妹的事情一了我可算放下个大大的包袱,为这个我送给刘先生一块田黄印石、封去五十块银元做谢媒礼,他是有功劳的呀!”
“应该、应该。就是我待会儿也要去谢他呢。”仲礼连连点头,忽然想起件事来问:
“大哥,我路过时去看过二哥,听他说好像四妹的婚礼非常简单,连陪送的嫁妆也不过三箱而已,是真的么?”
“他这么告诉你的?哼!”寿礼不满地皱皱眉:“他这个人,只晓得拍达官贵人的马屁,哪儿还把家搁在心上?”
“嘿嘿,也不是全不顾家。二哥置办的那个小窝不错,一色红木家具,新嫂子也极俏媚。加上玉铃儿也在那边,我看他不回来情有可原呵。”仲礼揶揄地说完噗哧笑出声。
“他就这点本事!”寿礼轻蔑地说:“如今抱上东洋人的大腿更不得了,谁都不放在眼里,我更算个屁!
四妹的婚礼他没参加,这个家似乎和他没关系似的,还说三道四?阿敬婚礼是简单,那是她自己的意思,也是亲家的意思。
如今战乱多事,搞那么风光地招人么?箱子少几个有甚要紧?分给四妹名下的田亩和银票可一点不少地陪嫁过去了,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呵!”
仲礼默默听了,拍拍大腿道:“这笔嫁妆足够他一家子吃喝十几年的,大哥做事公道我心里有数,二哥的话你也别放心上,就当个糊涂人说了些不着三、两的话罢。”
寿礼看着自己的兄弟,带着笑意点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好,你军旅数载倒成熟多了。也难怪,如今是带几百兵的人么,前清那会儿可是个啥官职?千总还是游击?”
“说到这个不提也罢。”仲礼挥挥手:“你知道,我本就不是为‘官’才当兵。如今它更像个包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说着他低下头去,眼睛里的光芒也明显黯淡。
“哦,究竟为何?是你信里提的那些事吗?”
“是呵。仲礼虽身为军人,但也有自己的道理。什么人可杀什么人不可,是不能随便的。军队杀人不分青红皂白,会使军心混乱、难分敌我。
士兵搞不清谁是敌人,军官没了进攻方向,这和四面楚歌、手足无措的楚霸王有什么两样?一旦士气受挫,要想恢复它就得费十倍的力气,他们以为这是容易的事呵?”
他重重地叹口气:“大哥,你是没见山里的情形。好多村庄都被夷平了,器物砸毁、房屋烧掉、粮食牲畜给抢走。
不是共军干的,是军队,还有各路还乡团、铲共军、保安团等等。那些愚民急于报复,抓到的人随便按个通共的帽子,砍头、枪毙、火烧,还有好多难以形容的。
这已经不是剿匪了,就是发泄!遍地尸骸、处处血泊,有什么好处?我反对的就是滥杀,难道不该么?大动干戈剿匪为的什么?我真搞不懂了。
上次咱们抓二郎神,后来把他公审、枪毙,这才是‘剿匪’,为让地方安定、百姓安居。可他妈的把女人拿来侮辱、男人活埋的做法算啥?
那不比土匪还过分?为了表示不同于红军,老百姓喊我们‘白军’,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所到之地尽是白骨和灰烬!
现在赤党再说我们坏,不用宣传老百姓都信。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他们这样做……总出于某些考虑呗?”
“啥考虑?先前说是为把百姓和共匪分开,后来讲是清算和铲除。如今倒好,就是想杀,连他娘理由都懒得找了!”
“唉,算啦老三。”寿礼见他气愤难平连粗话都冒出来忙劝解道:“世上多少这样的事,哪能一碗水端平?
那些人只想报复是根本听不进话的。你说他滥杀,他还觉得你袒护。真这么想可就不好办啦,说不定影响你的前程。”
“我不怕,撤职?杀头?有本事来呀,急了老子也杀他一伙子,看谁厉害!”
“你这不是闹气嘛,一个国军营长杀乡绅?那这通共可就做实了。”
“那老子就把旗子改了投共军去!……”
寿礼跳起来走到门口看看,见院子里静静的,三牛正靠在月亮门上和常顺嘻嘻哈哈地逗弄门房朱四养的小黄狗。
他转回来轻声严厉地说道:“老三,这个话只能在这儿讲,出去说不得,不可逞一时口舌之快哦!”
“这个你放心,我有分寸。”仲礼满不在乎地笑笑,把驳壳枪扶扶,翘起腿来开玩笑地问:“大哥这么紧张,真怕我去做红军?”
“唉,我够烦的啦,别再出个红军罗。”
“啊?这是什么意思,‘再出个红军’?”
“哦,我是说你别再给我添乱。”寿礼急忙掩饰:“老二那东西成天昏天黑地已经够不让人省心。
五弟在安庆也没个消息,六弟学校里常闹事我担心得很,正琢磨是否先接他回家来住。你要投红军,家里还不反天?
我倒是希望你回来帮我,与其在队伍上受气,不如见好就收。反正你回来这保安大队的队长还是你三爷的位置,一样带兵么。”
“我也的确这么想过。”仲礼点点头,拿茶杯喝了口,放下说:“不过,就算离开队伍,也得先把弟兄们安置好。
尤其那些跟着我的老兄弟,不能让他们委屈了。哼,队伍里这种事见多啦,头脑离开下面亲信大多呆不住,必须事前安顿。”
“唉,陈家的人总归是比较善的。”陈寿礼苦笑:“你要安排谁,提前说声,我这里给你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