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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卡列宁洗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并非是技术层面的问题,而是安娜自己。卡列宁的确是个十分配合的患者,他之前那种挑剔大多源于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当她用毛巾把对方整个擦干,并且给卡列宁穿上睡衣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
“明天也许你可以忍耐一下。”
“你不愿意给我洗澡?”卡列宁问,并非是生气的语气,而是认认真真的。
“难道你不会觉得羞耻?”
安娜终于说了出来,类似于抱怨的口吻。
“你又不是谢廖沙。”
“我自然不是谢廖沙,我是个成年人。而且我还是你的丈夫,诚实来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丈夫不方便的时候妻子为他沐浴会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我实在很想问你是不是没有羞耻心,但我却明白这会遭到你的反驳。老实说,明天忍耐不洗澡可以吗?”安娜快速地说着,并且在给卡列宁扣扣子的时候用了点力气。
“……好。”
“我得给你重新换一个绷带。”听到卡列宁的许诺,安娜心情好了点。她可不想继续跟这么一个刻板的人讨论“羞耻心”这种事情。有的事情她自己明白就好了,说出来就万万不是她愿意的了。
卡列宁坐在床沿上,安娜拉了一张软椅坐在她面前。
她个子自然是没有卡列宁那么高的,弯腰的时候因为苗条的背脊就更显得凸出来一些了,卡列宁的视线在那修长的脖子上停留了一下,接着说:“我注意到你似乎有刻意节食。”
“你看错了。”安娜漫不经心地说,同时下意识给卡列宁手上那个有些狰狞的伤口吹了吹。
“我没……”
后面的话语被卡列宁咽了下去,半响,他说:“我不是谢廖沙。”那意思是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安娜轻轻地拍了拍卡列宁的膝盖,说:“我知道,谢廖沙的话会更想要一个安抚的亲吻。”
说完之后,安娜转身把药箱放在台面上整理放好。
卡列宁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被重新包扎的手,然后又看向那个背影。
现在,他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安娜。”
“什么?”
得到回应后,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语,安娜甚至没看向他,但卡列宁却是觉得安心多了。
一段关系中,勇敢往前走得人并非就比迟疑的人更有信心。但毫无疑问,他们需要的肯定也许只源于一段小细节,就比如现在,安娜不会知道,在卡列宁下意识的喊到她的名字,而她给予了回应后,于卡列宁而言却是一种肯定了。
安娜把药箱放好,然后转身过去看着卡列宁,觉得有些奇怪。
“你刚才喊我是怎么了?”
“关于节食的事情。”卡列宁镇定的用之前的话题掩饰他的心情。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
“我只是关心你的健康。”
“我没有过度节食。”
“但你之前……”
那种掩藏在温情下的小小慌乱就被这些似乎毫不相干的话语给冲淡了,一直到就寝时间到了,卡列宁没有挪动身体。
安娜没再假装而把卡列宁赶出去,她干脆的把被子拉开,并且留了一半的位置给卡列宁。
“我想睡了,你要睡吗?”
“是的,我需要。”
卡列宁躺到被子里面。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面,夫妻间并不过分亲密,除非同房,同睡一张床铺实在是少之又少。
在这之前,卡列宁也习惯一个人入睡,就是现在,老实来说,他也认为一个人睡会比两个人睡舒服。
但也许人就是那么矛盾,当心境变化之后,当彼此坦诚了喜欢之后,就算是卡列宁也会为那点与众不同而觉得欢喜,进而想要更多的碰触。除了人体对温度本能的依赖,还有心灵上渴望的亲密感。
卡列宁并不畏惧羞耻,又或者,他的羞耻心和常人是不太一样的。在公众面前,他需要尽量维护他的体面,但私底下,像是那种需要亲密接触的要求,他又比较诚实和坦然。
“安娜。”
“什么?”
黑夜中,安娜其实还没什么睡意,又或者,她一直被另一个呼吸声而弄得分心。
“如果你注意到你习惯性的把被子都卷走得话,又鉴于现在还是春天,维持我需要的温度此刻是不够的。”
卡列宁的话语是如此的平静,然后在静谧的黑夜中,被子沙沙的响动了起来。
温暖的被子盖在卡列宁的身上,但右手那边却依旧有些空空落落的。
卡列宁再一次说:“我受伤了。”
“据说,受伤的时候需要更高的温度。”
安娜沉默了,好半天才把自己挪过去,她低声说:“现在我可以睡觉了吗?”
“晚安,安娜。”
“晚安,亚历克赛。”
夜,依旧有些漫长,但对于已经陷入睡眠中的人来说,那是温暖和祥和的。
第二天早上,当卡列宁醒来的时候,他的右手摸索了一下身边,接着才清醒过来。
床铺上还留有余温,证明他妻子刚起床没多久。
“咔嚓”。
门锁的声音响起,卡列宁望过去,是谢廖沙。
他只穿着睡衣,丝绸的睡裤,裤脚有点长了,绵软的拖鞋上是泰迪熊的样子。那是最近颇受欢迎的玩具样子。
“早上好,父亲,您觉得怎么样?”谢廖沙关好门走过来。
“早上好,谢廖沙。我觉得很好。以及,你应该穿上你的睡袍,如果你不想感染热伤风的话。”
“我想早点知道你是否安好,父亲。”谢廖沙软软地说。
卡列宁看着儿子大大的眼睛还有从中流露出来的关切眼神,他那被教条和逻辑包裹的心脏也情不自禁的绵软下来。
“我很好,但就像我一向跟你强调的,谢廖沙,无论什么时候,重视你自己的安危和健康,才是我对你的第一要求。”
“我明白了,父亲。”谢廖沙瑟缩了一下,几乎有些怀疑他的决定是不是错了,但父亲下一句话打消了他的疑虑。
“现在先进来。”
卡列宁示意谢廖沙也到被子里面来,这对谢廖沙来说几乎是从不能想象的事情。但他很快把拖鞋脱掉,钻进了暖呼呼的被子里。
卡列宁看着儿子还有些乱蓬蓬的卷发,以及他仰着头看着自己时闪亮亮的大眼睛,他想他也许可以明白安娜为何那么溺爱他们的儿子。
“我能看看您的手吗?”谢廖沙问道。
“它已经被包扎起来了,你看不到。”
“没关系,父亲,我只是想看看。”
卡列宁把手拿出来,谢廖沙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手,然后问:“会痛痛吗?”
“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卡列宁说完这句话之后,发现谢廖沙的眼皮有些红红的。
“向我承诺你不会哭,谢廖沙。”
“恩,我保证不会哭。”谢廖沙吸了吸鼻子,然后他看向卡列宁,认真地说。
“父亲,我想成为一名军人。”
“为什么?”
“因为军人可以保护别人。我听卡比东内奇说了,父亲,那不是您的错,妈妈说,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会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迁怒别人,只有懦弱者才会把自己的无能迁怒到别人身上。而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我不希望你把暴力当成保护的借口,谢廖沙。”卡列宁严肃地说。
“我不会的,父亲。”谢廖沙摇摇头。
“但我想,像昨天那样的事情,您以后可能也会遇到。妈妈说,人的心是复杂的,您教会我正直和诚实,我之前一直深信不疑,以后也不会改变,但这不妨碍我也要学会辨别人心。毕竟,我得先保护自己才能保护您和妈妈。”
“这些是你母亲教你的?”
“并不是。我前段时间有些奇怪,妈妈她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我是说,在以前,她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你们都只教我好的那一面。妈妈说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可她说我会长大,而且她相信我有自己的判断力,”说到这里的时候,谢廖沙停顿了一下,有些羞涩又自豪地继续说道,“妈妈说,因为我是您的儿子!”
卡列宁对谢廖沙的这番宣言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若这是斯基华的话,想必会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亲吻,但卡列宁的感情是那么的内敛,他能做的无非是轻轻地捏了捏小男孩儿的肩膀。
“如果这是你想做的,那我的建议是,依旧对这个世界怀有宽容的心,成为一个正直的人,但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不要放下自己的武器。”
“恩!”
得到了父亲的认可,谢廖沙是那么的高兴。
在这一天中,他确认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就像妈妈一直告诉他的,父亲是爱他的。另一件事就是,在未来,他要成为一名军人,保护所有他想保护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