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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众人安睡无事。
翌日清晨,小缃为安排早餐,先行下楼来。在楼梯口,她舒心惬意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这一天的好精神和好心情由此舒展开来。昨天劳累了一天,甚是疲乏,所幸一夜安枕,五更梦好。
下得楼来,看到店小二倚着厅柱呵欠连天,双目迷离而虚无,正失神地盯着自己的脚底下,她那张刻薄的嘴儿顿时来了精神:“小二哥,昨晚去哪消遣啦?这大白天的,在这儿躲懒呢!”
关你什么事!那店小二慵懒地翻起那两片沉得提不起来的眼皮子,以两条高低鲜明的眉毛对小缃这一大清早的招呼方式表示了厌恶的回敬,他背过脸去,于嘴里咕哝道:“小娘子,真会寻我开心,昨晚半夜三更的闹得这么沸反盈天,这儿谁能睡得好啊!哦!倒是你们那三间房门,一动不动,睡得真够死的。”
“你嘴巴里咕哝什么呢?说谁睡得死呢?有种你当着面说啊!背着人算什么意思?”小缃把牙齿一错,尖声问道,目光和语气都是惯常的咄咄逼人。那小二虽则年轻,但也不怕她这副盛气凌人的面孔,他微微侧头做出一副不与“恶狗”一般见识的表情,不再理会小缃。
“小二哥,昨晚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杏娘正款步下楼,听闻二人对话,眉头微微一皱,右手下意识地探了探自己怀里。银钗还在,但她的心还是莫名的一顿紧张。
那小二听闻杏娘话语轻柔而亲切,本欲答话,转头见问话人是杏娘,却又故意咳嗽几声卖起了关子来:“小娘子,方才说我偷懒呢,我可不能再多说啦,免得掌柜看到,还真以为我在犯懒病,没的扣我几个月钱,我可就白干啦。”说完,揉揉那双惺忪未醒的眼睛,佯装走开。
“没事,你要是得了懒病,这现下就有一个郎中呢!还是名医之后呢。可以免费给你看诊。就怕你得的不是什么懒病,而是什么奇难杂症,药石无灵了啊!”小缃恼其对杏娘无礼,措辞语气更是“歹毒”了许多。
“嗨,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说话呢!嘴也忒毒了。”小二闻言,怒火中生,快步奔过来,连手里的水壶也没来得及放下,看那大步流星气势汹汹的样子,似乎是想和小缃一决雌雄。说话间,连人带壶就都杀到了眼前。小缃也相机作出了迎敌的态度——下巴高高扬起,似胜利者一样傲慢,眼神里保持着对卑下者应有的不屑一顾。
“非也非也,小二得的既不是懒病,也不是不治之症,乃是痹症。”
邓林闻得楼下动静,匆匆出了房门,与杏娘一前一后下得楼来。眼见小缃和这小二哥争执,他就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他先瞟了一眼在气势上永远稳居不败之地的小缃,然后将目光转向了那位不败而败的店小二。而那店小二却带着刻薄而挑剔的目光粗略地扫了他一眼。那可鄙的眼神,就和他肩上的毛巾一样透着一股子陈年的寒酸气。
“小二,你的右手腕关节处,是不是一到冬天,便疼痛酸楚得厉害?”邓林问道。
邓林抬眼看了小二一眼,略略一顿,见小二双手叉腰,停在自己眼前,尽管脸上余怒未消,但注意力显然已经转到了他这边,说到右手腕关节,更将右手往身后一藏,两颗圆滑的眼珠子半信半疑地打量着邓林,很显然,邓林的身高与体重都没有达到他对一位名医的基本要求。
邓林似乎已经习惯了人们这种眼色,所以并不十分在意店小二这样直接而无礼的审视,而是继续说道:“此症乃是你体内正气不足,卫外不固,受风寒外邪所侵,致使经络痹阻,气血运行不畅,故而引起你腕关节的痛症。这病症得寒愈甚,得热稍减,看你苔白之色,腕部浮肿,又十分怕风畏寒,这已经很明显啦。不知我断的准不准?小二哥?”
话声甫歇,那小二就已不住地点头称是,眼睛里放射着异样的光芒,将满目的困倦和怒意全部驱逐。
听小二向邓林要个秘方根治,小缃立时抢白道:
“哎呀,医者仁心,自然是该帮的,只不过,我就怕掌柜的看到,没的还以为你在这和客人闲聊躲懒呢,要是为此还罚了你的月钱,可是大大的不妥啊。咱们这位邓郎中治病救人,本属好心,若是害你丢了月钱丢了差事,那可不是……”
小缃话未说完,那小二心头不豫,只脸上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回船转舵道:“没事,没事,天寒地冻的,这会子店里哪有什么客人来的。也就昨天那个醉鬼没事找事来店里闹事。你们可不知道啊,昨天啊那个醉鬼啊,把我们店里弄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可恶可恶!”
小二悻悻地骂着那个害得自己一夜没睡好的老酒鬼,接着,他娓娓道出了昨晚发生之事,算是他求医问药的诚意。
昨晚,天黑三更天时分,时客栈中人大多都已酣然入睡,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子,一来就砰砰把客栈的门擂得震天价响,满身酒气隔着门都能清晰地闻到。一进门就说是要投店住宿,没等小二招呼就跌跌撞撞地径直攀着楼梯往上爬。
小二见惯了醉酒闹事的人和事,本想撵他走,可那人酒劲上来,根本就不听人说话,也根本没人能阻挡他那一身被酒精唤醒的蛮力。没办法,小二只得无可奈何地招呼他住了下来。
正如这小二所料,这酒鬼就是爱闹。
没多时,他又闹着要喝酒,在楼梯口撒了一通酒疯,还“吵醒”了二楼西厢的几个住客。那个醉汉喝得酩酊,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横冲直撞地就撞在了其中一个耳后有字的男人身上,那人一脸凶相,极为不耐地把他搡开了,醉汉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就势倒在了杏娘她们的房门前。
那个男人想从醉汉身边跨过去,那个醉汉突然一伸腿,不意绊倒了那个男子。
那个人摔了个底朝天,气愤不已,一把提起那醉汉的衣襟,横眉怒目地对着那个醉汉一顿暴吼,那个醉汉醉得糊里糊涂的不省人事,抱着怀里的酒葫芦,哪里听得见那人在喊叫什么,反命那个人滚,说什么扫了他饮酒的兴致。
两人争执不下,都大为不悦,一言不合,动起手来。那个男子拿着剑柄,抢先急攻,却不想那个醉汉后发先至,将那个酒葫芦掷在了那人的面门上。
其余几个人见状,立时一齐出手。
那个醉汉一拳难敌四手,左突右闪,前纵后避,零乱的脚步透露出这匹困兽的仓惶与悲壮。
他在作最后的挣扎,眼神凄迷而落魄,但四肢却还有着强烈的反抗意识。在其胡乱的左冲右突之中,有两个身影在他的一左一右倒了下去;忽而梦阑酒醒,他双肩一挺,回身反跃而起,动作矫健,但笨重的身体和缠绵的醉意使他的动作有些滑稽,也有些迟钝,双腿落下时误踢中了一人的下盘。
如此,对方三人倒了下来。
那个耳后有字的男子见此情形,大骇不已,立时挺剑向前。利剑出销,掠过一道疾风,风行草偃,醉汉随风偃倒,犹似一尊卧佛一般直直地向左侧倒了下去。落地时手肘才触地,身体立马又弹了回来,就像一个不倒翁一样在人的眼前有力地摇摆了两下,摆动之间,正好巧妙地避开了那个人的剑锋,似是有意,却更似无意。
眼见自己几次出手皆落空,那男子不禁有些懊丧。气急败坏的他偷偷地摸了摸他那剑鞘的顶端,这个动作看似随意意,而直到那人翻身凌越过醉汉上方时,观者才明白这个动作背后深奥的意义。
那个剑鞘的顶端蕴藏着数十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银针又细又密,每一根都深藏着主人细密而阴险的心思。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醉汉左手顺手抓起地上的酒葫芦,往银针来势的方向仓促地抡了出去以作掩护。那酒葫芦去得急,但力气甚大,与那银针半路相逢后,凭借着腹大气壮之优势,竟将那银针悉数反射了回去。
那男子见自己发出的暗器原路折返,竟转头来倒逼自己,不禁吓了一大跳,忙纵窜闪避。那数十枚银针就这样一头扎进了其身后的墙壁之中,直没至针的底部!好险!那银针落处和那名男子就差咫尺之遥。
那店小二指手画脚,描绘地惟妙惟肖,生怕疏漏了什么精彩的招数。这口才,与邓林比起来,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须臾间引得不少路人也饶有兴致地凑过来欣赏他这说书唱戏般的表演。
小缃和邓林听得最入神,“啊”“哦”“哎呀”之声连连,还捶手顿足地得好不兴奋,竟也不知他俩是在为醉汉紧张呢还是在为男子担忧呢,到最后听到男子使用暗器时,两人都不禁义愤填膺地大骂其卑鄙无耻,深以不齿其奸诈行径,反而为醉汉精妙的精彩回击而拍手叫好。
杏娘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多大的波澜,末了,她回首抬头向楼上望去,自己曾住的那间客房对面的墙壁上,齐眉之处果真有一处手掌大的地方密密麻麻布满了针孔,远远望去犹如一抹微云,此刻倒成为这店中稀奇一景,引得路人纷纷延颈顾盼,啧啧称奇。
小缃意犹未尽地一直追问那醉汉最后怎么了,那小二嘿嘿一笑道,那四个人自知不敌那名醉汉,又当众受了这么一番羞辱,脸上挂不住,当时就灰溜溜地落荒而逃了。至于那醉汉,待那些人走后,无人搅扰,就躺在地上兀自睡着了。
那醉汉身形魁梧,个头少说比店小二高了半个人头,小二搬挪不动,叫他也不理,便只好放任之。约摸四更天的时候,小二怕他受冻,再过来看时,却不见那醉汉的身影了。时店门紧闭,四周阒静,店小二收拾完,就在厅堂下打了个盹,也不知醉汉是什么时候离去的,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怎么出去的?
小缃听得惊奇,只恨自己昨天睡得太死,竟错过了这么一番精彩纷呈的打斗。邓林虽也道奇,但他只庆幸自己昨晚睡得死,要不然,准被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