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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什么?”林钦禾看了眼陶溪抓着编织绳的手指,轻声问道。
陶溪依旧望着林钦禾,说:“我都可以。”
林钦禾看向一旁的陈亭,陈亭了然地问道:“我下去买饭,您和夫人他们需要吗?”
林钦禾说:“不用了,只给他买一份就可以。”
陈亭点头后离开了。
林钦禾见陶溪还看着自己,他微微弯下腰,用平视的视线看着陶溪的眼睛,低声问道:“怎么了?饿傻了?”
陶溪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林钦禾站直身体,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罗徵音打来的电话。
他在接通电话前问陶溪:“要跟我一起过去吗?”
陶溪咬了下内唇,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跟在林钦禾身后,林钦禾接通电话后说了句:“我马上过来。”
两人往病房的方向走,半路上碰到了正过来找林钦禾的罗徵音。
罗徵音面色焦急,她没来得及看林钦禾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对林钦禾说道:
“医生要给乐乐插管,乐乐不配合一直在哭闹,我和他外公外婆怎么劝都劝不住,你快去劝劝他。”
下午罗徵音和林钦禾一起去看望杨多乐的外祖父母,杨多乐没忍住和几个邻居家的孩子打排球,傍晚时突然再次发了气胸,本来要出门的林钦禾不得不和他们一起送杨多乐去医院。
林钦禾闻言蹙起眉。
罗徵音这才发现林钦禾身后跟着的男生,那男生抬起头看向她,她在看到那双眼睛时微微怔住,迈的很快的脚步也顿住。
林钦禾对她介绍道:“他叫陶溪,是我的同桌。”
陶溪看着眼前这个高挑的短发女人,猜想她应该是林钦禾的母亲,便乖巧地说道:“阿姨好。”
罗徵音回过神,露出一个有些憔悴的笑容:“你好,听钦禾和乐乐说起过你,谢谢你来看乐乐。”
她以为陶溪是过来看望杨多乐,但心里也有些奇怪,她印象里杨多乐并不喜欢这个叫陶溪的同学。
陶溪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在林钦禾对罗徵音说道:“先去病房吧。”
三个人还没走到病房,就听到病房里传来杨多乐的哭闹声,还有一对老人苦口婆心的劝慰声。
陶溪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知道那对老人应该就是他的外祖父母。
罗徵音心里焦急,先一步进了病房,陶溪在走到病房门口前轻轻扯住林钦禾的衣袖。
林钦禾望向他,似乎懂了他的意思,他带着陶溪走到走廊的长椅旁,轻声说:
“你坐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陶溪在长椅上坐下,装作平静地说了声好。
是他自己要来的,他没有资格难过。
但他不知道难过和喜欢一样,都是藏不住的。
林钦禾低头看着陶溪,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低垂轻颤的睫毛。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颗下午在方家时邻居小孩塞给他的糖果,半蹲下身,握住陶溪的手,将那颗印着笑脸图案的糖果放入他的掌心,说:
“听说所有小朋友吃了这颗糖都会变得开心。”
这是那个给糖的小女孩对他说的。
陶溪看着手心里的糖果,又看向林钦禾,提起嘴角笑了笑,说:
“可我不是小朋友了。”
林钦禾看着陶溪的眼睛,他沉默了一会,用陶溪听不到的声音说:
“你是。”
然后站起身,在罗徵音再次出来的催促后,走进了病房。
陶溪看着那颗糖果,用力握进掌心里。
他想,他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他有杨多乐没有的健康身体,以后会赚很多钱,会买很大的房子,会去世界很多地方,会有很美好的人生。
他的美好人生只差一个林钦禾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悄悄走到病房门旁,在门侧的阴暗光线里看着里面,看那个本该属于他的人生长什么样子。
罗徵音在向医生和护士道歉,然后走到正在抹眼泪的杨多乐外婆叶玉荣身旁,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外公方祖清红着眼睛沉默,这个强势了大半辈子的老教授只疼这一个外孙,再任性都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陶溪悄悄看着那两个抹泪红眼的老人。
他想,原来这是他的外祖父母。
原来亲人在心疼一个孩子时,会疼到为他哭。
然后他看到林钦禾走到杨多乐床前,问他:
“为什么不配合医生?”声音严肃,但透着温柔。
杨多乐面色苍白,满脸都是眼泪,他做过这个手术,知道有多疼,但他向来不敢违逆林钦禾,自暴自弃地说道:
“钦禾哥,我好疼好疼,我觉得我好像过不下去了,这样活着好痛苦。”
罗徵音闻言微微侧开脸,红了眼睛,叶玉荣佝偻下腰垂泪,方祖清将老伴搂入怀中。
林钦禾声音沉了些:“乐乐,不要说这种话,不要让你的亲人为你难过。”
杨多乐赌气地扁着嘴不说话,只眼角淌着泪。
林钦禾轻轻握住杨多乐的右手,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块明显的红色圆形胎记,还有一根串着金珠的红色平安结。
小时候杨多乐每次不愿意吃药时,林钦禾也会这样握着他的手劝他。
而那串红色平安结,是方穗留给杨多乐最后的礼物。
林钦禾放柔了声音,对杨多乐缓缓说道:
“还记得你妈妈给你的那封十八岁的信吗?我想,她更希望你打开信时,已经成长为一个坚强乐观的大人。”
罗徵音再没忍住,也落下了眼泪。
杨多乐沉默了,他可以在所有亲人面前任性,但他没办法对着自己的母亲任性,因为她曾为他付出了生命。
他最终答应了配合医生。
之后便是医生和护士拿着器械给杨多乐插管,杨多乐痛的哭喊着,林钦禾一直握着他的手,罗徵音在一旁给他擦眼泪。
陶溪离开了病房门口,回到长椅上坐下。
他将手中那颗已经被握的温热的糖果撕开糖纸,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是很清甜的桃子味,但他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他想,林钦禾也有不对的时候。
他吃了这颗糖,根本没有开心起来。
一点都没有。
他很快就吃完了糖,陈亭提着一盒饭走到他面前,说道:“这是在附近餐厅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陶溪接过那盒饭,说了声谢谢。
他打开饭盒,埋头吃了起来,吃的越来越快,狼吞虎咽的像是饥肠辘辘好几天的人。
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闯入那间病房,对他们大声说:
我才是方穗的儿子。
你们都应该疼爱我。
我也很难受,我的心脏也很疼,我也活的很痛苦。
你们怎么不来关心我呢?
怎么从来没有人为我心疼的落泪呢?
他吃完后都有些想呕吐,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水,仰头喝了好几口才将那阵呕吐的感觉压了下去。
陶溪放下水瓶,看到一双长腿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那双腿曲起,林钦禾半蹲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他很少有机会能这样俯视林钦禾,走廊上的灯光落在林钦禾的脸上,眉骨下的阴影显得五官更为深刻,那双望着他的深邃眼睛里是明显的担忧。
林钦禾伸出手将他嘴边的一粒米饭捻去,低声问他:“陶溪,你怎么了?”
陶溪出神地看着林钦禾,像是溺水之人看着唯一的浮木,黑夜里的人看着唯一的灯。
他突然问道:“林钦禾,如果有一天我生病了,很疼很疼,你会来看我吗?”
林钦禾微蹙起眉,问道:“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
陶溪偏执地问道:“所以你会不会来看我?”
林钦禾沉默了一会,说:“你不会生病。”
语气笃定的近乎幼稚,好像他可以判定他的一生都会无病无灾,多福多乐。
陶溪心脏一酸,他笑了笑,说:“林钦禾,我想回去了。”
林钦禾站起身,说:“我送你回去。”
“你不用留在这里陪他吗?”陶溪坐着没动,问了一个对自己很残忍的问题。
林钦禾平淡道:“他有很多亲人陪着他。”
他弯腰握住陶溪的手,将他从长椅上拉了起来,低声道,
“但你现在好像只有我。”
陶溪呼吸一窒,他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一瞬他很想问林钦禾。
你是不是也有一丁点喜欢我呢?
但他最终没有勇气。
他怕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而一旦问出口,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林钦禾拎着陶溪的书包,带着陶溪上了林家的车,陈亭将车向文华一中开去。
在车上,陶溪望着窗外快速飞逝的霓虹,又望向身旁沉默的林钦禾。
林钦禾察觉到他的视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转头看向他,缤纷霓虹映在他的眼底,在光影攒动中透着柔和色彩。
陶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说道:“今天来不及给你画漫画了。”
林钦禾对他说:“没关系。”顿了顿,又道,“明天补给我。”
陶溪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他又望向窗外的霓虹,他想。
这条路应该长一点,再长一点。
长到林钦禾的身边永远只有他。
但过了晚高峰的城市不再阻塞,车很快就开到文华一中的校门口,陶溪不舍地跟着林钦禾下了车。
林钦禾依旧拎着陶溪的书包,一路送他到宿舍楼下。
周日夜晚的校园阒无人声,只有十月晚风柔软的喧嚣着。
陶溪站在宿舍一楼的门口,唯一留着的灯光很黯淡,他在昏暗中似乎总有更多勇气,他对林钦禾说:
“林钦禾,我今天很难过,可不可以提前索要期中奖励?”
虽然他根本还没考进前五十,也不能绝对保证自己考进去。
但林钦禾今晚似乎格外纵容他,轻声说:“可以,你想要什么?”
陶溪却没有回答,他在昏暗中扑到林钦禾身上,微微踮起脚,双手环住林钦禾的脖子,将下巴垫在林钦禾宽阔的肩膀上,像小狗一样轻轻蹭了蹭。
林钦禾身体僵住,他下意识要推开身上的人,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陶溪睫毛轻颤,他轻声说:
“林钦禾,我也会努力成为坚强乐观的大人。”
就像你对杨多乐说的那样。
他很快就放开了林钦禾,不然他怕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会被听到。
“好啦,我现在不难过了,谢谢你。”
陶溪从林钦禾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飞快地向宿舍楼上跑去。
林钦禾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楼道的自动响应灯依次熄灭。
他向校门外走去。
后来林钦禾总会想起那天晚上,如果时间倒错,让他再回到当时。
他一定会用力回抱住怀中的人。
告诉他。
你不用成为大人。
你只用做全世界我最偏袒的小朋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晚上就不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