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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驴子是个非常识事务之人,一个人出来闯,能活到现在,没点眼力肯定活不到现在,“小兄弟所言甚是、所言甚是!这季家堡虽然防范森严,却有一条水渠连着城外的护城河,不过二位可会水否?”
崔瑾一拍胸脯道:“我们兄弟能上刀山下火海,区区护城河算得了什么?”
见他这么说,李跃放下心来,虽说自己会几式狗刨,勉强淹不死,但长时间走水路,肯定不太方便。
王驴子现在这么好说话,是因为自己两人随时威胁他的性命,一旦下水,情况就变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二位都是少年英雄!”王驴子拍了个热乎乎的马屁,将剩余的大半扇驴肉剔去骨头分成三份,三人一人拿了一块。
背着三四十斤重的东西,李跃心中更没底。
如果王驴子有什么歹意,下水岂不是作茧自缚?
“驴兄,请带路。”李跃让他走在前面。
王驴子背着驴肉走在最前,李跃和崔瑾一左一右。
走水道的确省事,隐蔽性好,有个风吹草动可以直接缩进水里,又是夜里,就算上面的人听到了动静,也看不到水渠里。
连续躲过了两拨巡查的人,三人都轻松起来。
王驴子的话也多了起来,“两位都是少年英雄,只可惜生不逢时,大胡殡天,天下竟无一英雄也。”
大胡说的是石勒。
奴隶出身,几十载征战天下,终成一代帝王。
石勒活着的时候,减租缓刑,开办学校,核定户籍,重新制定度量衡,让伤痕累累的北方大地恢复了些元气。
“听兄台之言,非寻常人也,为何不南下投奔朝廷?”崔瑾正色道。
王驴子停下脚步,反问道:“那两位兄弟为何要啸聚山林,不南下投奔朝廷?”
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但也加剧了南北人之间的矛盾。
江左之人给逃乱的北人起了个极具侮辱性的蔑称——伧子,意为鄙陋的庸人。
江左之人鄙视北人也就罢了,连南迁的司马家朝廷都处处防范着北人,前有祖约叛变,后有苏峻之乱,几十年来就没消停过,进一步加大了南北之间的裂痕。
其实东晋不是没有机会收复故土,也不是没有北伐的名将,更不是北地百姓不念旧朝,而是司马家的朝廷,从创立时便有原罪,他们对内斗的兴趣更大,在西晋时斗,衣冠南渡后,内斗越发惨烈。
当年祖逖自募三千人北伐,中流击楫,立誓扫清中原,驱除胡虏,数年间收复黄河以南领土,前后数次击败石虎。
眼见形势一片大好,江左朝廷别说出兵支援,只要别添乱,在后面吼两嗓子,说不定就收复河北了。
但司马家毕竟是司马家,怕祖逖实力壮大,另派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致使祖逖忧愤而亡……
没有身份家世的普通人南下,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崔瑾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周围只有潺潺的水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驴子听下了脚步,低声道:“到了!”
一道水门挡在三人面前。
城墙上依稀有火把光和零散的脚步声。
王驴子甩了甩手臂,准备一头扎下去,却被李跃一把拉住,“老二,你去水下看看。”
这厮小心思太多,李跃不敢让他去。
崔瑾一脸难色,“三弟啊,为兄……水性不佳……”
“你刚才不是说能上刀山下火海的吗?”李跃险些一口老血吐他脸上。
“话是这么说,但水太凉太深……为兄自幼生长在北地……”崔瑾的水性是有,但估计跟自己一样,只会几式狗刨……
“哈哈哈……”王驴子笑的前仰后跌,声音越来越大。
“噤声!”李跃刚感觉不对,王驴子大笑一声,忽然一把挣脱李跃的手,一头扎了下去。
“什么人?”水门上传来守卫的怒喝。
一支火把扔了下来,照亮了水中李跃崔瑾面面相觑的脸。
“水下有人!”喊声伴随着梆子声急促响起。
“这王驴子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李跃破口大骂,跑就跑吧,还故意惊动守卫。
不过仔细一想,若是换作自己,只怕也会这么干,从见面开始,大家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虽然同一口釜中捞肉吃,但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自己防备着王驴子,王驴子也肯定处处防备着自己!
王驴子这名字听起来都不像是真名。
“还愣着干什么?下!”李跃低吼了一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水下应该能逃脱。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水性好不好了,城上十几名护卫正在弯弓搭箭,另外十几人正顺着石阶冲下来。
这一次落到季雍手中,李跃没信心能活下去。
张善那厮必定往死的折磨自己。
两人同时扎了下去,冰凉的河水漫过头顶,头顶上几支利箭贴着头皮飞过。
水下什么都看不到,但还好只有一条路可通过。
李跃伸出手摸索,发现水下门是断的,人可以钻过去。
不过李跃多了个心眼,怕王驴子在前面守株待兔,便把背上的驴肉解开,推了过去。
果然,驴肉刚被放了出去,一道黑影从水门后扑面而来,手中三寸骟刀,疯狂刺下。
李跃惊出一声冷汗,幸亏自己心细,不然这次就真的死在王驴子手上了。
这年头的人还真他娘的心狠手辣。
王驴子刺了十几刀,发现手感不对,飞快的向远处游去,李跃提着菜刀,正准备去追上去,砍死这孙子,却不料自己的脚踝被身后的崔瑾抓住了。
借着水门上的火光,依稀可见崔瑾惊慌失措的脸。
李跃只能回头,一把揽住他,两人同时狗刨,向外逃去。
一口气险些没憋住,才摸过了木门。
王驴子人早就不见了。
身后的季家堡的人穷追不舍,不过他们的水性更差,在河水里扑腾半天,也没见拉近距离。
“终于出来了。”李跃心中狂喜,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顺着水流进入汜水,飘了快一个时辰,身后才没了动静。
寻了个空旷之地上岸,崔瑾已被呛的七荤八素,人也有些不太清醒。
李跃不禁感慨起这具身体的健壮,受了伤,也被饿了一天,挣扎了一夜,到现在居然没多少疲惫之感。
揭开衣服,伤口都已经结了暗红色的疤,一身的腱子肉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身体是本钱,若是个病秧子,这世道只怕活不过三天。
嗷——
几声低啸从身后传来,昏暗的旷野中忽然多了十几双幽绿色的眼睛,仿佛锥子一般刺来。
李跃一惊,这才看清是狼群。
这年头人饿,畜生也饿。
李跃握紧菜刀,但感觉这玩意太短,就把崔瑾的大宝剑捡起。
长剑出鞘,一抹寒光如秋水般闪烁。
左手菜刀,右手大宝剑,心中顿时安稳不少。
凭手中的家伙对付十几头狼,问题不大。
狼群形成一个半包围,试探了几次,被李跃手中长剑吓阻。
它们仿佛通人性一般,知道这把剑不好惹。
对峙了小半个时辰,眼看天色亮了,旷野中传来马蹄声,狼群纷纷抬头南望,头狼一声凄厉的呼啸,群狼一哄而散。
不过听到马蹄声,李跃心中更是惊惶。
附近能骑马的,要么是季家堡的人,要么是荥阳城的人,黑云山穷的都喝西北风了,肯定养不了马。
这年头人都养不活,能养马的不是寻常人。
李跃只能拖着崔瑾,再次躲进水中,高高的水草,完全遮挡了两人的踪迹。
过不多时,骑兵的身影在晨曦中显露。
暗红色的铁甲,长矛、弓箭,驱赶着一群人,从衣服上能看出他们都是汉人,年纪不大,有男有女,形容枯槁,神色麻木。
靠的近了,李跃才看清骑兵都是深目高鼻的羯人,一共二十多骑,人人面色红润,身强体壮,耀武扬威。
而马下的汉儿,仿佛牛羊一般的被驱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