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交织成茧

末等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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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穿过高高的彩色玻璃窗,在摆放整齐的书脊上蒙了一层斑斓的色彩,工作日书店几乎没什么客人,偶尔过来几个人,随手翻了翻书又离开了。

    我窝在百虫平时休息的竹编椅子里,抱着抱枕抬头看着梯子上认真整理带着或崭新或泛黄的书籍的百虫:“你是打算永远留在人间了吗?”

    百虫把最后一本精装的史记推进书架,低头看着我说:“看你了。你什么时候能把该做的做完?”

    我咬着嘴唇:“跟我有关的灵元,你不能帮忙吗?我有点……”

    “我们是捕灵人,不能有自己的喜好。”百虫从梯子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更何况,你这副身体,本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了。”

    我伸出脚去踹他,却被他轻轻跳了一下躲开了。“你应该想一下从哪里入手,我能做的就是和砚池一起帮你找这些不应该存在的灵元的位置,然后你自己去净化掉,但是从哪里开始我们得重新规划一下,要不事情会很麻烦。”

    “怎么麻烦?”我不知所谓。

    百虫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径自朝刚刚走进来的顾客走去,我往下沉了沉,把自己整个包在椅子里,还没舒服两分钟,就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我脸上拂过,我赶紧睁开眼,砚池一脸坏笑地拿着一块绸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这么没干劲怎么行?”

    我伸手抢过绸子,有点不满意他打扰我,撇着嘴翻了个身:“干嘛?年前你和君一起过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痞子样?”

    砚池随意坐在一摞书上,被百虫一把揪起来,拎到旁边的一个纸箱子上。“那是因为我打心底敬畏君,但是也不能磨灭我的本性啊,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可别忘了你姐姐还在凤钵里受苦呢!”

    我心里像是冬天在暖气房间呆久了,知道外面冰天雪地,但是突然被人一把推出门外一样,就算裹得再严实,也是彻头彻尾地寒冷。我撑起身体,拿过绸子,问:“这是什么?”

    砚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给我东西,更何况,最近君似乎很忙,砚池也一直不见踪影,这次突然出现肯定带着任务。

    “地图。”

    我展开绸子,是这座城市的平面图,上面有些发光的点,徐启明家附近的光点最多,几乎像是一盏小灯放在徐家的坐标上。

    “有亮点的地方都是徐莱的记忆和思想的灵元所在地,要想回到苦栖山救你姐姐,就必须尽快把这些灵元捕回来,净化掉。”

    “小意思。”我站起身,活动一下快要麻掉的双腿和肩膀,“我一个人也能很快就能净化掉,我可是很优秀的捕灵人啊!”我假装无意地用目光扫过百虫,他抱着胳膊,低着头,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都不请我吃个饭吗?大老远给你送地图。”砚池嘟囔着站起身,却比我还要快的消失掉了。

    “你不是一个人啊!”百虫依然低着头,身体也没动。

    “我知道啊。”我把地图折好,放进口袋里,“我要回家了,要不爸爸跟雪阿姨该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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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眠,就是净化掉灵元啊,有什么难的,地图上最亮的点,一个是徐启明家里,一个是杜让家里,其次是迟敬敬家里,然后是医院、徐启明带徐莱去吃的那家肯德基、和陈雪一家三口去的那家天文馆,和陈雪去买婴儿衣物的那家婴幼儿用品店。因为徐莱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去过很多地方。

    我圈起胳膊,把脑袋圈在中间,想让自己沉进枕头里,再也不去想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工作量不是很大啊,就是不想开始做,但是这边不解决掉,我就没有办法恢复成罗袂,带着这幅身体,我回不到苦栖山,见不到姐姐,姐姐也还在受苦啊!好为难,没来由的好为难!

    “莱莱,起来了吗?”徐启明在门口敲了下门,轻声问。

    “起了,爸爸,今天是要和雪阿姨一起去医院做产检是吗?”我连忙调整了情绪。

    “那爸爸进来了。”徐启明推开门,“是啊,中午可能回不来了……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没睡好吗?”徐启明坐在我床边,摸着我的头,一脸担心地道。

    “没有啊,脸色很差吗?可能没睡好吧,哈哈。”我干笑了两声,“产检需要那么久吗?”

    “哦,我跟你雪阿姨想去产前培训中心看看,如果合适的话,要进行准爸爸妈妈培训,爸爸是没关系啦,可是你雪阿姨第一次有宝宝,有点担心啊。”

    我噗的笑了出来:“还说自己不担心,爸爸一紧张就会说很多话,没关系的,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们赶紧出发吧,别迟到了。”

    徐启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那我们就先走了,你的早饭在厨房,不要赖床啊,早饭凉得快。”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催着徐启明赶紧去,然后听到雪阿姨隔着门和我说再见,听到雪阿姨责怪爸爸没有把我的早饭送到我的卧室,听到爸爸说不能老是让我躺在床上,听到关门声,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听到车子走远……

    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就这么难过地哭着,哭着,窗帘的颜色从微亮到亮到几近透明,我哭累了就浅浅地睡着,睡醒了眼泪又像汩汩的溪水一样留下来。

    我也不知道哭了、睡了多久,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在迷蒙的泪水中,百虫静静地站在窗前,抱起双臂,静静地站着,光线将他的身影勾勒出来,瘦削的百虫,一直在我身边的百虫,我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百虫。”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你明白的吧。”百虫没有回头。

    “嗯。”我擦干眼泪坐了起来,“可是我觉得特别难过,我很想姐姐,也很担心姐姐,可是爸爸,雪阿姨他们……”

    百虫走到我身边,轻轻地抱住我,没有说话。

    我们都了解,如果我净化掉这段时间内徐莱在他们身边的记忆,我可以离开这副身体,可以回到姐姐身边,那么他们的记忆只剩下徐莱在医院里一直没有醒过来,这副身体就会在医院里躺着,在冰冷的医院里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们会接续着之前的悲伤,甚至比之前更加痛苦地面对死去的徐莱。我是捕灵人,不应该有这种感情,应该像太阳早上从东方升起,晚上向西方落去一样自然地捕捉净化灵元。可是我好难过。

    百虫捧着我的脸,为我擦掉泪水,轻声说:“我们看看从哪里开始好吗?”我点点头,从枕头下面拿出绸子,这座房子的光更加强烈了,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百虫揉了揉我的头发,接过绸子轻轻地展开,“你看,徐家的光最强,说明这里聚集着徐莱最近最多的灵元,然后是杜让家,迟家,剩下的就是医院和平时的活动场所,现在要保证我们一次就把所有徐莱的灵元清理掉,不要一边净化着,一边又产生着。”我擦着眼睛里的泪,一边点点头。

    百虫见状抱着我,嘴里喃喃地道:“这样不行啊,不行啊。”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我知道不行,可是我……我不知道怎么停下来啊。”

    “不,你不知道。”百虫抱得我特别紧,“你不明白。”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伤感,也不知道为什么百虫这么说。

    “那先从医院、肯德基这些短期内不会去的周边地方开始吧。”过了好久,百虫终于说道。

    我点了点头,在百虫的肩头擦了一下眼泪,抬起头看见杜让站在我卧室的门口。

    “杜让,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一把推开百虫。

    百虫从容地把绸子放进上衣口袋,站起身来,把床边的椅子拉出来,稳稳地坐上去,眼睛却看着杜让。

    杜让推开门,走到我床边看着我说:“有一会儿了,雪阿姨打电话说你一个人在家,怕你无聊,叫我来陪你,毕竟我是你男朋友。”杜让低下头,有些自嘲似的笑了笑,“我是徐莱的男朋友,可是我是你男朋友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应该直接跟他说我不是徐莱吗?可我在徐莱的身体里,说不喜欢他这样的事是从徐莱的嘴里说出来的啊。

    杜让见我不回答,径自坐在我床尾,手摩挲着床单,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我和百虫说:“莱莱以前很黏我,很听我的话,我们信任彼此,有开心的事情,第一个想要分享的人就是对方,我知道莱莱的每个秘密,她喜欢班里的谁,讨厌谁,为什么讨厌,我都知道。莱莱很善良,她从来不会伤害别人,不管是行动还是感情,从来不会,她总会先替别人着想……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从来没有跟莱莱说过什么天使什么愿望的事情,我希望莱莱能够好好地接受手术,顺利地康复,我们都商量好了考哪个大学,以后都回到这座有我们的童年,有我们很多记忆的城市……你知道我怎么发现的吗?”杜让看着我。

    “发现什么?”我怔怔地问。

    “你不是莱莱。你有莱莱的样子,记得莱莱的一些事情,可你不是莱莱。”他说得斩钉截铁,“从你回来,你一直在刻意地疏远我,可是和这位百虫很亲密,我偶尔也会有你就是莱莱的错觉,可是理智告诉我你不是。我没有揭穿你,是因为这么久了,你对莱莱的爸爸和雪阿姨没有做出过分的事情,反而让他们很开心。”杜让的声音冰冷至极。

    百虫看着杜让说:“我们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嗯。”

    “并不是我们想这样。”百虫看着杜让说,“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你们要开始动手了?”杜让冷笑道,“我不会坐着不管的。”

    我突然反应过来我和百虫在杜让眼里是什么人了,虽然不能告诉他全部,但也不能这样让他误会着啊,“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和百虫,我们……”

    “我们没有什么企图,过不了多久,我们就离开了,也不会给你们带来什么损失,你们甚至都不记得我们来过。”百虫打断我。

    “怎么可能?”杜让怀疑地看着百虫。

    “徐启明不会把任何贵重的东西交给她,她现在花钱还要监护人同意,我是个外人,你觉得我们可以从徐家得到什么?”

    杜让一时语塞,顿了顿又说:“你们要从医院、肯德基周围干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百虫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我们不会伤害徐家或者这里的每个人,我们也想尽快离开,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们被困在这里了。”百虫走到杜让跟前,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姿势,“我保证,我们没有恶意。”

    杜让眼睛里的疑惑慢慢消退,可是听到最后一句话,伸手甩开百虫的手:“你拿什么保证?我暂时不会揭穿你们,至少对着莱莱这张脸,我做不到,但是我会替莱莱照顾徐叔叔。”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办啊?”我看着百虫,事情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

    “我来处理。”百虫拍了拍我的头,“你先准备下,我们今天晚上去肯德基和婴幼儿用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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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的时候,徐启明和陈雪才回到家,两个人抱着大堆的婴儿衣服、玩具还有一个仿真宝宝,我赶紧跑出去接过陈雪手里的衣服,陈雪又怕我累着了不让我拿,最后我俩一人拿了一半,她绘声绘色地给我讲宝宝在她肚子里如何顽皮,如何伸展胳膊和腿,又讲产前培训中心如何教准爸爸准妈妈照顾孩子们;徐启明倒了三大杯牛奶给我们一人一杯,坐在对面的沙发里看陈雪说地眉飞色舞。

    陈雪兴奋地说了大半天,直到徐启明的牛奶喝了大半杯才终于停了下来,抱着被子看着我问:“杜让来过了吗?我怕你自己在家无聊,对了中午吃得什么?饿了吗?我这就做饭。”

    我赶紧按着她说:“不饿呢,杜让来了一会儿就走了,好像有事。百虫在这呢。”

    陈雪放下牛奶,靠近我,神秘兮兮地问:“你跟杜让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只好敷衍道:“没……没怎么,哎呀,我饿了。”

    徐启明听到陈雪这么问,本来想凑上来听听,但是听到我说饿了,只好又坐回沙发,无奈地看着同样无奈的陈雪,他俩肯定暗中讨论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了,但是我又不能告诉他们。

    “爸,你打算什么时候请个阿姨啊?雪阿姨身子越来越不方便了,咱俩的厨艺你又不是不知道,烧出来的饭全是黑暗料理,没法吃啊。”我抱着牛奶强制转移话题。

    “哦,已经有回信了,昨天接到两个电话,其中一个姓刘的阿姨还不错,经验很丰富,人也可靠,是同事介绍的,明天下午过来看看,没问题下周就可以上班了。”徐启明伸长了手,安慰似地拍了拍陈雪的手,陈雪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还是假装嗔怒道:“还是莱莱心疼我,这就给莱莱做饭,想吃什么?”

    “简单一点吧,不要有油烟,煮点面好了。”我喝光了牛奶,已经不觉得饿了。

    “那好,一会给你放两个荷包蛋。”陈雪冲我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