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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夺过身后甲士的长戈,便向头目劈去。
愤怒之下,长戈横抡,直击咽喉。若是被戈援扫中,脑袋立时搬家。
谁都没有料到刺杀左相顷刻间搞定,可挟持国君这事似乎有点难度。
此刻,吕壬宁死不屈,而他身后的侍卫则被骇得不敢轻举妄动。
头目也是没有想到国君不仅负隅顽抗,武艺倒也不错。一剑挡开横劈过来的长戈。吕壬随即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案几。
棋盘、棋子、棋篓顿时朝着头目劈头盖脸的飞去。身上的青铜盔甲叮叮当当被打中了好几下。头目正欲反击,可手中的短剑怎么也砍不下去。无奈只能被国君追着满院子跑。
右相田恒只是让他们在刺杀阚止后挟持国君。其目的是稳住宫城内的禁军,以免事态扩大,波及到临淄城内的商人与百姓。
田氏在田恒这一代能在齐国快速崛起,要归功于上一次宫变。田恒利用鲍氏与公室间的矛盾,怂恿大夫鲍牧之子毒杀了上一代国君,也就是吕壬的父亲齐悼公。
鲍氏是齐国的豪门氏族。管鲍之交说的就是鲍氏祖上鲍叔牙拒绝相位而举荐好友管仲辅佐齐桓公的事情。
这次宫变田恒躲在幕后可谓一箭双雕,既拥立了新君吕壬又扳倒了鲍氏。吕壬对田恒颇为倚重,任其为右相。田恒虽命人刺杀阚止,但以目前的局势还不想一步登天。至少台前有个傀儡国君,总比田氏站在风口浪尖要强。
也就是这样的原因,在场的一众青侠心里都明白。若是他们出手制服国君,将来免不了被田恒推出做替死鬼,给国君吕壬出气。所以王诩与一众青侠只是瞠目结舌的看着当下的一幕。谁都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只见那长戈被拖在地上,吕壬抡起便向头目的背后扫去。奔跑之中,头目来不及躲闪,只得在地上翻滚。
长戈就如死神的镰刀。所到之处,花花草草被整齐的收割。如果用一句诗来形容此刻的场景,那一定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国君酷炫的武艺,斩得满园繁花飞舞,确实看花了众人的眼。而在花园中打滚,东躲西藏的头目却是无处可逃,就连没入草丛的机会也没有。
诸人不羡慕繁花似锦,不羡慕金牌大侠的丰厚收入,只觉能作为一名小跟班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而没有在国君面前出手又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大胆狂徒!你给寡人站住。”
头目身披厚重的盔甲,行动不便,此刻已有体力不支的迹象。而国君则穿着一身丝织的长袍。看着就清爽无比。追杀起人来,那叫一个生龙活虎。
王诩一只手握着铜弓,目光复杂的看向吕壬,另一只手摸向后腰。箭囊之中,那三十支羽箭仍是一支未动。
回忆起与孙武相识相知的情景。
不经意间的碰撞,被波及险些丧命,斗智斗勇降俘老头,饮酒畅谈女人与武学,一同在荧泽剿匪,临行前的嘱托,直至坟头上的杂草与那孤寂的石碑...
“老丈!你倒是帮忙啊!”
头目的大喊将他从回忆中唤醒。再次看向吕壬之时,放在后腰处犹豫不决的手陡然间自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
一声轻鸣,弓弦微微颤抖。
不远处那挥戈的男子闷哼一声,就象是奔跑中被射中的小鹿。在弓矢强劲的冲力下,吕壬栽倒后向前连续翻滚。
这一箭又准又狠。直接贯穿了吕壬的脖颈。此刻他倒在地上全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头目大惊失色,顾不得疲惫虚脱的身体,赶忙查看国君的伤势。
扫了一眼,脑袋下方血肉模糊。他连续吞咽了几次口水,回头看向玄微老头。对方依旧是保持着开弓后的姿势。很想破口大骂几句,可老头似乎是为了救他才出的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五人刺杀小组中,有一名脑袋清醒的铜牌青侠大喊一声:“把庭院围起来,别放走一人,也别让人进来。”
头目恍然大悟,用赞许的眼神看了看那指挥若定的手下。然后庭院中那四名禁军侍卫与游廊中的两名侍女立时遭殃。
半个时辰后,于田府等待回音的田恒,刚收到阚止的首级,还未笑出几声便听到了国君被杀的消息。
“什么?君上死了?到底是谁干的?”
去田府复命的人正是头目。此刻他跪在地上。金色的甲胄沾满了血迹。暗红的外表好似尚未成型的漆器。
“回宗主!君上是被流矢所杀。当时我等冲入太后寝殿见阚止欲逃,卑下遂命人放箭射杀阚止。不料,他竟挟持君上挡了数箭。故而误杀了君上。”
在来田府之前,头目等人就已商量好了说辞。
田氏在齐国素来是爱民如子的形象。
譬如,以大斗给百姓借粮,再以小斗回收还粮。收买人心之意表漏无疑。此番刺杀阚止有五十多人看到了当时的情形。
头目是在赌两件事情。第一,法不责众。第二,田恒爱惜羽翼。
“混账!如此一来,我田氏将被置于何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田恒气得不轻,抄起案几上的竹简便向头目丢去。头顶的爵弁亦是差点滑落。头目蜷缩着身体,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身金属龟壳防护极佳。那竹简打在身上不疼不痒。
这时,站在田恒身旁的田逆走了过去。男子头戴纶巾,轻摇羽扇来到头目身前并将起扶起。笑容谦和的向头目微微点头,大有帮其说话的意思。
“宗主何须动怒。此事乃左相阚止所为。卑下看来,这位壮士不仅无过,亦有大功。宗主理应赏赐。”
田恒微微皱眉,扶正了帽子。
“腹心此言何意?”
“人心初定,正是立威之际。阚氏勾结越人,谋害君上乃是叛国谋逆的大罪。宗主若诛其满门以告天下,必会振奋国民,激励我军士气。而国中奸佞亦会有所收敛,对伐越之事则大有裨益。”
田恒沉思了片刻,决定赏赐头目与其手下。
到得头目感激涕零的离去后,田逆这才道出其中真正的缘由。
“弑君乃是灭族的大罪。倘若宗主秉公处理,便是寒了劝进之人的心。将来若想再进一步,谁人还敢为宗主效死?”
“不错。我陈田氏能跻身朝堂全赖民心归附。可眼下如何让国人信服?不知腹心可有良策?”
田逆早已成竹在胸,握扇的手随即向前一拱。
“宗主觉得公子鸢如何?”
事情终于算是完美的结束。讨论了国君吕壬的谥号后,其弟吕鸢则被推上台前作为齐国的新君。在腹心田逆的安排下,阚止莫须有的罪名皆由这位新君来昭告国民。同时还策划了一出为兄复仇的煽情戏码。
国君身死,齐国上下会有好一段时日不能大摆宴席,组织聚会。于是在尚未发丧之际,田府摆起了庆功宴。
上面庆功,下面自然少不了慰问。身为临淄侯侠又是田氏宗族旁支的田思齐。这会便被主家派来负责慰问陈田百工盟的一众青侠。
田思齐一点也不失落。反倒是心态极佳。他一直秉承“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处事原则。所以家族举办的酒宴,他这位图书馆馆长即便是去了,也是居于末席。不仅填不饱肚子,全程还会被家族长辈指挥着到处陪酒。
作为纨绔,岂可伺候别人?
这会田思齐坐在主位上,怀里左拥右抱。一个喂食,一个喂酒,潇洒的不亦乐乎。
“这回尔等干得不错。本侯侠亦是脸上有光。为了犒劳尔等,我还特地去了趟司士府挑选了百名美姬过来。大家吃好玩好,千万别跟本侯侠客气。”
一众青侠举杯致谢。伴随着琴瑟鼓乐之声,袅袅娜娜的舞姬姗姗行至殿中。姹紫嫣红的妆容,婀娜的舞姿顿时引爆了全场的气氛。
位列客席第二,紧挨头目的老者此刻特别引人注目。只见老者低着头,面具下一副忧思的模样。身子坐的笔直,显得郑重与拘谨。
他倒不像别人那般左拥右抱的享受。身侧两个年轻的美婢甚是尴尬,老者既不吃饭,也不饮酒。二女无奈之下,只能一会儿给他捶背,一会儿给他捏肩。这场景委实与众不同。
能坐在这里的人,大都是铜牌的青侠以及今日进入到庭院直接参与刺杀阚止的木牌青侠。至于盟内的其余人则被安排在了楼上。待遇则稍微比这里差些。
不知道状况的人以为老者年纪大了,羞于身旁美女的服侍。而知晓状况的人则纷纷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摇头者有之,叹气者有之。
老者杀了国君,他们一起串供欺瞒相国,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刻哪还有心情吃喝享乐。
之前的气氛还挺好,可没一会儿就变成了这般模样。田思齐见状,向下面挥了挥手。
“别跳了。都去一旁候着。”
乐师停止了演奏。田思齐推开怀中的美女,站起身来。
“今日死了些弟兄,大伙心情不好。本侯侠可以理解。所以受相国之命,带了些薄礼,特来犒赏诸位。”
他拍了拍手,三十口木箱便被抬了上来。田思齐命人打开箱子,里面装得全是黄金。
“看到没有?三千金就在这里。现在就给尔等分了。都开心点,来!给本侯侠笑一个。”
在场也就六十多名青侠,见到这么多的黄金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田思齐唤来歌姬,当即便将赏金分给了诸人。每人桌上都摆了一盘。
“今个都给我开心的玩。谁若敢不醉而归,休怪本侯侠领了此番悬赏不与尔等分成。”
说罢,抬起手向舞姬与乐师示意。
“呵呵,接着舞,接着奏,都别停。”
气氛再次回到了高潮。
论功行赏,头目这金牌大侠自然比其他人分得要多。可看着身侧那一箱黄金,他却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端起酒爵冲一旁的老者说道:“我敬玄微老丈一爵。”
二人对饮一爵酒后,头目冲身旁的美婢挥手。连同王诩旁边一共四名女子便往后面退了两步。头目歪着身子与王诩交头接耳。
“唉!一国之君当真是不值钱啊。”
王诩手里抓着一把花生米,一边听头目抱怨,一边大嚼。
“老夫一箭三千金,挺值!你瞧我这正主才分得五十金,而你一捡便宜的竟有百金。知足吧你。”
瞅了瞅自己这边红布上落着的金块。再看看头目的木箱。心里有点不平衡。
“今日多谢老丈出手相救。一会儿我这箱金子你也带走,全当谢礼。”
这点小钱,头目还看不上眼。加之老头今日出手帮忙,确实欠了对方一个莫大的人情。
王诩来者不拒:“嘿嘿,那老夫便笑纳了。”
齐国的藏书他已搜刮大半。再有一周的时间,便要离去。全当攒些钱财给施家母女留作日后的生活费。
头目见老头那财迷的模样,不禁也跟着笑了。
“瞧你那出息,没听主家说了明日还有赏赐。你那两百金跑不了。这回我可没亏待你吧?”
一路跟着打酱油,全程射了一箭。算一算赚了三百五十金,当真是好大的一笔财富。
“没亏待。绝对没亏待。下次再有这好事,别忘了喊我一起,没准我再救你一回呢?”
头目被老头的幽默逗得发笑。没敢提及阚止与吕壬的名讳。
“你当他们是白菜嘛?撞上了那是运气。如今齐国还有谁敢忤逆主家的意思?往后再想发这横财,可就难了。”
王诩自得其乐的将一粒花生米丢入嘴中,随后偏头冲大殿主位上的男子看了一眼。
“上面那位侯侠到底是谁?该不会是盟主本人吧?”
头目也偏头看了一眼。
“那位是思齐少主,出自田氏宗族一脉的旁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那种。祖上与相国的父亲陈乞乃是同胞兄弟。他本人则与相国隔了四辈,称相国太翁,偶尔会代表主家来盟内转转。”
王诩见过田盘,从年龄推测,田恒也就四十多岁。田乞早已过世,田盘未有子嗣,田氏主家如今才孤零零的两代人。而田乞兄弟那一代人至今还有健在的,往下相当于延续了七代。
即便是在和平年代,五世同堂已经很少见了,七室同堂委实夸张无比。
看不清田思齐的样貌,又觉这名字挺耳熟的。王诩打趣道:“田氏旁支都这么能生养的吗?”
头目差点笑喷。干咳了几声,看看四周依旧热闹。似乎没人注意他们的闲聊。
“你呀还真敢说。多少人求着去做田氏的门客。你可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