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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笑之中,王诩快步踏上阶梯。行至大殿外,便听到厉师帅的声音。
“...战事初定,我军伤亡甚大,四师人马已去其一。嗟乎!大司马身埋城下,骨不棺,而苫不蔽,此乃我等之大过。而今公子又不明去向,生死未卜。倘若就此弃城投贼,我等还有何颜面再见大公子?到那时,即便苟活下来,卫国可还有我等立足之地?”
声音铿锵有力。听得王诩亦有些脸红。想来,殿中诸人仍在为主战与主和相互争执不休。而厉师帅的话,基本定下了调调。
门“吱呀”一声开了。就在诸人诧异的目光下,王诩疾步向厉师帅走去。
“诩某来迟,让厉师帅担心了。”
对方则比他走得更急,几乎是在小跑。目光不时还向王诩身后看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得见少司马,卑下便安心了。不知公子元身在何处?”
王诩干咳了一声,看了看大殿四周满座的军官,不置可否的说道:
“呃...公子已经出城。”
随后,九尺之筵,满座的军官几乎同时扶案而起。简直难以置信。
“什么?公子出城了?”
厉师帅焦虑不已。王诩朝周遭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尚未开口,厉师帅又喋喋不休的询问起来:
“公子可是随乱民一同出城?若是遭遇什么危险,那可如何是好?少司马为何不加阻拦?”
问出这些话后,感觉厉师帅已是身形摇晃,快要晕倒过去。王诩赶忙扶住对方,与他一同行至明堂中央的主位。待对方坐下,他才开口道:“一切皆由本司马安排。公子无恙,诸位无需太过紧张。”
说的轻巧,先是死了大司马,若宗室公子也死了,就像厉师帅说的那般,他们即便活着回去也没脸见人了。
这时,城北的守将怒声责问:“你怎知公子无恙?卫诩!你这是背主,置公子于险地。”
那人气得如老牛般,鼻孔喷气。王诩倒没有介意那人的无礼,毕竟关心则乱。担心上司的安慰也没有什么过错。他低下头,看向早已失魂落魄的厉师帅:
“厉师帅可还记得,那日与晋人换俘,我命你射伤一女子之事。”
迷迷糊糊,厉师帅抬起头,不解的看着王诩。只听,少年继续说道:
“那女子便是本司马安排接应公子之人。”
殿内将官依旧是不信王诩的鬼话。
“区区一女子,岂可护得公子安危?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卫诩百死莫赎己罪。”
厉师帅早已慌了心神。虽说经历过无数次的大风大浪,他已见惯生死,可以做到泰然处之,但是姬元若是死了,他失去的便是姬舟兄妹的信任,等同于自己的家族将会失去领主的庇护。那是比他一人战死,还要可怕的后果。此刻,他恨不得就死在戚城,还能丢下个忠心护主的好名声。
而王诩这厮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竟还流露出一丝笑意。怎么看都让人感到愤怒。
“倘若没有万全之策,本司马岂会冒险?内子武艺高强,亦是与公子随行。换做是诸位,尔等可会拿自家夫人的性命去冒险?”
诸人一听,觉得有些道理,但转念一想,明明就是送自己老婆逃命,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且忠君爱国,简直臭不要脸。
“少司马夫人是厉害,以一当十不在话下,但仅凭少司马一面之词,我等如何信服?”
王诩怕老婆,阿季彪悍生猛。早在云梦就不是什么秘密,戚城更是家喻户晓。但这不代表姬元就不会遭遇危险。诸人有此一问,倒也没错。
“哦,此事不难验证。我与那女子早有约定。入定十分,四方城上燃起赤火,隔日城郊西北处便以大火烧山为号,此乃公子无恙之兆。反之...呃,那倒不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反之就把他剁了喂狗。诸人心中这般想着,也不再追问下去。王诩暗自庆幸,先前幸好留下这么一招妙棋。如今瞒天过海就全靠那名奸细了。
随后,他向厉师帅嘱咐如何在城头上弄出红色的火焰,便离开大殿去寻卫成与卫变二人。
日头偏西,再回少司马府之时,这里的尸体与满地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前院驻扎了两队士兵,正来回巡逻。王诩领着二人入府,一路穿过庭院,见到几名熟悉的护卫。他们见王诩安然归来皆是上前问候。
这些护卫跟随卫戴一路保护他的安全,如今百人的队伍,堪堪剩下十五个人。一些人向他询问姬元的下落。按照之前编好的剧本,王诩再次说明。随后,他将府中的侍卫与仆婢召集起来。
昔日热闹的少司马府,三百多人的大家庭,如今加上王诩与两个客人也就三十多口,顿感凄凉。三名御车的马夫红着眼睛,五名婢女哭哭啼啼,十几个后院府库的账房与管事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哭什么?都把头抬起来。日子总是要过的嘛。该吃吃,该喝喝。指不定过些时日,我等便可离开这里。到那时想吃顿饱饭,恐怕也不容易了。”
王诩煞有其事的说着,众人失声痛哭起来。
“既然你们还在这里,大伙便是一家人。往后相互扶持,日子还是要过的。诸位受惊,一会儿我亲自下厨,今日大伙吃顿好的,算是压压惊了。”
看着那一张张并不好看,却显淳朴与无措的脸,王诩不禁吐出口气来。一名侍卫见状不忿的说道:
“大人。府里仆婢多有出逃。小的这就带人将其捉拿回来。”
“大势之下,生死各安天命。逃便逃了何苦为难?承蒙诸位不弃,不如我等一同造饭,好好热闹一番。”
旁观多时的卫变笑道:“好嘞!我来打下手。”
一群人收拾了心情,在厨房里一通搜刮。各种好吃好喝全部搬了出来。平日里,他们可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不仅能与上司一同做饭,还能一起饮酒吃肉,甚至妄谈国事以及向王诩打听各种大人物的八卦。
难得高兴,王诩便让诸人继续闹腾。即兴表演必不可少。婢女跳舞,账房奏乐,管事投壶劝酒,侍卫与卫变、卫成二人舞剑助兴。大家玩得是不亦乐乎。
就在人们忘却了烦恼狂欢之际,王诩黯然离开,回到了书房。
书案之上,仅存的一摞绵纸平整的铺着。一碟丹砂,一碟清油,在笔尖轻点之下,在那洁白的纸张上留下了三行小字。字体工整,血红的颜色透着危险,好似诀别的留书。
他重复的书写,直至将那绵纸用光。而后,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了三十多只小竹筒。竹筒被他之前当做试管一类的容器测试蛊毒,如今已经无用。王诩将绵纸一一卷好,分别塞入其中,又撕了一些布片将其封堵。
完成了这些,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他正准备起身,卫变拎着一坛子酒,早已催上门来。
“真是扫兴。哪有客人在玩,主人家离开的道理?卫诩!你太失礼了。罚酒!必须要罚。”
王诩笑着接过酒坛,猛得灌了一口。
“还好你来了。我正寻思着找个帮手。”
随后,指了指桌案上铺满的竹筒。
“帮把手,一起拿过去吧。”
卫变大喜:“哎呀!不错嘛。还有礼物?什么东西?”
一回头,王诩已经拎着酒坛子,很是悠哉乐哉的去了前室的大殿。诸人见王诩归来,皆是收敛了许多。感觉胡闹了这么久,是该结束了。王诩站在主位,没有入座。卫变抱着一堆竹筒跟了上来。
“我卫诩受公子重托,来到这戚城。自入秋以来,苦战城东,拒敌于外。而后,又是这立春之战,侥幸保得城池不失已过数月...”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说着,随即喝了一大口酒。
“公子待人宽厚,对卫诩有知遇之恩。然城破...兵败...民亡,想必公子亦不愿看到。我意择日与晋人议和。”
众人听到这话,相互对视起来,感觉王诩是喝高了。只听,少年叹了口气,又道: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诸位皆乃忠义之人,今日卫诩恳请诸位,若能出得此城,请将卫诩之言带给公子。诩拜谢诸位。”
随即,他躬身下拜。在场之人皆是手足无措的下拜还礼。之后王诩让卫变把那竹筒一一分派到每个人的手中。不知谁提了一嗓子。
“难道大人决意留下,要与戚城共存亡?”
顿时,这酒宴变成了最后的晚餐,有种生离死别的味道。王诩演技高超,眼泪鼻涕不知如何就冒了出来。
“恳请诸位一定将此信交与公子之手。卫诩不知公子身在何处,故而将信分与诸位,待出城之际,还请诸位四下打听公子下落。卫诩再次拜谢。”
卫成为人忠厚老实,受王诩感染,此刻捧着那竹筒如同接下了一道军令,郑重的说道:
“大人放心。便是天涯海角,贱私必寻得公子。”
王诩这奸诈的老狐狸,一通煽情过后,又鼓噪着大家继续欢乐。可谁还有那兴致?于是乎,酒宴便结束了。
黄昏之时,清爽的风吹在脸上,浑身舒畅的感觉让酒气也散去不少。三个人坐在游廊边,一面享受着落日的景象,一面东拉西扯的闲聊。
“今日便住在府上。屋子多,随便挑。”
“你是当真的吗?那我睡公子的房间。从小到大,我卫变可还没住过王姬的内室。”
“你若不怕死,尽管去住,我绝不告知旁人。”
卫变笑得甚是淫邪。王诩在游廊边顺手揪了根青草,叼在嘴里。
“还不知两位大哥姓氏,今后有何打算?”
卫成也拔了根草,学着王诩叼在嘴上,感觉很拉风的样子。
“贱私姬姓,祖上原是大周一城事官。因贪墨被去除爵位,如今在军中效力。今后还是追随公子,兴许能立下些功劳重获爵位。”
卫变也学着二人的模样,三人看起来就像是刚出道的小混混。
“我家乃苟氏旁支,祖上都是算账的。天天与钱粮打交道,数的再多也不是自己的。所以,自我开始便想改上一改。封侯拜相是不可能了,但是做个大将军,娶个王姬,做个国婿倒是挺不错的。”
苟变这名字委实奇怪。听到这糙汉子还有这般志向,王诩与姬成不禁同时向他看去。
“怎么啦?小看我?我好歹也做过偏长。虽说偷吃了人家二个鸡子,被告发丢了军职,不过就凭我卫变的本事,不出三年,哼!做到旅帅、师帅轻而易举。”
见对方丝毫不隐瞒自己的过往,王诩倒有些佩服。二人都自我介绍过了,他也简单的说了下:
“在下卫诩,王姓,生于云梦,父母早亡,至于祖上出自何处,倒是不甚了解。荧泽有三里封地,往后若能回去,就想种种地再生上一窝孩子,做个土霸王,岂不逍遥快活?”
其实,他的想法未曾不是当下所有人的想法。王诩这荧泽司马名头虽响,本身却是不入流的。他那三里土匪窝,在卫南地区声名狼藉,劫道绑架的事情没少做。卫国百姓无人羡慕。
三人交谈,王诩一直从旁倾听。偶尔插句话也是鼓励与夸赞。以他老辣的奸商眼光,不难判断出两人的性格与人品。适当的发问,挑起话题,观察姬成与苟变的表情。
随着,谈话围绕着志向与生活的话题继续进行下去,王诩忽得吐出一口长气,显得十分不合时宜。与之熟络的二人感觉对方似有什么困难或是烦心的事情。于是,这话题便被王诩引导着,在二人不知不觉中,掉入了对方部下的局。
“有件大事,不知两位兄弟可敢一做?”
他循序渐进的诱导。
“若是被人发现,我卫诩将死无葬身之地。若是不被发现而做成此事,二位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不知卫诩可否将性命托付与两位哥哥。”
两人顿时酒醒,感觉这事情非同小可。然而,他们更在意的是王诩与自己称兄道弟以命相托。这种信任非是生死之交不可,或许这二人也有抱王诩大腿攀上宗室的想法。
卫成毫不造作,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少司马无需顾虑。我等三人今日共生共死,便是袍泽兄弟。有什么事需要我二人分忧,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