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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的爆发力虽猛,但依旧撼动不了坚固的城墙。飞溅的石屑坠落,下方的尘土上扬。城墙的一侧,不足一丈的空间内,粉尘与烟雾逐渐形成了一个圆柱体。被其笼罩着的熊熊大火,隐隐有被扑灭的趋势。
王诩愕然了几秒,想着古人真会玩,干粉灭火器的效果估计和眼前看到的景象差不多。
他有点焦虑,不禁窥视远处那不知疲倦,还在扔石头的巨人。随后,偏头朝豫让的方向俯视看去。庆幸的是那里的晋军越来越少了。
王诩冷笑一声,对传令兵道:
“传我军令,通知北墙守军,若断墙坍塌只管继续放火。不得放走一个晋人。”
巨人即便是万般能耐,无非是将摇摇欲坠的断墙砸塌,为豫让打开一条生路。但是,想要以此来灭火,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传令兵领命离开后,王诩再次俯视城下的情况。他的面色陡然僵住了。
远处,豫让双手举起那方铜案正艰难的向废墟堆上前行。
在王诩的认知中,武艺了得不代表身负巨力。功夫乃是提升瞬间的爆发力,像这般有举鼎之力的能耐,那是卫戴这类肌肉男才能办到的事情。
王诩不禁问自己。
“他想做什么?”
脑海里已经呈现出一副不可思议的逃生画面。
“这怎么可能?”
随后,这不可能竟然成为了现实。
只见豫让行至那早已关闭的火门,随后将铜案翻倒。小桃屈膝坐了上去,铜案卷曲的案腿刚好遮蔽了女子的全身。豫让站在铜案之后,做出了一个推的姿势。片刻后,男子直起身子,昂首望向王诩所在的城头。一股雄浑而沉闷的话音仿佛由立体音响里发出一般。
“卫诩!今日之仇,豫让铭记于心。他日城破之时,我必将你焚尸于此,告慰吾妹在天之灵。”
豫让将那把自王诩处缴获而来的黑色长剑猛地拔出,随即插入脚下踩踏的尸体。
王诩木然了很久。倒不是被豫让的话或是拔剑的气势给吓到了,而是这腹式呼吸法用来喊话委实效果震撼。犹如大喇叭蒙上了一块布。恐怖的颤音震得耳膜轰鸣。
话毕,那铜案在豫让全力一推之下,犹如一块滑雪板以惊人的速度穿越了火海直至废墟下方的晋军前线。随后,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响彻了整个晋军东营。
这位宗师级的刺客竟然真的死里逃生了。
一个时辰后,城下的困兽之战结束。在这段时间内,王诩一直坐在城头上,感受着东升的旭日带来的温暖。他闭着眼睛,腹部一松一弛,想要体会孙武说得那魂气到底是什么?
经历了险象环生的一夜,王诩终于明白,只有自身的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所珍惜的事物。
墨剑被抢,关于来到这个时代的秘密就此没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卫戴惨死,更是他的懦弱所致。若是能强一些,哪怕触及到阿季与卫戴的层面,也不至于连累伙伴身首异处。
焦臭的味道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王诩静静的感受着一缕缕微不可查的气息慢慢的汇聚到丹田之中。魂气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气旋并开始缓缓的转动起来。
孙武曾说过,在使用这魂气时,需要配合着发力去引导。久而久之,只要找到那种感觉便会像他一样学会控制魂气练就上古的武学。
然而,对于初学者而言,王诩则更在乎的是把握周围的环境。魂气离体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战争虽已结束,废墟附近的伤者仍旧缓慢的死亡。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感觉得到那缥缈的气息在波动着。
或许这上古的武学一直未被人发现便是因这修炼的条件极为严苛。王诩甚至能体会得孙武当年何以在这条可怕的修炼道路上,独自的走下去。若非心中有着坚持,在面对这尸山血海,血流漂橹的景象,心防早已崩溃,又何谈平心静气的修炼?
晋卫双方的第一轮交锋暂时结束。卫人士卒伤亡五千。平民百姓在最初晋人破城的屠杀中以及后来筑城时被流矢射杀,死伤人数竟高达六千余人。这场仗卫人虽是胜了,晋军也付出了近万人的伤亡代价,但在攻城战中,这样的战绩仅仅算作是惨胜。
就在豫让归营后,晋军取消了进一步的攻势,选择龟缩在营中修整。卫军则在城东加紧修筑瓮城。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城下的大火从第一日的夜晚一直烧到了第二日的夜晚。每当火势稍小后,卫人便会投下大量的豆油。他们在废墟的一侧寻找并收敛同袍的尸体。部分人尝试着去挖掘那废墟堆,渴望将城东被掩埋的人们收敛安葬。然而,持续燃烧的大火使得废墟下方变得异常恐怖。许多死难者的尸身已经被烤熟了。几次尝试下来,没有人再敢踏足这片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间炼狱。
城东凄婉的哭声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笼罩在戚城每一个人的心头。无论是经历过战争的老兵亦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叟、妇人,谈及城东的战事,无不是哽咽落泪。
没有底线的战争,这一代人没见过,上一代人更是闻所未闻。礼崩乐坏的大周王朝距离覆灭已经不远了。人们渴望和平,期待这纷争的天下回归到和平一统的年代。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袭青衣的女子来到了城头,她在王诩的身侧站了很久,随后轻轻的将手抚在王诩的肩头上。王诩嗅到了妻子身上淡淡的香气,于是将疲惫的身体向后靠了靠。脑袋依在少女的小腹上。
他已经在城头上坐了整整一日。厉师帅与三门的守将反反复复找了他几次,希望少年能振作起来,主持大局。可是,他一直默默的打坐,不发一言,诸人拿不定主意便只能去请阿季前来劝说。
阿季没有吭声,小手轻柔的在王诩肩头捏了几下。王诩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真是没用...大司马死了,卫戴也死了,死了这么多人都是我的错。”
王诩一直认为凭他的智商与阅历是不可能输给古人的,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记耳光。
阿季望着城下残存的暗红色火光,低声道:
“怎么会是良人的错呢?大伙是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和他们的家园才战死的。无怨无悔...”
王诩抬起一只手,搭在妻子的手上。
“是么?可我...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
话音哽咽,听得少女有些难过。
“城不是守住了么。全城的军民都会感激您的。”
或许是一时守住了,但下一次会不会守住?王诩不敢想,甚至连一点打算也没有。
陷入死地是为了报答姬兰的恩情。姬兰的情义与他此时背负的压力犹若一杆秤在心中摇晃起来。他不知道将妻子与在意的人拖入这场无聊的战争,到底有什么价值?
他本就是一名商人。国家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名字,一个代号。卫国的现状,几代的国君改变不了。他一个被王室遗弃的成员又能改变些什么?王诩开始怀疑姬兰的设想与那振兴卫国的大业,他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少年的哭声回荡在寂静的夜色中。城头上的士卒望着他们年轻的主帅,目光中透着怜悯与关怀。
他不过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谁又会因他的身份而去责怪少年的不称职呢?
直至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王诩才缓缓的起身,在阿季的搀扶下,二人登上了马车。少女有些局促,欲言又止。似是在想办法开导王诩,斟酌着用词。不久后,阿季说道:
“妾身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很害怕...可后来忧心良人的伤势,也就不怕了。不过,还会在夜晚梦见那些死了的人。他们来找妾身索命。后来,妾身就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良人,践行对老夫人许下的诺言。比起做噩梦,妾身更怕让老夫人失望。如此,那些坏人便不会出现在梦里了...”
马车吱呀吱呀的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少女轻柔的声音如同在讲童话故事般让王诩觉得心安与温暖。
王诩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个笑容,道:
“傻丫头!夫君还不会为了这些哭鼻子。只是觉得惭愧...对不起那些死了的人。”
阿季明澈的眼眸转了转,眉头微蹙。片刻后,她鼓励道:
“良人这么聪明又有本事,那就想办法打败晋人为他们报仇。”
王诩倒是想赶紧结束这场战争,可他哪儿来的办法?除了死守,等待晋人自行退去,他看不到一点打败敌人的可能。尤其是豫让的出现,令得他充满了危机感。
王诩自嘲的笑笑。
“我说过的,不会报仇。杀人那种事最讨厌了。只要我们能开开心心的过完这一辈子就够了。”
豫让的结局,王诩知晓。不用他出手,老天也会收了豫让。他所在乎的是解开自己穿越的秘密。如果做不到,那就留在这个时代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越平静越好。
阿季垂下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说道:
“良人说的是。妾身知错了。”
王诩知道妻子又理解偏了。兴许又将事情联系到了为其父姬辄报仇上面。比起坚守戚城,与姬费以及姬舟争夺君位那才是王诩最头疼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珍惜当下,珍惜活着的人。坏人自有老天去收。”
阿季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她与王诩相处至今,早已被少年的想法引导,对复仇或是当国君夫人没有半点兴趣。
“良人觉得做什么会令你开心呢?”
王诩意味深长的用目光打量着少女,脑袋有些飘忽。
这问题太难了,也不知该从哪儿方面回答呢?于是,反问道:
“那...你以为呢?”
阿季甜甜的一笑。深邃的五官动人心魄。
“每日为良人准备饭食,看着良人将饭食吃得一干二净。妾身便会觉得开心。虽然妾身的手艺不好,但良人还是迁就着,即便是装作很喜欢吃的样子,妾身也很开心。”
王诩一把将少女拥入怀中,感动的流出了眼泪。
“我哪儿有装?明明...就很好吃的。我饿了,想吃阿季做的饭了。”
站在马车左右的两名侍卫轻轻的转过身去。两人偷偷的摸了摸眼泪,似乎是想念家人了。
不久后,马车抵达了少司马府。阿季扶着有些虚弱的王诩向内宅走去。然而,刚行至庭院便听见议事厅内争执的声音。
“厉师帅!您说的大伙都懂。然晋人这般作为是铁定要拿下戚城的。兄弟们不是怕死,可北戍军若全军覆没,大公子如何继君位?您得三思呀。”
“城濮那帮士族,各个拥兵自重,若没有我北戍军的拥护,大公子岂不受制于人?成为他们的傀儡?依我看,趁着我军大胜,与晋人谈判,订下盟书。眼下乃是绝佳的时机,不可错过啊。”
王诩在议事厅外的游廊边驻足。此时,厉师帅的声音传了出来,话音充满了愤怒。
“还敢说不是畏战怕死?订立盟书需君上授意。一个个看似忠心为主,实则却是假借君上之名为己苟活。大丈夫死则死矣,向晋人媾和倒不如直接开城投降好了。”
厅堂内沉默了片刻,一个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
“厉师帅息怒。曹某乃一介文吏,虽不懂战阵之事,但也要说句公道话。此战我北戍军五师兵马折损四成,若是与敌掠阵厮杀,恐怕两成战损便已溃败。城能守得住,全赖诸位领军有方,士卒不惧生死。这等傲人的战绩,谁敢说我辈乃是贪生怕死之徒?”
曹邑宰能说会道。这圆场的功夫可谓是面面俱到,赢得了不少人的附和。旋即,他又道:
“少司马亦是年少有为,若非少司马以妙计破局,恐怕戚城早已破了。我等也沦为鱼肉,任晋人宰割。大公子能将戚城安危,托付与两位司马,可见二人乃大公子心腹。如今大司马已逝,订立盟书之事自当由少司马定夺。我等在此争议,既是伤神亦是徒劳。何不待少司马回府再行商议?”
王诩真想给这厮一耳光。这皮球踢得那叫一个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