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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端去营救一名越女且与复国大战毫无关系,这样的安排让本欲战死沙场,为国尽忠的豫让一时有些费解。
范蠡是他崇拜的偶像。无论人品亦或是事业都已到达了人生的巅峰。豫让一直将对方假想为穷尽毕生努力也要超越的目标。
在越国,哪儿个男人不想活得如范蠡那般功成名就?且不说女子见了抓狂,就连男子见了也要自惭形秽,退避三舍。
心中完美的形象轰然崩塌,豫让微带着怒容,道:
“一派胡言。你切莫胡说。门主乃重情重义之人。而立之年仍未娶妻室,又岂会是贪图美色,不顾全大局的小人?”
豫让极力维护着范蠡,心中却是有些不爽。毕竟,这一战关系着越国的生死存亡。每个有血性的越人皆会参与其中。
“我等皆是死士,只需听命行事,无需过问其中缘由。你我有袍泽之义,我豫让不会出卖兄弟,但此言断不可说与他人听。”
矮子缓缓低下了头。豫让见其态度认真,开解道:
“你知晓门中的规矩。妄议国事、妄议上官乃是重罪。你若心有不甘,我等便早些将人带出吴国。而后与门中诸人汇合,再行伐吴之事也未尝不可...”
“吴王妃,曾是门主之妻。”
矮子突然爆出的内幕消息。信息量过于巨大,正苦口婆心,滔滔不绝说教中的豫让突然噤声,屋内陡然安静了。
豫让不像矮子那般机智。推理与吸收这些信息,需要些时间。
“难怪门主而立之年仍未娶妻。不对。不对。我在想些什么?”
“门主说过,要舍小家而保大家。自己却是这般作为?令人不耻。”
“呃...这不是重点。他妻子怎么会成为了吴王妃呢?难不成一早就被吴王看中了?人送入王宫后,他与君上才被放了回来。莫非...”
豫让越是脑补,心中的失落感越是加重。
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超越门主,他杀过那么多无辜的同胞,最终却是被谎言一直欺骗着。
心头莫名的闪出可怕的念头。如果那名为西施的女子意外死了,或许要比活着对越国更加有利。
豫让有些茫然,他的思维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改变。过去,同情弱者,以比惨来判断是非的处事准则,如今俨然已转变为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为国思想。舍弃的人太多,他竟不知不觉的习惯了这样的处事方法。
矮子见他默不作声且表情奇怪,于是,从桌案上下来,抱拳道:
“时辰不早了。卑下先行召集人手。今日我等还需赶路,进入吴地。”
矮子离去了许久,豫让才将乱糟糟的心绪压下。
任务既然是大战前营救出那女子,也就是说他还有参与大战的机会。那时定能遇见坎殿的佰长亦或是门主,再将此事问明。
想到这里,心情不似先前那般沉重。豫让自草屋内走出,院中空无一人。此时的诸人正围聚在院落外停靠的五辆马车附近交谈,似乎是被什么事情难住了。有争执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说怎么办?如此这般是根本装不下的。”
豫让跨出院门,瞧见院墙附近堆着近二十口大木箱。
矮子与他交待过,这些木箱中,有文种大夫送给太宰伯嚭的礼物,也有带给吴王妃的越国土特产,还有他们卖艺求生的家当。
想来诸人是为了装车的问题在争执。豫让觉得好笑,不过二十口大箱,他们有五辆马车何愁装不下呢?
毕竟,普通百姓用的马车不是贵族使用的那类带棚子的战车。面积是很大的,虽说是一匹马拉,但装个五六口大箱全然没什么问题。
豫让摇了摇头,自墙边搬起一口大箱放置在人群后方的马车上。他没料到箱子竟是这般沉重,以至于双臂不禁颤抖。
文种大夫让他们送给吴国太宰的礼物并非是金银玉器,而是国君夫人亲手纺织的丝绸,代表着吴越两国间的情谊。贵重的礼物自然是由越国士卒押送到了太宰府上,他们送得乃是见面礼。算作是一行人在姑苏潜伏时的保险。
文种思虑周密,让诸人先去太宰府拜会送上礼物,万一潜伏时遇到了麻烦也可借伯嚭的大名躲避祸事。当然,他们是见不到伯嚭本人的,能与太宰府的小伯搭上关系便也够了。
“砰”的一声闷响,诸人将目光投向了豫让。表情略有惊色,随后则是满满的疑惑,像是在说:
“这货是来捣乱的吧?”
这时,怀抱古琴的女子娇笑了一声。诸人也随之笑了起来。
女子将怀中的古琴小心交到身侧那高挑的女子手中,而后将高高坐在马车上的矮子抱起。矮子立时惊慌喝道:
“快把老子放下!你这聋女。”
女子像是呵护自己的孩子般,用脸颊在矮子的小脸上摩挲了几下。矮子面红耳赤,既不说话也不挣扎了。
随后,那名为越琴的女子说道:
“以两马并行驱使,这样...便可拉动了。”
声音柔美至极。说完,她冲着怀抱中的矮子微笑道:
“你说是吗?”
矮子讷讷的点了点头。
原来,诸人先前为难的事情,乃是胖子坐车的问题。胖子体型巨大,若是随诸人徒步进入吴国的城邑,势必会造成骚乱。他们可不想一路向人解释原因,或是被人一直关注着。于是,诸人决定让胖子躺在车上,可一匹马根本拉不动他。
如今,越琴的提议解决了问题。诸人各自散去,开始装车。豫让见大家都动了起来,旋即吩咐女子与小孩乘车,男子徒步。当然这小孩是指两个侏儒。
不久后,五辆马车变成了四辆,一行十六人朝着北方开始行进。那处偏僻的小院渐渐在视野中消失。
他们当下所处的位置是在余杭以北。自越国战败后,原本与吴人世代依太湖而居的越人便被赶到了后世杭州的这片区域。
三个时辰后,他们进入了吴地。此时已经可以看得到依稀的村落。豫让走在车队的最前方,矮子坐在第一辆马车上,不时回过头看看后面马车上的越琴。女子发现他时便会点头微笑。豫让瞧见了他的举动,笑道: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与琴儿妹子这般亲密。说说,何时开始的?”
矮子不免想起方才被女子当众抱在怀里的事情,不忿的回道:
“胡诌什么?是那女人打趣于我。你看不出来嘛?”
“那你偷看人家做什么?”
不等矮子解释,豫让呵呵直笑。
他们三人一同共事了许久,袍泽间的情谊皆是一次次生死任务,以命建立起来的。提及爱情,那是奢侈不已的东西。即便有人愿意接受,他们也不愿与旁人产生情愫,害人害己。或许正是这样的原因,忍门中的女子才会炙手可热。男子则饥不择食。算是破罐子破摔,将就着过日子吧。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队伍进入了一片临近水田的道路。豫让不解的看着那些水田。田里的水稻长势不好且不似家乡农人耕种的那般密集。
更奇怪的是,下个月便是收获稻子的时节,加之吴国先前遭了水灾,按说农人不会如此的懈怠。不至于水田中连个劳作的人影也看不到。
豫让不免向聪明的矮子寻问缘由。矮子回道:
“吴人尚武且富庶,才会是这般景象。”
“呃...此言何意?”
“吴国有孙武坐镇又有伍子胥那老狗。吴王好战,少有败绩。每每征伐过后,必有大批奴隶俘获。吴人庶民家中便有奴仆帮其耕种。吴人只需打仗便可衣食无忧,而奴隶耕作自然是消极怠慢如眼下这般。大周王室公田荒废便是这个道理。”
此时,伍子胥在国际舆论中名声不好。什么不忠不义,复仇鞭尸,赶尽杀绝,种种作为让世人觉得他过于狠毒。
然而,其好友孙武则是广受好评。孙武默默无闻总打胜仗,动不动还写篇关于用兵之道的学术论文总结一下。诸侯对于他的论调那是大加赞赏。关于后来忍门发展情报机关也是借鉴了孙武关于间人种类的论述。
豫让钦佩的点头称是,看了看天色又回头打量着后方的人群。
夏日赶路尤为痛苦,诸人的衣衫皆是湿漉漉的。南方不比北方,出汗了,风一吹便能感受到些许凉爽。这里潮湿与闷热的空气如同蒸桑拿一般。
这时,矮子抹了抹眉毛上的汗珠,说道:
“我等先在前方鄙中寻处传舍落脚,待到明日一早启程。你觉得如何?”
豫让倒是没有意见,可出发前矮子说过此行需急着赶路。太宰府签发的文书上有注明抵达姑苏的时间。
“五日便要赶到吴都,沿途若耽误时辰,恐不能如约抵至,还是再忍忍吧。”
“您多虑了。我等可向北行一日抵至湖城再由水路向东行进两日便可抵至姑苏。”
自孙武组建水师后,吴国的船只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进。吴国算是春秋时期最为先进的水上军事强国。先前也提到过吴王曾用大船自海上运兵攻打齐国的事情。
此时,太湖内便有诸多的船只。豫让等人有太宰府的文书可以乘船去走水路。打鱼的竹筏豫让倒是乘过,可木质的巨船他平生未见,不免因好奇向矮子寻问起来。
“我等带着车马。吴人会让牲畜也上船吗?”
豫让原本是想说:
“胖子上船,船会沉的吧?”
这时的古人倒没有歧视动物的想法。毕竟,即便是下等的马匹也比奴隶金贵。矮子当然也没见过大船。一番吹牛,加之天气炎热已是气喘吁吁。
豫让正问得起劲,忽闻后方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原来是与琴儿乘坐一辆马车的高挑女子发出的。
随后,车队停了下来,诸人围了过去。
原来是那女子坐着的木箱里有沙沙的声响。女子觉得奇怪,便打开木箱察看。结果发现里面竟躺着个奄奄一息的女子。箱中的女子穿着农人的衣衫,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包袱,浑身都湿透了,手指还在不停的抓那木箱的箱壁。
想来已经失去了些许的意识。不然,不会察觉不到箱子已经被人打开了。
当看清女子的样貌,豫让大声疾呼:
“快!取些水来。”
那女子正是越姜。豫让来不及惊愕,连忙施救。然而,女孩气息微弱,此时已经昏迷。队伍只得先行去传舍落脚。
在吴国人高傲与鄙视的目光下,他们被安置在传舍一处的小院中。小院不大,仅有一个马厩与两间草舍。草舍内是木板与茅草支起的大通铺,没有被褥也没有陈设,显得异常简陋。
诸人即便是拿出了太宰府的文书,也未得到传舍小吏的另眼相待。反倒是更加的鄙夷。这事情若是放在其他的国家,怠慢相国的客人那可是要受到极其严厉的刑罚。
对于这样的冷遇,他们也没有与那小吏发生争执。全当是吴人盛气凌人,不把越人当人看吧。毕竟,战败的越人被吴人视为低贱的奴隶已是正常。
不久后,传舍的小吏命人送来两盆饭食激怒了诸人。他们原本对进入吴国后受到冷遇已有了心理准备。看到送来的两盆饭食中,夹杂着米糠与大豆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吴国的官员能按照传舍的标准给他们一口饭吃已经是不错的了。诸人也不是贵族出身,犯不着对食物挑三拣四。
然而,那送饭之人却称:
“尔等越人低贱不堪,这一盆是给你们吃的。这一盆是喂马的。”
诸人哪儿受得了这般侮辱,不禁谩骂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我等乃受吴国太宰之邀来此。你这般羞辱与我等,不怕太宰大人将你剥皮抽筋?”
那送饭的吴人却是不生气,冷哼道:
“哼!一帮倡优也敢大放厥词。不怕闪了舌头?”
这时,有脾气火爆的人吼道:
“你再说一句!老子这就回越国。谁他娘的稀罕来吴地受这鸟气。”
那吴人显然是心有顾及,说道:
“传舍便是这般待客,你不服可以去住馆驿。”
于是,将手中饭食直接放在地上,转身便要离去。嘴巴里嘀咕着。
“贱奴就是贱奴。忘恩负义。有口饭吃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