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因势借势

通话中的亮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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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议事厅内,焦虑的诸人当听到这则消息后,先是稍稍喘了口气。似乎是在庆幸城外的混乱并非敌人来袭。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流漏出比先前更加焦虑的表情。

    卫国北境防线有叛军与投诚的卫军共计十万人,却被八万赵军在一日内轻松击败。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叛军征用了十万民夫在北方修筑防御工事,事先做足了准备。即便无固可守,无险可依,就凭十万人的阵仗,没有几日亦很难分出胜败。

    赵鞅到底是如何做到以弱胜强,一日击溃叛军的呢?诸人若有所思的想着,不禁议论起来。而此刻的王诩早已面如土灰。他像是很难咀嚼这惊人的消息,喉结上下的颤动着。随后,声音突然响起,压过了所有人的话音。

    “你说什么?十万百姓?你确定是十万百姓。谁说的?可有探明清楚?若你谎报军情,我定不饶你。”

    王诩走到那名禀报军情的军官身旁,急迫的目光好似要将那人生吞活剥一般。军官立时惶恐不安起来,慌张的回道:

    “回禀大人!卑下不知,城门已被封堵,皆是门尹所述。”

    姬兰似是洞察到了王诩的心思。少女不复往昔的淡然,比王诩更是急迫的喝道:

    “派人去查。即刻出城。一个时辰内若是探明不清,定斩不饶。”

    “诺!”

    军官一抱拳,赶忙向议事厅外跑去。王诩与姬兰莫名其妙的焦虑让诸人甚是不解。不等他们开口询问,只见姬兰娇躯微颤,向后退了一小步,差点瘫倒在地上。王诩伸手拉了少女一把。姬兰踉踉跄跄的向他撞去。

    此时,王诩内心的恐惧不亚于姬兰的失态。他的双腿如注铅般僵直的站在原地。随后,低声唤道:

    “主公...”

    众人大惊失色。诸师瑕连忙靠向姬兰伸手搀扶。

    “二公子!还好吧?”

    少女一只手抵在王诩的胸口,急促的喘息着。半晌过后,呼吸渐渐平复。她站稳身子看向诸师瑕。神情略有些恍惚,迟疑的点了点头。惨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

    “卫诩!到底怎么了?你二人在怕什么?快说啊。急死老夫了。”

    姬章见侄女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急得直跺脚。一旁的祝史与卫戴也围了上去。厅中安静了片刻,大家在焦虑中等待着王诩的解释。少女抵在他心口的手,让王诩波澜的心情渐渐平复。

    作为众人的主心骨,姬兰此时无力的垂下手臂,轻抿朱唇,压抑着内心不安的情绪。片刻后,少女低喃道:

    “诸君!戚城危矣。”

    姬兰与王诩都很清楚,虽然这仅是猜测,但若不幸言中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回想着方才的事情,诸人似乎明白了他们为何纠结难民的人数。

    牧邑已失,南逃郑国的路已经被堵死。难民选择绕行淇水再渡黄河去城濮避难方有活路。朝歌四通八达,他们明明可以先向东到戚城,再向南由荧泽穿过黄河。如此既省时又安全。可十万人为何不去东边?偏偏要从淇水下游绕行。这唯一的解释,那便是戚城也有危险。

    当诸人想通了这点后,皆是面如土灰。姬舟就在戚城。他若有失,万事皆休。恐惧与焦虑的氛围充斥着整个议事厅,冷汗顺着脑门与脊背滚落而下。诸人以求救般的眼神纷纷向姬兰看去。

    王诩知道,该发生的总归是躲不过去的。如今姬兰心神已乱。他只得走向台前。

    “听我说。两日前发生的事情,距离此处二百余里,一来一去至少四天。如今北境是何种局面?朝歌与戚城是否被围?我等不得而知。眼下已然来不及求证消息。必须当机立断。先保护大公子撤离险地为首要。此地距戚城,快马一日便可抵达。一人两马换乘急赶,可省去半日。”

    他心急如焚的说着,转身向姬章望去。

    “大司马可愿与卫诩同往?死守戚城不失?”

    “呵呵...若论兵事,诸人之中舍老夫其谁?”

    “好!有大司马坐镇,卫诩便放心了。”

    王诩又道:

    “卫戴!你速去准备。此行人不易多,挑选八名侍卫足矣。”

    “诺。”

    他们只有二十副马镫、马鞍,也就是说为了提升速度,十人换乘二十匹马,护卫王诩与姬章安全的侍卫就只能携带八人。眼下城外极其混乱,这么点人又带着这么多匹马很容易成为歹人的目标。

    姬兰担心他们的安全便举荐侍卫长宁长一同随行。

    “卫诩!将卫长带上,路上有个照应。”

    王诩点了点头,看向少女。

    “若云梦有变,主公可退守荧泽见机行事。大司徒也可先行一步,去城濮筹备大公子继位之事。至于攻打牧邑...”

    王诩靠近姬兰,压低声音。

    “孙先生会帮忙的。”

    他不愿孙武的行踪给诸人惹上麻烦。所以才刻意隐瞒,只告诉了姬兰。

    “还有...内子如今身在云梦,劳烦主公照料。万一...戚城不保,请答应卫诩,护她...一世周全。拜托了。”

    说罢,他举手齐眉,对着面前的少女恭敬的施礼。言语中托付后事的意味令姬兰心头一拧。少女托起他即将下拜的手臂,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有些哽咽的说道:

    “我答应你。不会有事的。我...等你回来。”

    一个时辰后,天渐渐破晓,银灰色的微弱光芒勾勒出东方的轮廓。城外走走停停的难民,一眼望不到边际。一路骑行的王诩被深深的震撼到了。他原以为这些卫人从前线逃生,不再受叛军的奴役至少重获了自由。总归是有活着的希望,不该是这副模样。

    难民呆滞的目光,骨瘦嶙峋且完全失去人形的身体,看得他惊心不已。衣不蔽体的窘迫以及时隐时现的痛苦呻吟声,充斥着绝望,轰击着他那颗脆弱而怜悯的善心。难民如行尸走肉般跟着前方的人群,漫无目的的走着。一人倒下后,周围的人瞬间来了精神。如恶狗一般围在那人附近。王诩偶尔看到有人在撕咬那人干瘦的手臂。

    这可怖的情景,在后世王诩是不曾经历过的。一直以为和平与免受饥饿的威胁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如今亲眼目睹了卫国的惨状,这才体会到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愚昧与无知。

    他总是在逃避。莫名来到这里,虽不是出于自愿,但意外的死亡,让他从过去勾心斗角的生活中彻底解脱。本质便是承受不了精神上的压力而选择逃避。

    后来又忍受不了所处的乱世,不愿一直为百姓活着而操劳一生。恰巧孙武的出现又给了他逃避的理由,又想继续逃避,离开大周去希腊避世。

    或许他渴望的生活并非是隐居山野,过着与世无争的平淡日子,而是看不惯人心的丑恶,有些清高的逃避世事罢了。

    正如他在前世的时候,也曾为了生存逼得别人家破人亡。然而,那时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保求存,出于无奈,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看不到别人的凄惨遭遇便不会有心理负担。

    眼下王诩终于鼓起勇气直面人生。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带领戚城的三万军民为了一百多万生活在北方的同胞不再逃避。他自知武艺平平,才智亦并非冠绝天下。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是被古人淳朴而诚信的精神所感染到了。

    为了不负阿季的爱,不负姬兰的知遇之恩,不负云梦百姓的爱戴,即便是死,他也可以像仇由子静与庞忠那般欣然面对。王诩回头望着云梦的方向。那里有记挂着他归来的人们也有他所珍惜的一切。随后,扬起马鞭,一行人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晋卫的国境线上。由刑邑与邯郸集结的十万晋军正自西向东朝着戚城的方向徐徐推进。两日前,智瑶与韩、魏两家的联军于棐林督战赵军南下伐卫。

    自晋阳之战后,他们三家就对赵家心怀不满。若赵军不打头阵先行攻打朝歌,他们决计是不会放心围困戚城的。万一老谋深算的赵鞅选在此时佯装溃败,再次给叛军放水。那智、韩、魏三家的后背露出,叛军在他们围城之际前来偷袭。估计会损失惨重。

    结果,在赵鞅的指挥下,棐林大捷。赵军取胜后,不做修整,一路追击溃兵南下。大抵是不想他们逃回朝歌,给后期的围城战带来麻烦。毕竟朝歌有五万叛军,八万围五万本就不好打。战果仍在扩大,赵军势如破竹已经斩首叛军与卫军共计七万余人。

    智氏率领的联军见状后,只得沿着国境线向戚城推进。

    此次攻打戚城,共出动了十万晋军。智氏四万,韩、魏两家各三万。三家的宗主正忙着瓜分中行氏与范氏的土地人口,无暇他顾。他们认为此战毫无危险,瓮中捉鳖而已。于是,韩、魏两家把未来的接班人派上了战场,想让韩启章与魏驹两位世子跟随智疾老将军提前历练一番。

    他们尚未有施展的机会,便亲眼目睹了棐林大捷。韩启章与魏驹已经对赵鞅佩服的五体投地。两个年轻人跟在智疾身侧,追问着老将对棐林之战的看法。韩启章抢先问道:

    “疾帅!本公子以为棐林之战,赵简子以五百乘战车攻破叛军右翼,使其收尾不得相顾这才有此大胜。”

    韩启章尚未成年,比魏驹足足小了四岁。少年人的见识让魏驹不免发笑。

    “呵呵...竖子无知。他分明就是以一字长蛇阵排开。军阵连绵数里,令得叛军不明主攻方向,所以分兵防守。右翼突破后,叛军只得溃逃。那些修筑的土堡、箭楼便没了阻敌的作用。”

    二人争论不休之际,智疾一脸严肃的呵令驭手停下马车。随后,唤来了前军的主将智错。

    “传令全军,沿途征豕(猪)百头。赴戚城之时,务必将此事办好。”

    国境线的两侧,一边是范氏原有的封邑,另一边则是卫国。两处皆因兵祸遭殃,征收一百头猪委实有些困难。智疾没将话说死,便是知道其中的困难。

    姬错领命离开后,韩启章侧着身子挤开挡在他身前的魏驹,凑到智疾的面前。惊奇的问道:

    “疾帅是打算祭祀以告天,振奋我军士气吗?”

    魏驹甚是不耐烦这小子。没好气的说道:

    “笨蛋!祭祀乃需三畜之首。疾帅不征羊、狗,必有深意。莫非是担心战事僵持不下,我军缺粮?”

    智疾偏过头捋了捋胡须,笑道:

    “呵呵,老夫不过是想吃些肉食而已。两位公子无须猜度。”

    “我才不信呢。疾帅领兵有方与士卒同食。又岂会独自食肉?怕是那百头肥猪不足以让十万大军果腹,顶多喝碗肉糜吧。”

    韩启章虽然年幼,但很聪明。夸赞智疾的同时,却是在反驳魏驹的意见。不等魏驹言语,他又继续说道:

    “我与驹兄皆是受父命随军,听疾帅差遣。棐林之战,赵简子何以大胜?恕我等愚笨,还请疾帅不吝赐教。”

    说着他拱了拱手。魏驹也不好意思继续与个少年一般见识,只得彬彬有礼的深施一礼。

    智疾倒是没想到韩家的世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智。言外之意,他们听从智疾的调遣是有条件的。智疾若想藏私,不教授他们些战阵的本事。那韩、魏两家的军队在战场上便不听他的调遣。

    “赵简子何许人也?尔等问问乃父便知其狠辣。棐林之战,取胜之关键在于我等从旁助其声势,致使叛军分兵而无力与之对抗。故此被其击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听他的意思,赵鞅之所以取胜,全靠他们三家在一侧督战。这倒是新鲜了。显然智疾嘴巴上认可赵鞅,而心中却是不服。似乎是在告诉他们,换做是他来指挥,仗亦是这样打的。韩启章与魏驹不禁肃然起敬。智疾则继续讲解。

    “两位公子!为将之道需懂得因势借势。叛军战车之众非不敌赵军。然赵简子因其固守之势,料定其不敢出击。故我军从旁策应摆开阵仗,敌军不明虚实。误以为我三家联军为主力,从而分出五万人马防守左翼。战车亦是如此。赵军借此冲阵便是以八万对五万,占尽优势。待到敌军恍悟,颓势已定,败局已定。”

    “赵简子因叛军防守之势,而借我等之势。棐林之胜便是因势借势之道。二位公子可有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