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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一阵哄笑过后,孙武也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尔等知否?”
法令中规定,七岁以下的孩童(悼)与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如若犯罪可不追究刑事责任。
孙武甚是得意,开始嘲讽全场并说教胥吏不懂律法。老人在大周的社会地位崇高。只要不触犯原则性的错误。即便是失手杀了人,亦可免刑。
话说在大周朝,除了堂上这位奇葩老头能做到一跳三米来高,杀人如砍柴。估计其他耄耋之年的老者,走路尚需旁人搀扶,更别提犯罪了。
然而,下一秒孙武便笑不出来了。
“牟家宰!若是庶民老者盗取士卿官衣,招摇行骗,可否免罪?”
“回上吏!罪无可赦。”
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中,庶民冒充贵族身份乃是死罪。无论是老者亦或是孩童。孙武这才恍然清醒。他随手偷了件玄色的衣服,居然是官服。
由于冬季已至,阿季将王诩官服外的丝质纱衣剥离后收纳起来。这件玄色的棉布衣服,看上去和普通士族穿的衣服并无太大区别。这时候每个国家的装束都不一样。谁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王诩一抖袍袖,笑嘻嘻的走到孙武的面前。
“若是你肯去子静姑娘的灵前祭拜,好好悔过,我不告你,你自然无罪。”
绕来绕去,还是让他去磕头认错。孙武松了口气。只要对方不起歹心,腆着老脸继续磨呗。
“此事休提。你放了老夫。老夫将这易容之术传授与你。今后你想骗谁骗谁。岂不快哉?”
王诩不屑的说道:
“奇巧淫技。”
就在这时,老者的身后突然传出女子的话音。声音有些跳脱。
“好呀!好呀!老先生教我。我让卫诩放了你。”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向孙武身后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孩正挤过人群,向老者凑去。孙武偏头一看。瞧见来人居然是偷袭他的小丫头。于是,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始龀小儿!滚一边去。老夫没空搭理你。若非你这贼丫头,老夫岂会被擒?”
被老人鄙视为没换牙的小屁孩,姬元倒也不生气。见老人被绑的结识,于是扮了个鬼脸,扯着王诩的衣袖撒娇道:
“卫诩!答应他。让他教你,然后你再教我。嘿嘿...今后溜出门去,看谁还拦得住?”
想象很美好。可是...
“你谁啊?”
感觉少年这句漫不经心的话,如同空谷中的呐喊,回荡在女孩的心中。姬元呆傻在原地,拉着王诩的小手也随即落了下来。孙武着实对这丫头没有好感,跳了两下,隔开女孩。继续与王诩讨价还价。
“这样...这样...老夫教你功夫。你人品不错,可以传承老夫的绝学。”
“气功?”
孙武皱了皱眉。感觉面前这小子随口道来,便是发人深省的词汇。见王诩对气功有兴趣,他扭着屁股将身后的姬元推开。又蹦了一步,贴上王诩。
“好名字!就是气功。”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大叫。两人的耳膜差点被震碎了。
“啊...喂!”
随后,那被无视的女孩,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指着王诩的鼻头开始喝骂。
“混蛋卫诩!大坏蛋!本公子乃是邑主的胞妹。昔日你去戚城易剑,还是我跟在一旁呢。你居然不记得本公子了。亏我还穿着你送的鞋子。忘恩负义的家伙!”
女孩一边骂一边踢踏着脚上的皮靴。众人皆是一脸茫然。
“你...不是兰公子的侍婢吗?”
“哼!瞎了你的狗眼。本公子乃是卫国宗室之女,卫元是也。”
被晾在一旁的孙武,听到女孩王姬的身份,赶忙跳了过去。
“小丫头!你让他放了我。老夫说话算数。”
姬元冲着老人一眨眼。开始为其松绑。
“包在本公子身上。老爷爷,您可不能骗我。”
王诩勃然大怒,抓起女孩的手腕。
“你敢。左右!给我拿下。”
姬元没想到,王诩竟敢对她动手。
“卫诩!你敢。我乃卫姬。我让姐姐砍你的头。”
说着便被架了出去。谩骂声一直到府外的庭院,这才消停下来。随后,王诩命人取来了两坛酒。他将侍卫支开与孙武坐在大堂的地面上。抱着酒坛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孙武肚里的酒虫被他这么一勾,心里痒痒的。嘴唇微微颤抖。
“喂!给老夫也喝一口,解解馋。”
“你可有心爱的女子?”
孙武不说话。舔着干瘪的嘴唇,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酒坛。鼻子不停的翘动。嗅着四溢的酒香口水不禁流了出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一个我很讨厌的女子,为何会为了我心甘情愿去死的故事。”
半个时辰后,野宰府的大堂传出两个男子的喝彩声。
“彩!彩!彩!”
在偏厅等候的侍卫与下人赶忙冲了过去。瞧见一老一少抱头痛哭的模样。众人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谁说老夫没有心爱的女子。她叫多拉。你懂个屁啊。你的故事虽然感人,但是没老夫惨。呜呜呜....”
卫戴愕然的张大嘴巴。
堂堂孙武子被诩大夫这样的后辈数落的泪流满面,简直不可思议。他们一会儿举起酒坛对饮,一会儿又抱头痛哭。就像两个撒泼打滚的孩子,偶尔还蹬一蹬地上散落的绳索。
谁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众人皆是这般想法。
诸人静悄悄的,听着两人莫名其妙的言语,面面相觑。诸如,孙武说新婚之夜妻子死了,王诩没他惨?王诩则称自己死了,妻子苦等了一辈子。孙武没他惨。两人抱头痛哭一阵后,孙武又称大周的最西边有个国度,他想去看看。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全完听不懂。
卫戴抓耳挠腮,欲言又止。内心莫名的冲动。甚至有种现在就找个大鼎举上一举的想法。
天色渐渐昏暗,寒风呼啸着穿过大堂吹向两人的脊背。孙武摁着王诩的肩头,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不就是祭拜嘛。老夫答应你。以稽首之礼叩拜那子静姑娘。走走走...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随后,两只酒坛被豪爽的摔碎在地上。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凉之感。两人跌跌撞撞的朝着大门外走去。卫戴领着一众侍卫赶忙追了上去。
事情太诡异了。这算什么?灌醉老头,再骗去灵堂祭拜?
侍卫们望着两人勾肩搭背的身影,皆是一副愁眉深锁的表情。走出大门,来到了庭院。一众买了酒前来参观兵书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瞧见发起人王诩正与一名老者并肩朝垂花门走去。其中几人忙拦住侍卫询问情况。
在得知这一切都是野宰大人与那老头的赌约后,参观活动就此不欢而散。虽说打赌之事,他们也乐在其中。然而,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人利用,这种感觉总归是不舒服的。随后,他们骂骂咧咧的也出了府。他们尾随着王诩一路而行。直到王诩等人转入食肆旁的街巷时,他们才拐到路对面,将酒肆的掌柜揪了出来。纷纷拎着酒坛要求退货。更有甚者大声叫嚷着,扬言要去国城状告卫诩滥用职权,骗取钱财。
云梦因孙武掀起的风波,终于是平息了。
姬元被关押在柴房,到酉时才被放出。女孩骂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沙哑。最后,只得带着四名受伤的婢女灰溜溜的离开。回到邑主府见到姐姐后,姬元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躲在姐姐怀里哭得花枝乱颤。她一边哭泣,一边添油加醋的数落着王诩的罪责。
“你休要胡说,卫诩是何人,姐姐自然知晓。戴偏长护卫在他左右,又识得你的身份。卫诩轻薄与你,他岂会坐视不管?定是你这丫头胡闹,让他教训了?”
女孩委屈的撅起小嘴,泪眼汪汪的看着姐姐。她撩起衣袖,露出纤细的皓腕。
“姐姐不信元儿却信那卫诩。你看!元儿被他欺负的,手都抬不起来了。”
当看到手腕上的淤青时,姬兰一僵,稍显错愕。
“好啦!我会问清楚的。若是他真的对你无礼。姐姐定会重责卫诩为你出气。”
姬元比王诩小了三岁,从辈分上讲,算是少年的姑姑。以元儿的性格,若是讨不得便宜必然会自报家门出言恐吓。可王诩明知对方的身份,依然与她计较,这着实令人费解。
姬兰觉得事情蹊跷。安慰过妹妹后,她唤来侍女小柔。
“柔儿!你备份厚礼送去卫诩府中,将今日的事情问个明白。呃...别让他误会。”
待到戌时,小柔归来。她将从卫戴那里了解的情况一字不差的禀明后,姬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坐在书案前不住地哀声叹气。
妹妹与王诩的矛盾是小。无论谁对谁错,各打五十大板,问题都好解决。然而,孙武这样的烫手山芋突然出现在云梦。这事情就棘手了。孙武背后有齐国这座大靠山。越国又将其视为跗骨之蛆,意欲斩除。两方皆是卫国惹不起的重量级选手。这样的祸害比晋国内乱更令人头疼。
除了这些,姬兰更在乎王诩的安慰。孙武隐匿行踪几十年,各方势力都想打他的主意。若是王诩与他有了联系。此事传扬出去,将来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这可怎么办呢?
姬兰冥思苦想了半晌后,浅浅的笑了。
“柔儿!将炭盆取来。”
她拿出一卷空竹简,摊在书案上雕刻起来。那所谓的《吴王兵法》,开头的那段变成了“孙子曰...”女子将后面的部分,按照自己对兵法的理解雕刻了满满一卷。随后,又从书架上拿出最近处理的公文。她对比了竹简的颜色,仔细的挑选了一会儿。最终选出四卷看似差别不大的竹简堆在案头。
“把这些书简都烧掉。待到字迹模糊时,再取出来泼水浇灭。”
小柔拿着四卷公文,将有字迹的一面放入炭盆之中。白烟袅袅升起,“噼里啪啦”的声响随之传了出来。她手握竹片,偶尔挑起那些冒着火苗的书简,像是烧烤一般。有字迹的一面需要烤得焦黑,而光滑的一面则要烤得暗黄。
一刻钟后,侍女从火盆中挑出了五十几枚焦黑的竹简用水浇灭。姬兰拿着那卷半真半假的《孙子兵法》走了过来。她将手中的竹简一半放入炭盆中,一半挂在铜盆的边缘。随后,从那烧焦的竹简中挑出二十几枚各不相同的黑色竹条。
待到这些事情做完,表臣百司府的小伯深夜应召前来。姬兰随即下达了命令。
“以云梦驻军之名,将此书送往司寇府。告知他们这是那日系匪寇厮杀,从酒肆失火中所得。若是有人问起,皆报不知。”
一日后,一支千人的送葬队伍,缟素满天,从朝歌出发,沿着商道向着东北方的齐国缓缓行去。阴谋在黑暗中发酵着,宋国、晋国、卫国先后受到越国死士迫害的国家。许多身负仇怨的人正在黑暗之中,窥视着那条准备最后张开血盆大口的巨蛇。无数的恶意悄悄地笼罩在昔日南王的宝座上,正在悄然无声的腐蚀着春秋最强霸主的地位。
仇由子静被安葬后,荧泽赴任的事情日渐临近。寒冬腊月背井离乡的感觉,着实让一直生活在云梦的王诩与阿季有些感伤。
寒风肆虐着,书房里的窗户敞开着。孙武盘腿靠坐在窗边,王诩则蜷缩着一条腿,手臂耷拉在膝盖上。两人被一张矮几隔开,正在闲谈。像是冬日里爷孙之间坐在热炕上悠闲的唠着家常。
酒爵交碰的声响,不时传到小楼下方。阿季偶尔抬起头向楼上望望,露出浅浅的笑容。然后,继续忙碌着家务。
“你愿将身世告知老夫,可见你我也算是坦诚之交。有个关于你的秘密,老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武饮下一爵酒,看了看王诩,表情些许复杂。
老者的行踪当然是比王诩的身世更让人觊觎且麻烦。相互间的坦诚,或许是彼此消除隔阂,还能坐在一起成为酒友的原因。
“有什么不当讲的。我这公子的身份,说出去惹人笑话。”
“其实老夫这易容之术乃是从越人那里偷学而来的。当年勾践派人刺杀了你的父亲,遂命人用这仪容之术假扮出公辄,企图吞并卫国,逐鹿中原。岂料晋齐两国亦在暗地扶持宗族势力。后来的事...你也知晓...卫国内乱。假冒的国君意外被杀,勾践怕事情败落便谎称出公外逃,死于途中。老夫讲这陈年旧事,是想让你明白,你的父亲是个有为的君主...”
王诩为他斟了杯酒,两人对饮一爵。窗外的风徐徐吹来,凉爽与朦胧的醉意使人在虚幻与现实中交叠。
“你我能在此饮酒已是不易。这天下之人能果腹...便是满足。心存仇怨,就如同这饮酒一般,太奢侈了。”
“呵呵...你倒是说的漂亮。不知是谁因一女子之死,逼得老夫大礼参拜?”
“诶...这不一样。我何曾嫉恨与你?若是心存仇怨,你这老家伙还有命在此饮酒吗?”
说到这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随后,谈及孙武的初恋女友,那名叫多拉的女子。
“老夫幼时,随父戍边北境,无意中俘获一队外族商贩。遂命士卒将其充作奴隶。其中有一少女,金发碧眼,短衣白衫,臂着铜饰,样貌甚美。她乞求老夫免去烙刑之苦。老夫本以为此女乃鬼方部族之后,念其可怜,便将她留在身边作了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