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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付出,是无私的放弃自己的原则。
有一种感情,是不计后果的冲动。
有一种爱,是冷暖自知的宠溺。
或许在常人眼中,面前的女子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但是在得知真相后,王诩深深的感受到姬兰浓厚的情谊。
卫常等人的死,他并不在乎。事发当日,他何尝没想过将其灭口?只是牺牲下属来陪衬这场巧妙的布局,未免有些残忍了。
那日深夜,王诩跪地乞求姬兰保全阿季的性命。女子谎称给他三天时间来查证卫常行骗的手段。他早该想到,即便查出卫常行骗的手段也与大局无关。毕竟那是桩命案。姬兰这么做,无非是不想他察觉到自己真实的意图,将一切彻底的掩饰。
按照王诩的猜测,姬兰会威逼利诱卫常,迫使对方主动放弃。试想为了三铢黄金骗人的家伙,又怎会经得起的诱惑?如果对方贪得无厌,或者想至王诩夫妇于死地。姬兰大可在司寇府派人调查前,放了王诩夫妇,让他们远遁千里。事后,卫常亦不敢找王姬的麻烦。
姬兰做到这般田地,无非是想留住他。回想过往的一切,女子为了他,不惜食芥粉,关集市。这都让王诩尤为感动。他跪在原地,惭愧的低下了头。
然而,偷运尸体,调动杀手伏击,主动暴露线索引卫侯起疑。这些事情都冒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可能牵连的不止是几十人的性命。王诩即便是心如铁石,亦看得出姬兰的付出与真情。
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周密的安排,也绝非临时起意。想来,弃车保帅的做法是为大局着想,女子亦是无奈。若是归咎责任,王诩何尝不是间接害死那三人的帮凶?若姬兰有错。那唯一的错,就是太在意他,希望他能留下。
“起来吧!你我君子论交...何须如此?”
他抬起头来,看着姬兰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姬兰以命相交。这份情谊他不愿辜负。
“我卫诩的命就交给你了。主公!”
说罢。王诩以稽首之礼俯身参拜。姬兰轻移莲步,扶起王诩的衣袖。
“时辰尚早,陪我出去走走。”
二人行出帐外,在营帐前的草地上漫步。宁长与卫戴远远的跟在后方。
“跟我说说吧,你是如何做到算无遗策的。”
姬兰微微点头,终于扬起一抹笑容。轻声说道:
“可以!不过...说完后,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不需撒谎。”
王诩愣了愣。
他有什么秘密?姬兰会这般在意?
允诺后,姬兰复盘棋局。
那日,女子的确是想花钱了事。不料察觉到卫常对王诩起了杀心。她决定先下手为强,随即做出了安排。
自从冶铁的技术提升后,铁质武器一直没有机会投入战场。借着伏击卫常正好试试效果。随后,姬兰唤来了军中的心腹。那位有举鼎之力的卫戴。二人谋划了整件事。
这也是后来死者伤口奇怪的原因。姬兰命工匠铸造的铁剑是参考过越国的军备,并仔细评估了越人的长剑在战阵厮杀中,发挥出的强大战力。最终决定做出改良。而羽箭一端的箭头亦是精铁所制。所以才不能留下痕迹。
由于一切都是模仿越人,自然这黑锅要让越人来背。正巧前段时间范蠡遇刺,越人死士闹得沸沸扬扬。按时间与路程推断,那帮死士极有可能进入了卫国。为了将此事做的更真实些。他们故意在尸体的伤口处留下翎羽,扒光死者的衣物,在荒野中隐藏行踪,再断断续续的留下些线索。假装成盗匪杀人越货的样子。然而只要深究,不难发现其中的端倪。只不过都是指向越人的死士。
将阿虎与卫常等人的尸体混在一起后,卫戴便带着手下北上去了戚城。他们在途中将犀甲铁剑藏匿在劫持的六辆马车上。随后,将这些军备留在了少司马府。一行人在府内乔装打扮后,押着货物沿着官道大摇大摆的去了牧邑。
本来是想移花接木,先把赃物交给卫常的家人博取信任。而后再吓唬对方,告知卫常在归家途中遇袭,如今被人劫持,下落不明。
在他们看来,卫常鱼肉百姓,贪得无厌,自然结怨的仇家也不在少数。于是,上演了一出忠仆护主的戏码。还谎称卫常被劫持前,托付他们转移家小。如此大费周章,其目的是想将卫常的家人藏匿在山野中,最好能畏惧仇家,躲上一年半载的。一来,为姬兰离间司徒与卫侯的关系争取时间。二来,就算被查到。卫常逃不了贪污的罪名。他的家人亦说不清东西的来历。这脏水定会泼向司徒府。
前期的铺垫已经很周祥了。先有王姬逾越礼制结交司徒府家宰。后有卫常大量敛财的证据。只要一查便能浮出水面,而卫侯的猜忌心甚重。即使不信也会对司徒朔有所防备。放出这样的烟雾弹,再加上死了三名下属,姬兰势必不会引起怀疑。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卫常的家眷听闻此事后,竟然不顾卫常的安慰,连夜收拾了四车家当准备奔逃。他们甚至有本事在夜间开启城门,并拿到通往郑国的通关文书。
如此的配合,就连卫戴这劫持者也懵了。他随即命人将这里的异常情况禀明姬兰。之后姬兰暗中活动了一下,便保持静默,坐收渔翁之利。
说到这里,真相皆已浮出水面。女子抿唇微笑。
“我在想...或许老天也在帮我吧。才会有这样的气运。”
“呵呵,有这样的猪队友,只怪司徒朔识人不明。诩以为...好人...总归是有好报的。”
卫常家人的叛国之举,正是连累吴司徒与牧邑邑宰下马的关键。
“好人?我还算好人吗?”
“恶人也好,好人也罢。这乱世中...又有谁说的清呢?只要心存善念,卫诩眼中的兰公子,一直都是好人。”
二人绕行至篝火旁坐下,卫戴将士卒们支入营帐。
摇曳的火光勾勒出王诩与姬兰的身影。月光将二人的背影在草地上无限的延伸。最终...交织在一起...
“我听过这样一个说法。人的智慧不是学识的广博,而是看事情发展的眼光。主公算无遗策,显然是聪慧的人。只有庸人才会被俗世困扰,活在当下...寸步难行。而聪明人...则是活在未来。诩相信...当主公结束这一切,卫国会变得更好。”
姬兰眸中闪烁,她深情地望着王诩。
“我卫兰今生有幸与你结识...死而无憾。”
太过煽情。王诩尴尬的笑笑。
“对了!主公要问卫诩何事?”
“你到底...是谁?告诉我...不需说谎。”
王诩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
“既然已将性命相托,诩自不会隐瞒。我...是出公辄的儿子。”
姬兰瞬间花容失色。王诩的回答比坦白现代人的身份还令女子震撼。
按照宗室的族谱,卫出公姬辄是卫灵公之孙。卫悼公是姬兰的父亲乃卫灵公之子。换言之,姬兰与姬辄同辈,是王诩的亲姑姑。少女一直怀疑王诩来自北狄部落,是中山国的王子。不想这一问,差点没把自己吓晕过去。
然而,姬兰的反应让王诩有些会错意了。
“主公放心!诩并无觊觎君位之心。只想与内子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似乎越描越黑。
初时,姬兰觉得对方有趣,赏识其才华。之后,借婚嫁法令,逼王诩服软,不想成全了别人。卫常之事使得王诩夫妻历经磨难,更是情比金坚。姬兰自视甚高,难得对一男子倾心。谁料突如其来的姑侄关系,让怀春少女的美好憧憬...轰然崩塌。
直至宁长赶来禀报。
“公子!大公子到了。”
她恍惚的说道:
“卫诩...我们...走。”
宁长与卫戴领着二人向山谷的最深处行去。那里是冶炼的秘密场所,坐落在山脚下,荒凉且人迹罕至。
一排简易的民舍,周遭以圆木架起围栏。看上去就像一座百人的村寨。走进民舍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宽一丈,长五丈的巨坑,赫然出现在脚下。巨坑两侧有石制的阶梯。四人沿着石阶向下走。王诩借着火把的光亮张望四周,发现墙壁上留有烟熏火燎的痕迹。
想必地下是冶铁的场所,为了掩饰冶炼锻造时产生的浓烟与击打声特意挖掘的。一路之上,姬兰魂不守舍,一句话也没有说。女子似乎仍然被内心的幻灭感纠结着...难以自拔。
越往下走,浓郁的柴火味便越重。墙壁的颜色也越发的黝黑。明显那巨坑的作用是为了方便地下烟尘的流通。
行至下方,瞧见一排铁毡与小型的熔炉整齐的一字排开。下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宽大。王诩不禁想象着铁匠们工作时的场景,像是在屋檐下打铁一般。
邻近阶梯的一侧,有许多隔开的房间。估计是用于储藏铁料或是兵器的地方。行出没多远,瞧见一处房间的门缝中,隐隐透出火光。宁长在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小声道:
“大公子!人到了。”
片刻后,门开了。
一位儒雅的少年披着件黑色的皮裘,一只手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两声。努力的挤出个笑容。
“快进来吧。就等你们了。”
他似乎染了风寒,面戴倦容。随后,王诩四人快步走进屋内。
这里陈设简单,几张木案摆放在四周,正中则是宽大的沙盘。屋内有四人,除了眼前的这位病殃殃的少年,还有年过半百的健硕老者,绷着脸的中年人以及正嬉笑着向姬兰打招呼的青年男子。他们都围聚在沙盘四周,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见到王诩进来,众人疑惑地打量着姬兰。
显然这样的密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对于外人的加入,他们不免有些忧虑。
“这位是下大夫卫诩。云梦野宰。”
四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健硕的老者哈哈大笑起来来。
“兰儿丫头了不起!老夫佩服。”
他一个小小野宰,哪儿来的名声?姬兰将他带来,那老人何以如此开心?王诩一头雾水。
此刻,四人的目光齐齐投向王诩,就连那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更是微微点了点头。王诩正要躬身行礼,老者道:
“不必虚礼,大家都是自己人,还是先谈正事吧。”
虽是这么说,但姬兰还是向王诩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诸人。
“这位是司马章,我的叔父。这位是司徒史,祝氏家主。这是家兄,少司马舟。”
说罢,姬兰优雅的俯身,拿起沙盘旁的长竹。
“喂!公子兰!你还没介绍我呢?”
显然那嬉笑的青年男子被姬兰无视了,对方觉得很没面子。
谁料主动开口,请姬兰介绍,女子仍旧不搭理他。男子尴尬至极,不过性情也算豪爽,没太在意。片刻后,他拍拍胸脯,对着王诩说道:
“在下牧邑邑宰,诸师一族,卫瑕。”
王诩闻声,不禁眉毛一抽。
原来这货是大名鼎鼎的袜子君啊。
他拱了拱手,诸师瑕笑着向他靠了过来。然后,小声耳语道:
“小子!兰儿可是我看中的女子。你莫要横刀夺爱啊。”
语调抑扬顿挫,竟能听出些撒娇的味道。诸师瑕的手肘同时轻轻蹭了蹭王诩。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警告的意思。王诩不禁打了个寒颤,撇撇嘴,没有吱声。
此时姬兰已经开始讲述着政变计划。若是王诩不认真听,反倒与身旁这位娘炮一般的网红达人争风吃醋,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云梦制邑成功后,便可囤驻一师的兵马。加上戚城五师、牧邑两师,我方八师兵马足以对抗国城的三万驻军。起事前,我会命人在南境散布楚人北伐的消息。届时只要叔父以司马府的名义调动南境守军驻防边城,为我等拖延三日。大事可成。”
姬兰扬起衣袖,手中长竹在沙盘上轻轻一点。那里正是云梦与朝歌之间,是女子选择伏击卫侯的地点。姬章与祝史同时皱眉。司徒史先开口问道:
“公子!云梦与朝歌不足百里,倘若一击未中,又当如何?”
“强攻朝歌。”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从兵力上分析,我方八师人马,朝歌则有十二师,已经处于劣势。若是强攻国城这样的坚城要塞,没有十倍的兵力想都别想。毕竟,鲁班才刚发明出锯子。像云梯、攻城塔车那样高尖端的攻城利器尚未问世。一般攻城方会以围困为主,待到守城方粮草耗尽,自己乖乖出来投降。除了破坏城门或是提早安插内应可以快速破城。不然攻下一座坚城,围困的时间至少一年半载。春秋不比战国,这时的围城战打个两三年都是常有的事情。
随后,姬兰在沙盘上指着梦云旁边的淇水。
“勾连淇水,放弃戚城。”
长竹自北向南画出淇水的位置,又从西向东,画出黄河主流的方向。被两条河围困的三座城池,正是朝歌、云梦与牧邑。
“据河以守,将国城困死。”
诸人不禁捏了把冷汗。心想:“这女人的心可真大啊。”
当然这是伏击不成,无奈选择的下策。若是此法仍然不能攻破朝歌,那只能南下去郑国避难,或是流亡楚越。只听姬兰又道:
“诸位莫要惊慌。此战至少八成胜算。一来,我方士卒乃边军出身,战力自远胜国城守军。二来,卫境战马皆由我方控制。哪怕卫侯侥幸逃回国城,中途截杀敌方士卒亦可削弱其兵力。三来,贮备的铁器与犀甲可以武装一师的精锐。我方军备之强悍,远胜敌方数筹。四来,史大人可在秋赋上做做文章。比如,陈粮换的还是陈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