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铁匠的误会

通话中的亮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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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时期,楚国是第一个步入铁器时代的国家。然而冶铁的技术尚不成熟,熔炼出的铁多为生铁且杂质含量较多。虽然生铁坚硬耐磨,但是本身较脆,很容易折断。不适合用来铸造刀剑之类的兵器。直到战国中后期,楚人才掌握了百炼成钢的技术。铁器才逐渐取代了青铜的地位。而此时的铁,不过是用于铸造箭头或是针一样的小物件。

    王诩口中所说的铁匠,无非是会铸造青铜的匠人。能帮他打造些小工具而已。然而他不知道铁匠在此刻所代表的意义。各国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突破冶铁的技术。卫国也不例外,就连他们的铁匠也是从楚国高薪聘请的人才。岂会因王诩一句话便借了出去。而且这是国家的机密,普通人根本不知道铁匠的存在。

    “不知诩先生从何知晓戚城有铁匠呢?”

    “呵呵,兰公子。这么大的一座城池,怎会连个铁匠都没有?”

    二人对视笑了一会儿。他们似乎都误解了对方为何发笑。铁的存在,是各国之间的秘密。普通人根本不会知晓。姬兰根本不信中山国已经掌握了冶铁的技术。然而对方稀松平常的目光,又让她有些怀疑。

    “先生深谙冶铁之道,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岂敢...岂敢。略知罢了。”

    随后姬兰命人准备车马,领了二十名护卫,带着王诩出城。行至城外不远处,王诩与阿季便被蒙上了眼罩,武器也被收缴了。搞不懂,不就借个铁匠,至于这么神秘吗?

    “兰公子!这是带我去哪儿啊?”

    “北戍军驻地。”

    铁匠服务于军队,似乎是这样的逻辑。王诩也没细细询问。毕竟驻军所在属于机密。他若是多嘴,反倒是会被扣上个居心叵测的罪名,万一被当做细作抓起来,那就不妙了。

    当眼罩被摘下后,自己竟身处在一片低洼的山坳中。周围是低矮的小丘。远处的山丘上放养着羊群与马匹。

    “先生莫怪。此处乃我大卫牧马之地。家兄乃卫国少司马,掌舆马与马政之事。”

    “岂敢...有劳兰公子了。那里的羊群也是牧场的吧?”

    王诩指着远处的羊群,兴奋不已。不枉大老远来一趟,运气还真是好。那多的羊,今后羊毛的供给一定跟得上。

    “在下倒不介意将羊毛卖与先生,然有两难。”

    “不知有何为难之处,还请兰公子明示?”

    “其一,若将羊毛剔除,恐伤及羊皮。其二,隆冬将至,羊若裸身何以御寒?”

    王诩啼笑皆非。瞬间脑补出,姬兰用刮胡刀给绵羊剃毛的场景。

    “哈哈哈。”

    随后恍然大悟。难怪古代的布匹是按照制衣所用的门幅宽度织出的。正是没有剪刀,无法准确裁剪的缘故。他忙抱拳施礼,告罪道:

    “兰公子恕罪!诩失礼了。羊毛可于仲夏剪除,入冬前便能生出。至于剪毛所用之物,诩绘出图样,公子一看便知。万不会伤及羊皮的。”

    王诩寻了一节树枝,在地上画出剪刀的图样。向姬兰解释如何打制。对方目放异彩,连连点头。一旁的侍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讲解之人。果不其然,他是个奇怪的人。竟能想出如此精巧的东西。此时姬兰更加确信,面前之人通晓冶铁之法。

    随即带着他参观了冶铁的地方。那位从楚国高薪聘请来的老铁匠,也在一旁作陪。向他认真解说着每一道工序。冶铁的地方很是宽敞,石块堆砌而成的地炉一字排开。有的正在燃烧,冒着黑烟。有的则被敲碎,通红的生铁疙瘩从地炉底部再被夹出。还有的正在建造,木炭与铁矿石被一层层铺放在地炉之中。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虽已是深秋,但他们似乎不惧寒冷,都赤裸着膀子埋头干活。

    “哇喔!好大啊。”

    “呵呵,此为风囊,可使炉火青白。”

    之前从炼丹一类的古籍中了解到,古人没有温度的概念。判断温度的高低,完全是靠观察火焰的颜色。炉火纯青,便是这个意思。丹药若是能炼制成功,炉火必然青白。

    赤裸上身的壮汉用力推动兽皮制作的巨大风囊。王诩只觉好笑。像是大人在玩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幼稚。随后老铁匠带着他们来到生铁打制的地方。火花四溅,金铁击打的声响震耳欲聋。几十把铁锤同时击打,发出短促的金鸣声,犹如产生了共鸣。一时间竟有种被猫挠心的感觉。就连舌头也随之发麻起来。王诩最受不了这样的声音,如同用指甲刮玻璃,感觉快要崩溃。

    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个时代的过度。匠人挥舞着铁锤锻打,而打铁用的铁毡却是青铜铸造的。总觉得别扭。转念一想,也对。冶铁对于温度的要求比青铜要高。正是无法达到铁的熔点,才不能浇筑出铁毡来。

    王诩痛苦的表情被姬兰瞧见。貌似她对噪音也同样抵触。于是催促老铁匠离开。一众人来到了成品检验的地方。这里摆放着许多生铁制成的小部件。走近一看,才知是组装戈矛用的。他没有想到,贫弱的卫国竟然暗藏军事革新的宏图。若是侥幸成功,军事实力必然大增。

    突然一个匠人的举动引起了王诩的好奇。那人手中拿着一块黑色的石头,贴在生铁制成的武器上。本以为他是在打磨武器。片刻过后,那人反手掂了掂,武器竟然没有掉落,像是吸附在黑色的石头上。王诩大惊,失声喊道:

    “磁铁!”

    老铁匠颇为讶异,这东西很少有人知晓。

    “噢?先生竟识得此物?慈石可验铁,鲜为人知。”

    不知用慈爱的慈字来命名。是因为这时的文字较少,还是觉得这石头可以吸附兵器,有止戈之意。亦或是磁石被方士所喜爱,用于炼制丹药,研磨成粉还可治病。

    老铁匠顿感遇到志同道合之人,对着王诩便是一礼。一旁的姬兰欣喜过后,略显忧虑。倘若中山国已经掌握了冶铁之法。不久后晋人也必然会掌握。这对于卫国而言,是极大的威胁。心念一动,她眯了眯眼睛。说道:

    “诩先生,可否提点一番?”

    “提点不敢当。浅谈一番倒是没什么问题。”

    其实他也不是太懂,只是知道铁的熔点比青铜要高。无非是提高炉温。在参观过冶铁的全过程后,发现地炉烧制的铁块杂质太多。估计就是这样,电视中看到的铁匠才会反复锻打铁器。他不懂什么是脱碳。但作为曾经的商业奇才,还是保持着敏锐的目光。可以直击事物的本质。

    “不知老人家,可否听说过煤炭。”

    老铁匠皱起眉头。王诩见状则开始描述煤炭的外型。

    “此物漆黑如墨,似炭可烧,多出于晋地。”

    山西多煤老板,印象中露天的煤矿也有很多。相信这个时代已经被人们发现所使用。果不其然,他一说,老铁匠便想到了。

    “先生说的可是石炭?”

    石炭是什么鬼?仔细一想,古人一定是认为,煤是可以燃烧的石头。这种小细节就无需纠结了。在他看来,提升温度无非是改变燃料。煤炭燃烧的时间较长,比木炭耐用。冶炼时一直添加燃料当然会影响温度了。或是是歪打正着吧。

    随后他又提出将地炉修建的高一些。冶铁的熔炉不都是很高的吗?虽然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但是至少知道火焰外围的温度较高。初中的化学课也曾讲过。像他们那样将木炭与铁矿石一层一层的平铺,势必燃烧的不够充分。尤其是铁块接触地面的地方。

    老铁匠如获至宝,命人取来墨条在竹简上记录。一根黑色的粉笔,只叫王诩大跌眼镜。不停的追问那墨条是怎么制成的。一方急着听冶铁之法,而另一方却在询问墨条如何制作。一路噤声不语,假装侍女的姬元,见到这一幕,笑的花枝乱颤。然而无人理会。她无聊的四下张望。发现王诩身后站着的小丫头极是有趣。一会儿挠挠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会儿又向王诩身边的两人挤一挤,似乎也想了解,参与其中。只不过,狂热的姬兰与铁匠此刻将王诩夹在中间,根本不给她一丝靠近的机会。

    姬元古灵精怪的闪到阿季身边,小声问道:

    “你听得懂吗?”

    阿季转身眨巴着眼睛,小声蹦出两个字。

    “不懂。”

    “哈哈哈,你真有趣。和卫诩一样的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阿季...”

    女孩间的友谊貌似很好建立。被冷落的二人,彼此间都认为对方是个可怜的奴婢。不禁同情心泛滥起来,然而简单聊了几句后,又发现对方没有城府,极好相处。瞬间好感度爆棚,开始无话不说。

    “你家少主一直都这么奇怪吗?”

    “少主才不奇怪呢。你再说他,我就不理你了。”

    “是吗?哈哈哈。我觉得你们主仆都是怪人。”

    两个小丫头躲在远处窃窃私语,不时瞧一瞧如火如荼的学术讨论现场。

    “卫诩有欺负过你吗?”

    显然这话可以分很多层面来理解。不过阿季立即做出了回答。

    “没有!少主人很好的。”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阿季很介意姬元对自家少主的看法,于是也问出同样的问题。

    “兰公子会欺负你吗?”

    姬元发现阿季耿直的令人发指,完成就是愚忠。只要她稍有言语上的冒犯,女孩就会摆出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她很喜欢这个同龄女孩的性格,就像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突然想捉弄一下对方。于是乎...

    “公子他经常打骂我。有时还强迫婢子侍寝。”

    说到此处,竟声泪俱下。她想,自己假装的这么可怜。阿季总会说些自家主人的坏话,或是分享一下八卦、趣闻什么的。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女孩只字未提。下一刻,她傻了。

    “活下去...”

    她被阿季猛地抱住,对方在她后背轻抚了几下。然后轻轻的说出了这三个字。陡然觉得事情绝非想象中的那般简单。阿季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孩,并且承受过巨大的伤害。此刻,被对方抱得紧紧的,真是哭笑不得。女孩好心安慰她,自己总不能推开人家。这样不就太伤人了嘛。而对方的话,她又无法去接。姐姐打骂过她是真。和姐妹睡在一起也是真。谎言若是上升到生死的层面,总会觉得有些对不住姐姐。

    一时间,竟不知所措,也心疼的伸出手抱住对方。二人相拥在一起,彼此勉励起来。这完成超出了姬元的意料,但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名叫卫诩的少年,一定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此刻好学宝宝王诩终于知晓墨条是如何制造出来的了。古人还真是聪明,将黑炭或是黑色的矿石研磨成粉,再用鱼胶或者漆这类有粘性的东西融合在一起,反复捶打。最后晒干便能制作出墨条。

    墨条多用于女子画眉,又称石黛。王诩想着,老铁匠还真是顽皮,竟然偷老婆的眉笔用来书写。其实并非如此,这时的墨条融水后,是可以用来书写的。铁匠只是嫌麻烦,急着记录而已。他总不能拿个小刀在竹简上雕刻吧?那样太慢了。

    王诩给出第三个提高温度的方法,是制作风箱。抢过老铁匠手中的墨条,在一块木板上开始绘图。而看他画画的二人,满脸懵逼。他们哪儿见过立体图形?更不好意思劝对方再画张平面图。风箱王诩见过,至于里面的构造只是猜测。反正能方便吹气就是了。总不能给他们搞出个鼓风机来?虽说有了磁铁与铜,制出个手摇发电机根本不是问题。但之后怎么办?或许研究个几年他会搞明白的。当下嘛。就用风箱应付一下好了。

    除了煤炭的使用,是王诩坚定不移的提出。其余都好像不太确定,只是以商量的口吻提出自己的构想,供二人参考。而这些构想都有实现的可能性。这让姬兰很是费解,心里想着。

    “是我多虑了吗?卫诩不像知晓冶铁之法啊?”

    若是深谙此道,又何必麻烦的绕圈子呢?只需告知他们如何去做。没必要解释个中道理,甚至还征求他们的意见。匠人是靠手艺吃饭的,怎可轻易将技艺传授他人?

    “难不成他是....”

    一个荒谬的想法从内心深处隐隐的冒了出来。她不敢再想,若自己的猜测属实。眼前的少人会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心悸不安的感觉遍布全身。

    “始见磁石,又闻制墨之法。恕诩妄言,若是将矿石先煅烧一遍,再研磨成粉。后以磁石吸附筛选,再行冶炼。不知是否可成?”

    旁听的二人顿时安静下来。这一回答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就连后知后觉的老铁匠也是目瞪口呆的模样。先是佩服少年的真知灼见,然而片刻过后,才意识到这话背后的含义。老铁匠吞咽了一口口水。而姬兰则颤颤巍巍的问道

    “这...这...都是你,方才想出的?对吗?”

    王诩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二人呆若木鸡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不是他们说提点一二的吗?难不成他给出意见不够好?

    王诩怎会知晓此时的冶炼,就连坩埚这样的东西都没有。基本是以“块炼法”弄出些铁疙瘩。“百炼钢”的技术隐隐就要突破,只不过卡在温度上。研磨成粉的冶炼方法若是真的实现了。那就一下跑到了宋朝时期的水平。“炒钢”的工艺若是出现,那还不举世皆惊?还好风箱是无法提供足够的风力。除非做出的风箱够大,能保持风力持续不断的输入熔炉。

    不过现阶段提出的改进意见,已经足以让卫国制出百炼钢了。在他说出铁匠的时候,姬兰已经考虑将他灭口。若是王诩知晓冶铁之法,杀他毫无意义。毕竟一个小国的公子都能知道的事,即便想隐瞒亦是瞒不住的。而王诩若是掌握着核心的技术,确认过并非有人传授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砍下王诩的脑袋。

    此刻,姬兰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少年的急智,乃平生罕见。赞他旷世奇才也不为过。只是简单的看了一遍冶炼工艺,就能提出这般有建设性的意见。换做是谁,也会心生惜才之意。怎会舍得杀掉呢?

    “兰公子!事情既已结束。我们也该回去了。”

    姬兰有些茫然,恍惚间竟无意识的回道:

    “再等等...”

    “啊?为何要等?难不成公子忘了?还要带在下去寻铁匠与木匠的呀?”

    铁匠不就在这里吗?姬兰顿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望了望兴奋离开的老铁匠,再看看一脸诚恳的王诩。难不成对方说的铁匠不是她想的那样?一时间不明所以。他怎会知晓此时王诩的想法?

    傻子也能看出这位铁匠大师是此处的工头,王诩又怎好意思开口去借呢?再说了老人家一把年纪,又不能干体力活。被带到云梦那样的穷乡僻壤,缺衣少食的。万一有个好歹,如何跟姬兰交待?其他的匠人都是分工完成一道工序。想必是怕冶铁的技术泄露。他请个只会砌炉子,玩风囊,抡铁锤或是摸磁铁的质检员有什么用?他要的铁匠,是懂得青铜铸造一系列流程的铁匠。最好吃苦耐劳,只要管饱就会干活的壮劳力。

    “呃...不知先生说的铁匠是...”

    “只要懂得青铜铸造,且年轻力壮即可。”

    姬兰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完全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居然将王诩带到戚城北戍军的驻地,显然是她想的太多。还主动暴露了秘密。

    “诩先生!您说的是锻冶匠,并非铁匠。”

    王诩怎会知道,在没出现铁之前。会冶炼的匠人都叫锻冶匠而非铁匠?他尴尬的笑笑,拍着自己的脑袋,立刻就坡下驴。

    “哎呀!瞧我这记性。对!是锻冶匠。没错!”

    也不知为何,姬兰暗暗嘘出一口气。她本就不想取王诩的性命。如今不该知道的,该知道的,对方全部知晓。杀还是不杀?

    “先生!可否与在下同游牧场?”

    话毕。她没有给王诩选择的机会,命人驱车前往远处的山丘。四人站在马车上,看着山坳中的冶铁作坊,变得越来越小。姬兰拍了拍马车青铜雕琢的围挡,问道:

    “先生觉得这驷马车驾如何?”

    “气派,威武。”

    他们乘坐的马车,只有两个轮子,由驷马牵引。属于标准的战车,这是姬兰的座驾。

    “若在下将车驾赠予先生。不知先生可驾驭几匹骏马?”

    问题有些高深。哪儿有人送车驾后,问对方要几匹马的?明显不够诚意嘛。王诩也不知姬兰此话何意?随口答道:

    “两匹足矣。”

    “为何?”

    “一匹我骑,一匹舍妹骑。”

    “哈哈哈。”

    一同站在车上的姬元与阿季都不明白二人打的什么哑谜。

    “在下冒昧,再问先生一个问题。为何要帮助云梦的百姓?”

    “我也不想啊。兰公子又不给机会。没办法,只好帮啦。”

    没想到对方竟会这样回答。简单而又直白。

    “噢?若在下未曾去过云梦,而是其他人。先生便不会相助百姓...对吗?”

    “开个玩笑而已。兰公子何必当真呢?我曾问舍妹,人之所欲?其曰,饱食而衣暖。”

    王诩叹出一口气,悠悠道:

    “哎...为何要帮?视之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