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簪花莫离

折花予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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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明,北山居。

    因江雪尧昨日饮酒过量,直睡至隅中也还未醒。几人随意吃了早食,或练剑或读书,又将竹林走过一圈,眼见已到了正午,林决便说去厨房备饭。

    他前脚刚迈入厨房,苏凛后脚便跟进来,笑道:“我来助你。”

    林决道:“我预备做泉州菜,你可会么?”

    “虽不会,听你指令却够的。”

    林决便点头,与他一同备食材并调料。待生火烧灶,他一面掌勺一面道:“水。”苏凛忙添水;又道:“小火。”苏凛便抽柴;又道:“收汁。”苏凛一愣,他笑道:“便是大火。”说着已用灵力在锅底生出一团猛火。

    苏凛忙道:“你灵力才受损,不可轻易施展。”

    他道:“已无大碍,我自有分寸。”

    这道菜出锅,苏凛笑道:“我原也要烧菜,如何只给你帮手了?且看我来。”

    林决一笑,自把主厨位让与他,另去一旁蒸糕点了。两人忙了许久,待饭菜皆出锅,苏凛笑眼看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不及送去食舍便尝了一筷,又立马皱眉沉声道:“盐似乎下重了,用饭时记得多喝两盏酒。”

    林决也不谑他,只把糕点往盒里盛。苏凛见其雪白圆润,忍不住偷一块尝了,赞道:“好厨艺!你不当厨师真是可惜了。”

    他笑道:“那是雪尧爱吃的,小心她闹你。”

    苏凛道:“她若知道你带伤下厨,可难说闹谁。”

    “常在途中,难有机会下厨,怕手生了。”林决一面说,一面提了饭菜去食舍。苏凛与他并肩而行,因望着最偏处的藏剑阁,叹道:“想来阁中藏有诸多名剑,若得观摩,何其有幸。”

    林决随口道:“阳先生既然不在院中,各处看一看也无事罢——何况阁门并未上锁。”

    苏凛眼珠一转,笑道:“妙哉。”

    用过午食,因江雪尧仍有些头晕,叶晞便扶她回房睡下,回到院中不见苏凛、林决二人,她便只身去竹林散步。

    这片竹林方圆约十余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入目皆是苍劲的翠竹,极有风骨。叶晞踱步林间,走了片时便听见水声,再走近,便见一溪清泉从竹林流过。溪水清可见底,深处约半丈,浅处才寸余,溪鱼往来其间,仿若空游。

    她坐于岸边溪石,抬眸静观这处风光,偶有一掌长的青竹叶从她眼前飘下,又落在水面悠悠流走。微风轻拂,竹林婆娑作响。她眼里赏景,耳中闻声,十分怡然。

    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她回头一望,便见阳先生提着药篓站在自己身后,道:“住得还习惯么?”

    她微笑道:“很习惯,先生雅居与这片竹林极为相宜。”

    阳先生将药篓递与她,道:“药已采好,你交与林决,询问是否有缺漏罢。”

    “多谢先生。”她接过药篓,略略一看,便见盛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最上是一束菊类药草,浅白的花朵十分可爱。

    阳先生在她身旁坐下,目视青竹碧水,许久不发一言,渐渐地竟合上双眼,不知在沉思还是浅眠。

    叶晞凝眸看了他良久,忽道:“我有一问,还请先生解答。”

    他睁眼道:“你问。”

    “听闻先生师门历代单传,门人皆惊才绝艳,铸剑术天下无匹。苏凛亦出自铸剑世家,年少有为,先生可有意收他为徒,继承名号?”

    他沉默片时,道:“何出此问?”

    她只紧紧追问:“先生是否有意让他成为下一任阳先生?”

    他缓缓道:“是与不是,皆由他宿命。”

    她怔了一瞬,低声道:“先生可知,他不喜寂寞?”

    “我知。”

    她低眉道:“我是山外人,按理并没有搅扰先生师门的立场,但收苏凛为徒一事,还请先生仔细考虑。他铸剑极有天赋,又具侠骨,想必江湖历练更为适宜,倒不必拘在这一处。”

    阳先生静默许久,起身道:“你所问之事,往后自有定论。若无他事,我便回院中了。”

    藏剑阁。

    苏凛与林决偷偷潜入阁内,放眼一望,只见屋内空旷,沿壁放着数十床剑架,除却十数架空置外,其余皆罗列着精绝刀剑,剑与剑鞘上下分放,井然有序。

    苏凛快步上前,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宝剑,这一把还未看完,又被另一把吸引了目光,一时竟目不暇接。好容易沉住气,这才由左至右一一细看起来。只见每床剑架上都刻了兵器名,另挂有一指长的玉牌,皆背面对人。他掀开某块玉牌看一眼,其余便不再看了。林决道:“牌面刻了什么?”

    他答:“剑主名姓。”

    林决便略扫一眼各兵器,见有的只配一枚玉牌,有的却配有两三枚,道:“如何数目不同?”

    “多数剑因其特异,只与某一人有缘,偶有极幸运者,寻得几任剑主也有可能。”苏凛走至一空置剑架前,指着刻字“垂虹”道,“比方这垂虹,原是剑盟初代盟主易轻尘的佩剑,今由现任盟主梁越持有,也算得一段传奇。”

    林决道:“原来空置的皆为世人在传宝剑么?其余的——”

    “其余的都已历过剑主,故而归位。”

    他点头,翻转垂虹的两枚玉牌,牌面果然刻着“易轻尘”与“梁越”姓名。见刻字遒劲有力,宛若飞鸿,他赞道:“字如其人,真好风骨。”

    苏凛笑道:“我若认真刻字,也并不比阳先生差。”说罢离了这空架,仍旧细细看剑。

    林决见他醉心兵器,定要将每把剑细细品过才肯挪步,便也起了兴,走近细观起来。

    这数十剑架按古今先后排列,最左的剑名为‘莫离’,通体雪白,剑柄剑身浑然一体,剑锋凌厉逼人,纵然静置仍可觉出杀气。莫离剑鞘亦是通身雪白,与剑身似同出一处,却不见玉牌,难知剑主名姓。

    林决问道:“这把剑未有剑主么?”

    苏凛道:“或许因其太过锋利,无人能用罢。”

    他又道:“打造它的为何物?”

    “你是药师,看不出来么?”

    他笑道:“自然能看出来,只是有些好奇,何种异兽竟有如此巨齿。——它在世间可有何流言逸闻么?”

    苏凛道:“世间并未流传此剑,若非亲临此处,我亦不知还有这样一把剑。”

    看过莫离,林决便往右看别的剑,只见第二床剑架空置,竟是千息。他翻开玉牌一看,果真刻着‘叶随风’三字。因他对刀剑无甚了解,再看别的,也只略扫一眼,只在安和、泉婴、碧玉及霜筠前稍作停留,竟都是空置。

    苏凛笑道:“我拉你来鉴赏名剑,你倒只看虚位的。”

    “安和、碧玉为王室用剑,我皆略有耳闻,别的只见过泉婴和霜筠。”

    “霜筠?”苏凛奇道,“你见过周启之先生?”

    他点头道:“周先生是传我剑法的师父。”

    苏凛惊笑道:“原来你是周先生的弟子?果然名师出高徒。他的霜筠是何模样,快说与我听听!”

    林决窘道:“我并非行家,如何说得清。”

    苏凛笑道:“也罢,不为难你了。说不得剑,可说说周先生的侠义故事么?”

    “周先生以先父好友身份待我,我亦只略尽晚辈之礼,并不曾打听过往。”

    他便直呼可惜,叹了片时,又将放在眼前剑上,目光赤诚灼热。

    林决对剑并无甚热情,只走马观花地看过一遍,脚步停在最末的剑架前。只见架身虚位,刻字正是他的一尺月。

    立了片时,他忽想看玉尺归位是何气势,便将一尺月往架上放去,还未搁置,便被一只手拦下。阳先生不知何时站在他身旁,低声道:“剑主殁,剑方归位。”

    他收回玉尺,微笑道:“阳先生。”

    苏凛先是一惊,随即窘道:“先生如何这么早便回院了。”一面说着,一面还恋恋不舍地看几眼宝剑。

    阳先生道:“不允你进藏剑阁,是担心你一味模仿,失了自己风格。你果真有铸剑远志,观摩别家自然应当,只是更应探求自我境界。”

    苏凛轻笑道:“谁要学你了?我不过想亲眼一观名剑而已。我观你家前代风格,剑刃凛冽孤寒,极有风骨;近两百年所铸竟过于收敛,锋芒稍显不足,却不是我愿学的境界。若我铸剑大成,定打造一把最锋利的宝剑,斩尽世间邪祟。”

    阳先生不理他豪言,只对林决道:“药草我已采回交与叶晞,你且同她分辨罢。”

    林决应下,看苏凛一眼,两人便一同出了藏剑阁,自往正院寻叶晞了。

    叶晞恰在寻他二人,双方碰面,便去堂屋收拣药草。林决将篓中花草看过一遍,正要点头,忽目光一停,从那束白菊拣出一朵,放在一旁不顾了。

    叶晞道:“这花如何不用?”

    他笑道:“这是飞蓬,不是紫菀,并无药效。因两者太过相似,阳先生想是采错了。”

    她细观两种花,见其果真略有不同,微笑道:“药师和阳先生皆费心了。”

    林决微笑不言,仍旧验药。她闲来无事,见那朵飞蓬实在小巧可爱,忍不住掐了随手簪在鬓间。苏凛看着她动作,笑道:“这花极衬你。”又对林决道:“菊类如此相似,若在山中看见,当如何分辨?”

    他随口道:“难以分辨,踩死便是。”

    “什么?”

    “玩笑话,莫当真。”林决验过药,再未发现别的错处,对叶晞道,“这些药已够了,我这几日将它们制成丸药,你每日吃一粒,切勿漏服。”叶晞应下。

    后几日林决便专心制药,叶晞三人仍旧闲居竹院,或林间漫步,或溪边垂钓,或观剑饮酒,倒也十分逍遥。

    这一日无事,叶晞将各处房间走动一番,忽见堂屋屏风后竟还藏有一方书房,便进屋一探究竟。

    书架藏书门类齐全,文史、医药、农牧、水利、天工,乃至兵法等皆有涉猎。她随手翻开一册诗集,读了几首,又见书架旁似有暗格,一时好奇心起,细细研究如何开启。

    立了许久,身后忽有人道:“书册可翻看,暗格还请勿动。”原来是阳先生。

    她颔首微笑道:“一时好奇,见谅。”

    两人便往外走,忽听偏院传来剑鸣铮铮,间有苏凛等人笑声,走近一看,原来他三人正在试剑。

    江雪尧手持藏剑“群芳”,正与苏凛切磋武艺。——说是切磋,却是她单方进攻,招招气势凌厉,苏凛只一味躲闪,连剑也不常与她相碰。江雪尧有意压他,却皆不得正面反击,不由得气急道:“苏凛!你好歹出剑,莫躲!”

    苏凛笑道:“你的剑如此坚利,我如何承得起?只怕不多时便废了,你赔我一把么?”

    江雪尧便气冲冲地走进藏剑阁,随手挑了把剑掷出,道:“你且用着,我今日定要与你一较高下!”

    苏凛接过剑,只见正是他曾有缘见过的“玉棠”,一时笑道:“你倒慷慨,拿阳先生的剑借我。”

    “少废话,看剑!”她已飞身跃出,握着剑直直朝他刺来。他也不躲,手持玉棠正面迎上,与她斗在一起。

    林决立在一旁看他们切磋,只见江雪尧剑法虽灵巧,毕竟蛮力不如苏凛,不多时便显出吃力。他正无奈微笑,这边苏凛却剑锋一转,离了江雪尧朝他刺来。他也不惧,拔出一尺月横在身前,将来招挡了回去。

    苏凛朗声一笑,竟逼身全力试他,他亦正面应战,攻防迅捷有致。二人你来我往,院中落叶翻飞,一时难分胜负。

    江雪尧在一旁气得一跺脚,叫道:“说好了与我比试,如何寻了他?”说着便扬剑硬加入战局,只扰苏凛剑招,一时压得他顾此失彼,渐渐落了下风。

    他一面格挡,一面忙告饶道:“对不住!好英雄,莫伤我!”

    江雪尧不依不饶,仍旧刺他,只林决目光往旁斜了一眼,忽敛了攻势收招。两人见状亦往那边看去,只见阳先生和叶晞站在廊下望着自己,皆忙忙收招,将剑藏于身后。

    阳先生未责他二人拿剑,只对林决道:“观你身法,伤势应大好了。如此,便请择日下山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