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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心月只道自己除了主人的脸,别的什么都记了起来,这人间的一遭却叫她回过神来。
原来她所记得的,不过是万千故事化作的寥寥数语。
她明明记得主人与她说专情一事,却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个前因后果。
那些体验和感受,过程和细节,都被莫名抽离,只剩下干巴巴的开始和结局。
看来唯一能算真正记得的,只有他们隐居山林,日日修行时的点点滴滴了。
那时主人教她生活,她听得认真,于是学会了一丝不苟。
主人性子清冷,她不会察言观色,于是学会了沉默寡言。
那时的她其实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复刻的主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不免叫人生出几分沮丧。
于是缓缓叫了一声:“故渊。”
她一贯叫他神君,但入了世,再如此叫显然不妥,故渊便让她只叫自己的名字,奇怪的是,每次听她呼唤,心中都似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至今他仍不知这种感受从何而来。
故渊坐到心月身旁,想她要说白天发生的事,便主动问起:“此前当街打人,你主人都不拦着你么?”
心月摇了摇头,却说:“但他生气了。”
故渊一听,第一次对她主人生出好感,连忙附和道:“你主人当然要生气了,不管怎么样,打人总是不对的嘛。”
心月又摇了摇头:“他生气不是因为我打人。”
“……那是为何?”
“那时我觉得既然他们纠缠不清,不如一起过日子,但主人却说,感情之事,不该三心二意。”
“……”感觉被冒犯到的故渊上神连忙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凡人寿短,理当如此。”
说完觉得不对,自己也没有三心二意啊,从来都是一对一,和今天那个一对多的混蛋是有本质区别的!于是正要再解释一句,却见心月满腹心思都在她那所谓的主人身上,半点也没多想,便觉无趣,抿唇不言。
心月便继续讲述好不容易想起来的回忆。
既是带她出来历世,本就为教她一些人之常情,故路遇争执,心月主人便有意交由她来解决。
只是未曾想,心月在问了几句没人搭理后就开始动了手。
两女一男被打得服服帖帖的,排成一排跪坐着。
直到她提出让他们三人合家生活,他才出来阻拦。
他说:“这样不妥。”
她表示赞同,他瞧着她,又问:“你是因为我说不妥才觉得不好的吧?”
心月点点头,他便循循善诱:“你要有自己的想法。”
心月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看了看主人,看了看瑟瑟发抖的三人组,想象着往日主人沉思时的样子,便用相同的姿势想了想,试探着问:“要不,我再打打那男的,逼着他选一个?”
那男的听闻又要挨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她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听了这话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心月很无奈,转向那俩姑娘:“不然,你们说怎么办吧?”
俩女的对看一眼,指了指她主人,趁她回头去看时赶紧拔腿就跑。
心月很是惊讶,也没有去追,看了看主人的神色,知道自己把事办砸了,想着主人平日教导说损坏了东西要照价赔偿,便与那昏倒的男子商量道:“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都走了……我好像坏了你的事……该如何赔给你呢?”
那男子眯着一条缝,打量了心月许久,听见这话立马坐了起来,表示:“是得赔!不过你若不是真心的便当我没说过,不能动手打我!但你若是真心想赔偿,便……把你自己赔给我做……”许是不想崩了自己之前树立的深情人设,他顿了顿,方道:“做随侍丫鬟。”
但即便如此,谁看不出他脸上那一行大字——来日方长,徐徐图之。
旁人嗤笑不止,只等着他再挨一顿揍,却不料心月竟点了点头:“好吧。”
这一下,众人的下巴拦都拦不住的掉在了地上,纷纷表示,我猜到开头,却没想到结局。
“不知这随侍要做多长时间呢?”心月却不管众人,一边盘算,一边还很认真的回过头去问他:“主人,可以这样吗?”
“……”答应了才问是不是有点晚啊?
众人听见心月这声“主人”,虽觉怪异,却以为他们是普通的主仆关系,生怕他真不管心月,让她羊入虎口,便都打算出声劝阻一二。
却见那心术不正的男人惊叫一声,表情一下子变得惶恐起来,然后一哆嗦爬了起来,二话不说,很快便跑得没了影子。
众人再回头时,却只能看见心月主人收剑而去的背影。
心月忐忑的跟了过去,顾不得赔不赔偿的问题,因为她知道,主人生气了。
而后果然证实了她的猜想,两人虽仍然同吃同住,主人却三天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了。
她很迷茫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一如她现在同故渊讲起这段过往时的模样。
“不是我有意想要贬低他,你这主人也实在有点太过小气,明知道你那时不过是个开了灵智的……”
故渊说到这里,却堪堪住了嘴——他不想再说她是木头人。
但心月也还是明白过来,她摇了摇头:“不是的,此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三天后,主人坐在紫薇树下打坐时,突然叹了口气,与我说道:‘你本就如此,我却与你置什么气呢。’”
那时的心月也还是固执的摇头:“不,是我的错,你总是对的。”
主人轻笑了一声:“傻气,我不会总是对的。”
又将心月拉到桌前,与她斟茶:“此事我确然有失,本就是我叫你要有自己的想法。”
心月正直道:“是的,所以,我错在哪里?”
“……”主人饮茶的动作一僵,不由失笑:“你也没有错,只不过我们对问题的看法不同而已。这个世界,本就要存同存异的。”
“只是……”他话锋一转,认真道:“若你有朝一日懂了情,切要记着,一心只待一人,如若不然,不如无情。”
那时的他忘了,她也忘了,木头人,是没有心的。
可如今的心月捂着那颗跳动的心脏,越发感到茫然。
木头人……是可以生出心的吧?不然桃枝枝为什么会有心呢?
可她与自己不同,乃是活物所化,而主人捡到她的时候,已然毫无生机……
故渊见她陷入沉思,只当她还在苦恼从前那个只懂得模仿,没有真情实感的自己,便安慰她道:“放心吧,九天之上,九天之下,我们心月自是蕙质兰心,独一无二的。”
“蕙质兰心……”心月却是将这句念了又念,脸上又是茫然又是凄然,不禁问道:“可这心,是从何而来的呢?”
人间最是好风景,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
桃枝枝一面陪着道人毫无目的的游走,一面在梦里使唤步霄在天上为她寻人。
其实道人只剩一片残魂,轮回都全凭意志了,哪里还记得自己要找什么人。
也是桃枝枝来了后,在那种莫名的熟悉牵引之下,才让他渐渐回想起了什么。
是以,虽是成仙无望,凡间又没有他想找的人,他也还是未让桃枝枝就此离去。
便是如此,即使所寻之人信息全无,步霄也还是尽心尽力。
他变成道人的模样刻意在九天游走了好几圈,虽时有女仙来问,却无一特别,长此以往,他和桃枝枝便下了结论,觉得道人所寻之人,或许并未成仙。
在步霄的提醒下,桃枝枝委婉的问道人:“你为何就断定所寻之人一定在天上呢?”
道人回答:“因为想要修仙的感觉很强烈。”
“那说不得是你哪一世眼看着快要飞升结果功亏一篑,因此留下了遗憾呢?怎的就一定与你所寻之人有关?”
“可我未曾有一日感到遗憾。”
这下桃枝枝就纳闷了:“那你寻人做什么?别告诉我你并无所求啊!”
“从前不曾想过,只一心追寻。”道人顿了顿,才道:“近来总是扪心自问,渐渐有了头绪。”
桃枝枝立马变得认真起来:“什么头绪?”
“我想,我大约只是不太放心,想要再见她一面吧。”
“……”桃枝枝等了半天,见道人真的说完了,这才惊讶道:“就这?”
道人认真的点了点头:“就这。”
“……”
拖着残躯累世修行,年年孤独,生生早夭,竟不求天荒地老,只求再见一面?!
“疯狂!”桃枝枝忍不住喃喃道:“太疯狂了!”
“你太不容易了!”桃枝枝激动的拉起道人的手握了握:“我真是无法理解!”
顺便将红线绑了上去:“简直不可思议!”
……
“……”道人瞧着桃枝枝的小动作,终于忍不住了:“你别以为你转移了注意力,我就看不到你在干什么!”
“……”桃枝枝瞧那红线迟迟不没入他掌心,终是泄气的收了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道人指着身旁的被子:“别说你怕我冷,这障眼法还是我教你的。”
“……”桃枝枝眼睁睁的看着道人破了她辛苦布下的障眼法,一出被子大变美人即刻上演,精彩得很,她正要鼓掌,见道人脸上神情竟然变得跟步霄一样威严,顿时怂了,交代道:“这不是我打晕拖来的!”
道人揉了揉眉心:“你不是都已经试过了吗?连你自己都没放过,你还折腾什么?”
“……”
这说的便是桃枝枝始终不忘自己下凡的使命,一直在尝试着给他牵红线的事。
刚开始她便是把看好的姑娘打晕了,晚上拖过来偷偷绑红线,被发现了后则明目张胆的哄骗人家姑娘前来“驱邪保平安”,到后来发觉通通无用,桃枝枝一时气不过,便将自己和道人的小指绑在了一起,结果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这对身为红线仙的桃枝枝很是打击,一度消停了很长时间。
可她后来又想,试过了人和仙,这世间不还有别的灵物嘛!
苦于法力内敛,她一时无法应证想法,但天可怜见。
某天在树林里摘果子,隔着老远就闻到了妖气,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黑熊精正在追逐一只兔子精,连忙隐了身躲在树后面围观,但这兔子精逃命逃的那叫一个慌不择路,竟然一头撞在自己面前这棵树上晕了过去!
她连忙使了个障眼法,这才叫兔子精逃过一劫。
想着红线还没试过绑一绑人和妖呢,便将她捡了回去。
也不知受了什么伤,给她上了药都两天了还没醒。
但转念又一想,伤没好更好,方便试验,免得自己还要当一回挟恩以报的恶人。
结果呢,不但被抓了个现行,红线也还是没有一点变化。
道人听她说完,只评价道:“本事尚小,胆子倒大。”
“……我哪里本事小了?!只不过法力被封住了而已……其实我仙术很厉害的……”
道人也不管桃枝枝越说越小的反驳声,只问道:“天界何时竟允许人与妖精相结合了?”
“……其实并未……不然怨侣……”桃枝枝说着说着吃惊道:“你怎么知道天界的规矩?”
“修行于我而言并不算难,我能摸到天机,只是未曾想过,经世轮回,到了如今,只剩一片残魂。”
“……”
桃枝枝忽然觉得,眼下的道人确然比自己更像神仙。
看着他又黯然的样子,她其实很想告诉他,或许你要找的人就在凡间,却又害怕胡乱给人希望,到最后都成了枉然……
她这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道人皆看在眼里,但他以为她只是想争取兔妖的去留,是故严肃的下了决定:“兔子扔掉,我们即刻启程。”
“什么?”不是说住两天再走么,桃枝枝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扔、扔掉?”
“不然呢?你想吃掉吗?”
“……不太好吧,它又没被打回原形……”
“……所以,被打回原形就可以吃了吗?”
“……”
得亏这“花容月貌”的兔子精还在重伤昏迷,不然肯定要被他们再吓死一回。
桃枝枝留下了足够的伤药,便进屋去收拾东西。
说什么扔掉,还不是想腾出屋子来给兔妖休息。
说最狠的话,使最善的心。
桃枝枝一时有些感叹,为何她的身边都是这般不太坦诚的人。
她却未曾想过,在遇到她之前,道人明明是个周正雅致、谦和有礼的修仙者。
他们刚走一会儿,兔妖便渐渐有了意识,只是眼皮沉重仍睁不开来,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耳旁好似远远听见有一男一女在说话:
“往那边走吧,听说那边有个小城的花魁过两日就要抛绣球啦!”
“走这边,听我的。”
“为什么啊?你不是说跟着神仙走或许会比较有机缘吗?”
“从前是我眼瞎,此后去哪儿都由我做主。”
“……嘤嘤嘤,道人哥哥你变了,你从前不是这样对我的……”
“闭嘴,不然没有饭吃。”
……
再后来,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过依稀听得神仙两个字,兔妖顿时放松下来,任自己再次昏迷过去前她还在想:太好了,听说神仙是不吃兔兔的,终于还是得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