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宴台惊艳

蝉七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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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是西王母寿宴,她自己却并未如何盛装打扮,还是惯常那般,头戴玉胜,发插步摇,身披霞衣,只是手上所戴饰物多了些上品法器,一身金光灿烂恨不能闪瞎人的眼睛。

    众仙向来知道,作为女仙之首,堂堂西王母追求的从来不是什么品德高尚,智慧非凡,纤尘不染,高雅脱俗,容貌绝美等寻常仙女竞相追逐的东西,而是堪堪两个字——尊贵。

    神仙做到西王母这个位份,没有什么绝美的外形化不出来,可她偏不,她常年保持着一个中年贵妇的形象,脸上挂着不近不远的威严笑容,让人忍不住的敬重于她。

    此刻,西王母见众仙起身行礼,她扯出一个淡雅笑容,与众仙寒暄了几句,算是作为宴会正式开始的宣言。

    接着九天舞起,众仙宴饮,不多时,便有仙人出来敬献寿礼。

    “咦,怎么还要献礼,不是在仙吏那里登记过了吗?”

    “什么?!”故渊上神听到步霄这话,连天界闻名的九天舞都不看了,忙盯着步霄:“登记什么?你怎么还知道要登记寿礼?”

    “之前你走得太慢,我遇到了引路仙使,顺便问问寿礼放哪儿,她便带我去了,只可惜……”

    步霄说得慢腾腾的,简直要急死他一般,故渊连忙三连问:“可惜什么?!你干了什么?!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步霄被他这副猴急样取悦,好心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一本正经安慰道:“放心,我送桃枝,他们没收,我就抓了片叶子变了礼帖,自己写上去了,我记着你的话,没强迫他们,也没打他们。”

    “……”意思是你还想打他们?!不是,什么叫抓了片叶子?且不说这一件礼用不用得上礼帖,人其他仙家好歹都是用上好的材料做的帖子,你倒好,在人地盘上当人面用树叶变帖子……故渊上神尤不死心的问道:“……你、你没说自己是谁吧?”

    “自然说了,就是他们没信。”步霄顿了顿:“但我写礼帖的时候落了款。”

    “……你且等着我,不要离席。”

    故渊上神说完就离开了,步霄也不管他,径自从怀里拿出桃枝,被步霄加持了法力的桃枝仍保持着它初绽的模样,又是娇羞又是艳丽,让人拿不开眼。

    “多好的寿礼啊,还不收……不收……我就自己献去。”

    待故渊上神回到宴台,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步霄手持桃枝,从远处的云雾中一步一步慢慢走来,袍边随着他的步伐曳动,浸在缭绕的仙气里像是温柔的水波,因他来得早本没有人发现他,但他这一走动,随着一声声惊呼“战、战神?”,仙乐戛然而止,跳九天舞的仙女们从空中落下,众仙家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垂立两旁,西王母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怔愣,然后复归淡然,倒是她身旁的两只青鸟,脸上飞起了朵朵霞云。

    不止是她们,在座的各位女仙都情不自禁的脸红起来。

    无他,只因那个徐徐走来的少年眉目如画,两鬓浅浅的额发衬得他越发鲜嫩,仿若不谙世事的孩童;长发无甚饰物,只在发尾系了一根丝线,让青丝不至于散开无状,却到底雅中透着一股慵懒;肩上偶有几股,倒像是不堪重负的青丝找到了一个依靠;那桃枝与之相映,竟丝毫不落下乘,反倒为他增添了一抹艳色。

    步霄脸上无甚表情,手持着桃花,就这样一步步的走在点点荧光中,走在众仙的视线中,走进女仙的灵魂中……

    众仙一阵一阵的恍惚,明明战神就在眼前,却又好像他在云端,在万里之外,在谁的心上。

    一个杀伐果决的战神,很难想象他会有这样纤尘不染的模样,便连他身上那纤软莹白的袍子,也随着仙气鼓动,仿佛随时就要飞走。

    故渊呆呆的看着步霄,仿佛看见若干万年前,战神出世的那一天,天帝为首,众仙云集静候,盛况更胜如今,而他也是这般一步一步的走入众仙视线,不同的是,那天的他眼里脸上都焕发出光彩,而如今的他,脸上只余一副寡淡。

    故渊还未来得及感伤,便听见身边有人说话。

    “唔,战神身上这衣服……怎么看着像是织锦仙子的绝品之作?”

    “绝品?”

    “你还不知道吧,织锦仙子生了执念,下界化解去了,不过就算等她回来,她再也应该没了当时心境,自然就再也织不出这样美妙的衣服了!”

    “哦?我只听说织锦仙子苦恋故渊上神,却未想会到如此地步,既如此,又为何会穿在战神的身上?然则……还穿得挺好看的。”

    故渊上神回过神来,本想上去将之一把拖走,见步霄已成为焦点,只得作罢,听得与自己有关的这话,便默默的在心里替几位仙家作了答。

    昆仑山下,步霄虽听他的话换了衣服,却换的是他惯常穿的深色袍子,故渊上神忍不住嘲讽道:“穿成这样,不知道的以为你奔丧呢!”

    步霄也不生气,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只有这些,要挑剔就不若不去了。

    故渊上神想着小青鸟,终是一咬牙,将织锦仙子送的这件“云想衣裳”换到了他身上,步霄却还在嫌弃:“我不穿白的,打一架就脏了,血溅上去特别难看。”

    “……那你打架的时候能优雅点不让血溅上去吗?”故渊上神一边忍不住还嘴,一边抬手为步霄换了个发型,成天就知道深色劲装,额发高束,凡人都知道长此以往是要秃头的,偏偏这货什么都不讲究。

    我这是当朋友吗?我这是盯梢吗?啊呸,我这是当父亲啊!

    故渊上神操着老父亲的心,偏偏熊孩子还不干,嫌这发型影响他打架时的视线。

    故渊不得不再次提醒道:“神君,答应我,你这是去贺寿的,不是去灭人全族的,好吗?”

    话虽如此,熊孩子步霄还是不干,老父亲故渊败下阵来,发誓允诺许了步霄一个无条件的事件支持,对方才没有对自己身上的装束动手动脚。

    故渊上神是这样想的,步霄也许只是需要认可与支持,并不需要他真的为他去无条件的做一件事,毕竟对方战力比自己高出那么多,对方都搞不定的事,那自己肯定也是无能为力的啊,故渊觉得万无一失,丝毫未放在心上。

    如今看到众仙看步霄的欣赏眼神,老父亲故渊的心里很是安慰。

    “只是可惜了织锦仙子,此衣定然融入了织锦仙子的万分温柔缱绻,让战神超脱了往常的仙人之姿。‘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也不过如此了吧,真是让人可敬、可悲、可叹!”

    “唉,说起来这故渊上神从前可是严明的百仙院院首,不知为何竟堕落成了‘风月上神’!”

    为何堕落,你倒是去问天帝啊……等等,我怎么就堕落了?!眼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故渊上神不想再听,忙从众仙背后走过。

    想那织锦仙子也是,明明心灵手巧,聪慧可爱,两人也说好从此往后手牵手,谁动真情谁是狗,怎么到了最后好像只有他是坏人了?!

    不行,要回去理论一二。

    故渊上神想到这里,又掉转回去,那两个仙人正巧说道:“也不知道织锦仙子受了什么刺激,下界硬要投畜生道,你说一个好好的仙子,为什么非要这样作践自己?!”

    “……”故渊上神连忙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再一个急转弯,继续绕背,步子无意识的都加快了。

    他步子加快了,眼睛却还是盯着步霄,后者还在他后面,从云上走到席面,走得那叫一个慢慢吞吞,偏生竟没有人催促他,众仙看诗看画一般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他却不管不顾,一派坦然。

    啧,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如此做派,太高调、太浮夸了!故渊上神摇了摇头,痛心疾首,未曾想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白菜居然学坏了!

    这一摇头一扶额的,瞥见了几个仙女交头接耳,反正等也是等,便绕到背后,又竖起了耳朵。

    “这是战神吗?他是战神吧?他……该不会皮囊里是别人吧?!这一身从头到脚的装扮,似是故渊上神的风格,该不会……他将战神摄魂夺魄了?!”

    人站在背后,锅从天上来,故渊上神是彻底无语了,也不想想,他堂堂战神,武力值天上天下第一的人!谁能摄他的魂夺他的魄?!这仙女怕是失了智了。

    “咦,我记得从前远远的看过他一眼,他那英挺的眉目不是一向剑拔弩张的吗?为什么突然感觉柔和了不少?不不不,一定是我的错觉!他可是战神啊!”

    故渊上神于是凝神去看步霄的眉目,还是那般目中无人啊,只不过那花精弄出来的花散发出了太多荧光,步霄走在其中,轮廓显得柔和罢了,于是他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位仙女的话:是错觉!

    “……我一定是疯了……我竟然会觉得此时此刻的他俊美无俦……天,我竟然觉得他美而不是凶!是我昨日修习功法的时候不小心走火入魔了吗?”

    “……他刚刚是不是若有似无的瞟过来一眼?没有吗?那我们是被无视了吗?啊,可我竟一点也不觉得气恼!他没有一身煞气用刀子似的眼光看人我竟然觉得很是感动!”

    “……”无力吐槽,故渊上神决定换一波人偷听。

    “……为什么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会让我觉得迷人?我眼睛是不是坏掉了?啊,不行,我觉得我的心也不大好了,你且看看我的眉心,是不是已然生了执念朱砂?”

    吃瓜的故渊上神顺着话去瞧她的眉心,并没有朱砂,想来也是,执念朱砂怎会那么容易生成?!正待转过头,鬼使神差的他又回头细细看了一眼,这一眼便让他震惊得如遭雷击!那女仙的眉心竟真的隐隐有红光,怕是不久就要心生执念,化为朱砂!

    九天之上,除了生而为神为仙的神仙,大多数的神仙都是各界历经修炼之苦天劫之痛才成为神仙的,他们看透一切,一般是不会轻易生出执念的,但难免有个别仙根不稳的,生出的执念便化形为眉间一点朱砂,如此,则要被送去司命星君那安排下界化解执念,不管轮回几世,只要眉间朱砂消失,就可回归九天。

    故渊上神不免唏嘘,往常的战神一身煞气,莫说女仙,便连男仙见了都想绕道,自己今天非让他打扮成这样,也不知是对是错。

    正感慨,突然听见了一句“一直以为战神是个三头六臂的威武大汉,如今他竟……我们是不是……发现了战神不为人知的一面?我们是不是……要陨灭了?”,说话的是个男仙,由此可见,男女思维的不同,即便是神仙也不可避免,虽然,在天界性别已然没有意义。

    故渊上神虽早已不主事仙院,这学究思维却难能避免,他很想安慰这位颇具危机意识的男仙,其实步霄还是很好相处的,他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只不过偶尔言行有点简单粗暴,这才让人觉得有点可怕。

    想完又看了一眼步霄,耳旁听得女仙的倾慕,不免又觉得,也许,是十分的可怕。

    正在此时,步霄终于走到王母面前,说道:“凡人香草配予己身,鲜花却是赠予美人,我感其心意,特静守枝头,只待摘下这初春绽放的第一枝桃花,献于最尊贵的女仙之首,愿您如桃夭,灼灼其华,年年岁岁如今日般光彩耀目。”

    “……”

    看来,是十万分的可怕才对!他到底在说什么?!

    等等,怎么有点耳熟?!

    故渊思索间,众仙怔愣,便连西王母的脸上都出现了呆滞的表情,故渊上神于是顾不上再想些什么,忙从众仙背后快步走出,站在步霄身边,趁着众仙愣神的功夫传音问他:“我才一个恍惚,你都说了什么?!”

    步霄不以为然的传音回去:“放心吧,我都是按照你的方式来的。你上回盛装去见那个什么仙子的时候我刚好路过看见了,你明明早就到了,却又重新从远处走来,慢慢出现在她面前,我看她很是欢喜,所以我才不辞辛苦从席末走过来的,还有刚刚的那些话,我挑挑拣拣了些,怎么样,是不是学得很像?不过你夸人容貌的那些词实在太过肉麻,我说不出口,所以跳过了。”

    “……”故渊上神看见步霄那隐含着骄傲并嫌弃的小表情,内心翻江倒海,恨不能扇自己两巴掌,他闭上了眼睛,神识不停的哀嚎:“天帝陛下,故渊有负所托,对不起您啊!”

    值此当间,步霄还在示意仙使来收桃枝,西王母反应过来,尴尬的唤了人过来,故渊上神见众仙也都慢慢回过神来,忙清了清嗓子,行了一个大礼,才道:“战神是看众仙拘谨,与大家说笑呢,望王母娘娘莫要见怪,其实战神早已备好了稀世奇兵作为寿礼。”

    说着取出了刚刚离席去登记处拿来的神剑,本来已经给步霄登记好了,想着他刚刚闹了那样一出,日后还不知有何风言风语,还是让他当场献礼比较合适,便将礼簿上两人的痕迹抹去,将剑取了出来,谁曾想他竟先他一步真的把桃枝献了出去!

    答应步霄若他不说话,便放他自由离去不再跟随后,故渊上神忙把熠熠生辉的神剑献上,顺便嘴也没闲着的将之夸了个天花乱坠,西王母虽不爱兵器,但是战神所送,那又另当别论了。

    本来,天界众仙都只能炼就一件本命法宝,其他神兵便是拿在手上也不能发挥其全部威力,但战神却不受限制,什么神兵利器在他手里只会成百上千的发出光芒,是以战神送出的这一件,便相当于他人可用的第二件本命法宝,叫人如何不羡慕唏嘘!

    西王母果然面有喜色,没叫旁人触碰,却让的是身边的青鸟亲自来收,足见重视与满意。而后果然也不再追究被冒犯之事,笑盈盈的让人给他们桌添些瓜果仙酿,故渊上神这才放下心来,带着步霄回桌,彼此九天舞重新跳起,仙女们重叠在空中摆出一个“寿”字,引得众仙称赞不断,西王母更是心满意足,宴会又其乐融融的开了下去。

    两人才刚坐下,步霄看见张口欲言的故渊上神,截道:“你是不是想说,以后再也不故作姿态,花言巧语了?”

    “不,”故渊上神悲愤的喝了一口仙酿:“我想说的是,以后约会再也不能给你撞见了!”

    “呵。”步霄被逗乐,刚笑了一声,却听到一阵吸气声,他望了过去,是几个女仙聚在一起,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这边,步霄连忙收了笑,皱起了眉头。

    故渊上神注意到这些,叹道:“让你在人前少笑,否则会惹来许多麻烦,我从前是这般说的吧?”

    “我本来也不爱笑。”步霄饮了仙酿,因被人盯着,他也不知该看向何处,想摸出桃枝来看,手刚探进怀里,才想起桃枝已经作为寿礼被献了上去,想起那把神剑,步霄问道:“你将我送你的剑转手送了西王母,可是想着我还会再赠你?”

    故渊上神知他是想转移话题,这次却不想再如他的意:“我从前说你不要这样笑……”

    “我知道的。”步霄接过话头,给故渊倒了酒,用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一下:“毕竟,我也不想惹得一身情债,还要累及女仙去轮畜生道。”

    此话一出,故渊上神很是震惊:“……你都听见了?!”

    “嗯……”步霄却没有在这话题上继续,他沉默片刻,又喝了两口酒,才道:“他们……说我好看。”

    “嗯?”故渊上神正等着对方嘲笑呢,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一句,不免有点懵。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好看。”

    步霄依稀还记得有一天,一个女仙不知道如何绕过故渊到了自己面前,还未张口便被一个雷劈得冒了烟,然后一个老仙出现,施了个礼,二话没说便扛起人,奢侈的用了神行术走了,步霄被这行云流水的系列操作惊呆了,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他竟这般吓人么?!垂了垂眼,还来不及感慨什么,听见有人来,便又冷起脸来。

    后来他才知道,当日劈晕女仙的正是她的父亲。

    “……”

    步霄顾自回忆,却不知道此话一出,故渊上神也沉默了。

    因为出身特别,步霄身上的一切又都是最顶尖的,所以自他踏出神冢来,就是九天重点关注的对象。回想起他从神冢走出来的那一天,脸上挂着恣意的笑容,齐脚的长发乱舞,步伐洒脱明朗,未曾想,如今他已不复当时心态,天界的人尊他敬他畏他,却没有一个人敢爱他,本该是肆意生长的少年,他却将真实的自己藏了起来,一心只想把自己活成最普通的样子。

    不引人注目,不张扬不放肆,不存在。

    “……我刚刚想说的是,”故渊上神扬起笑脸,拿着杯子碰了碰步霄的:“我从前说的都是混账话,你便忘了罢,从今以后,你想笑便笑,想如何笑,便如何去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