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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支甲兵小队出动的时候,雪已经下的越来越紧,地面的雪已积半尺,将这座包含十里秦淮和无数楼台亭榭的石头城笼罩在了乱羽纷纷万花狂卷中。而因为没人打扫,粉黛青瓦的随园屋舍也被雪遮盖的只剩了白色的轮廓。
包括带队的伍尼和兰春在内,六十多人都是头戴铁盔,盔外罩着大厚棉帽,身穿厚重的布面铁甲,此外还在甲衣外又叠挂了一层两三寸厚的棉甲,足有四十多斤,一个个臃肿的就跟头熊似的。
没办法,去过关外战场的伍尼和兰春深知北海军连发快枪的厉害,就这样他们俩都嫌不够。不过对这些京口甲兵中精锐来说,穿这么一身已经是极限,要是再穿,不光弓举不起来,连刀都挥不动。
话说后世不少人以为到了清代中期,八旗兵作战就只穿内含铁叶的棉甲,而绿营更是连甲都没有。其实这个看法大错特错,都被影视剧给骗了。
最起码在道光时期,八旗兵作战依然要穿铁甲,而绿营因为人多待遇差,铁甲只能做到将官和少数精锐才有。具体到八旗兵,鸟铳兵和步甲兵为了活动方便要穿内含铁叶的棉甲,马甲兵则要穿铁甲,而且为了防火枪,铁甲外面还要再罩一副棉甲或者毛毡。
否则乾隆时代的几千索伦兵为什么能在老官屯凭着弓箭就杀的缅甸兵哭爹喊娘?追着大小和卓一直打到葱岭?在喜马拉雅打的廓尔喀抱头鼠窜?
悍不畏死是一方面,双层甲的保护也是很重要的。
定亲王绵恩在发完银子后没有回满城,而是去了永庆寺。先前他已经跟伍尼和兰春交待好了,两队人如果进展顺利,他就会派大队人马压上去。
对南面的伍尼小队来说,进展顺利意味着他们要穿过菜地,越过花园,然后从竹墙进入桃花堤;而对北面的兰春小队来说,只需走过随园外的那条青石板路,然后进入随园的大门就可以。
绵恩之所以这么照顾后者,是因为兰春的阿玛是他的奶兄弟。然而令他出乎意料的是,就这么短短一里多地,兰春和他手下的甲兵走的那叫一个艰难。
话说当年袁枚在设计随园的时候,为了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效果,就把从红土桥到正门的这段路设计成了“S”型。
也就是说,要想从红土桥抵达随园大门,首先要西行一百五十米,然后左转向南走上三百多米,期间还要穿过一道古朴雅致的柴门,顶到头再右转向西走五十米,才能来到随园的大门口。
问题是如果只是青石板路倒也罢了,关键是道路两侧全是茂密的竹林。这都是袁枚在几十年前种的,如今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枝叶遮天蔽日。
红土桥这边的路对登门拜访的客人固然是意趣盎然,尤其是炎炎夏日,令人暑气全消。可对高六庚和他的队员来说,绝对是打游击搞埋伏的天然战场,不在这里搞点花样都对不起自己。
三名走在前面的甲兵刚拐进向南而行的那个路口,排在第二位的甲兵便触发了隐藏在地面积雪里的绊索,紧接着一颗外表草绿色的卵型物体就从覆盖着枯叶残雪的粗大竹筒里弹了出来,“当啷”一声掉落在了石板路上,还不等最后一名甲兵俯身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轰”的一声爆响,这三人转眼就被火光和烟雾吞没。
与此同时,几枚大小不一的破片也随着冲击波向外激射而出,其中一枚正好打在包着湿棉被的八仙桌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这番动静不光把兰春和其余甲兵吓了一大跳,连南面还在菜地里的伍尼那队人马也都是慌的一猫腰,个别甲兵更是直接扑倒在了雪地里。
这年月的城市里本来就没什么噪音污染,再加上今天全江宁城戒严,老百姓不能随意上街,所以整座南京城比往日安静了许多。而红土桥的爆炸声基本上从鼓楼往南到半边街、从干河沿向东一直到北门桥这一大片的商户住家都听到了。
问题是江宁城自郑成功北伐失败后,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年没经历战火了,老百姓对开枪放炮已经毫无概念,所以很多人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谁吃饱了撑得在放炮仗,这离过年可还远着呢!
“救命!救救我!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过了片刻,蹲在土坦克后面的兰春和其他甲兵感觉耳朵里的嗡嗡声小了,这才听到求救声。他战战兢兢的从土坦克桌板后面冒出半个头,东张西望了片刻,随即弯弓搭箭,带着几个甲兵,小心翼翼的朝爆炸位置走了过去。
爆炸的现场并不很惨烈,因为三名甲兵都穿着厚重的双层甲衣,爆炸过程中产生的少量破片和冲击波只给他们造成了不是很严重的伤害。
有两个被震聋了,晕死了过去;而踩了绊索的那个则是满脸鲜血,眼睛看不见了,刚才大喊大叫的就是他。至于三人是不是有内伤,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
就在其他人给三个伤者施救的工夫,一名甲兵敏锐的注意到路边的雪地上有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摸,从地上拽出了一根细线。那甲兵瞪大眼睛,顺着细线一路捋过去,终于发现了绑在一颗竹子上的那个碗口大的竹筒。
“大人!你看!”
兰春闻声走了过来,接过竹筒翻来覆去的打量了片刻,看到在竹筒底部有根黑黝黝的钢制簧片,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应该是个简易的抛射装置。
“妈的!”兰春愤愤的将竹筒扔了出去。
“大人,咱们还继续往里走?”
兰春一瞪眼道:“为何不走?你们几个,去把车上的桌子卸下来,再用车把受伤的兄弟送出去,我们在这等着!”
话音刚落,一支黑色的弩箭犹如鬼魅,无声无息的从道路西侧的竹林深处激射而出。带有黑色三棱刀片的箭头散发着阴冷的寒光,“砰”的一声就插进了一名手持弓箭负责警戒的甲兵胸口。其力道之猛,使得整枝箭只露出了一截红色的尾羽。
那名中箭的甲兵被弩箭的力道撞的向后一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胸口,然后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敌袭!”
刚冷静下来的兰春和其他甲兵又惊着了。十几名手持弓箭的甲兵无不慌得一批,他们想都不想,胡乱的对着竹林里就是一通乱射。一时间,道路两侧的竹林内羽箭如蝗,“嘣嘣嘣”的弓弦声和箭枝的呼啸声不绝于耳。
而在竹林深处,一个从头到脚披着白色伪装服的行动组成员正仰面朝天躺在雪地上。他用左脚蹬着一把外形怪异的弩弓前端,双手用力拉动拴在弩弦上的两根绳子,悄无声息的完成了上弦,随后又从弩弓下方挂着的箭袋里取出了一支箭放入凹槽里。
接着他慢慢直起上身,也不理会从那些从头顶飞过的羽箭,对着道路上的一名清军上半身瞄了片刻,然后就扣动了扳机......
此时在随园里的天风阁内,已经听到爆炸声的高六庚正在通过步话机和前方的两个小组联系。虽然从天风阁这里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远处放炮仗,可高六庚心知肚明,那是己方的手榴弹。
当他得知只是清军触碰了机关,并没有展开交火,原本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也不怪他担心,雪这么大用不了无人机,清军大部队的具体动向无法得知。况且对方人多势众,自己这边总共才十个人,弹药有限;虽然设置了一些陷阱,可只能制造点杀伤,对总体而言谈不上伤筋动骨。再说陷阱总有用完的时候。
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清军发起狠来,趁着雪大发起多轮进攻,豁出去用人命填。要是那样,他就只能带着袁枚一家从清凉门杀出去。
是的,他来之前,特意安排了两个人在清凉门外码头上的一条平底船里守着,为的就是顶不住的时候坐船跑路。
虽然高六庚和他的队员们身手都很不错,包括他在内的好几个人还都是高手。可当他们去过北海镇见识了一次连级规模的演习后,就明白在战场上功夫再高也是白搭,最多能靠着身手灵活,比别人多些活命的机会。
他来到二楼朝南的窗户前,打开半扇,对着小仓山南麓的茂密竹林暗暗出神,脑子里想的都是该怎么穿过这片竹林而不被发现,再把山顶上那两门劈山炮解决掉。也就是这会雪大,山上的清军炮手看不清这里,无法瞄准。
负责操作无人机的队员这会已经化身为报务员,只见他一手拿着听筒,一手缓缓转动便携电台上的波段旋钮。几分钟后,他眉头一展,对高六庚道:“队长,接通了。”
高六庚搓了搓有些冰凉的双手,关上窗户来到桌案前,拿起听筒刚“喂”了一声,就听到那头有人道:“我是王长生......”
几分钟后,高六庚放下听筒,对报务员道:“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出去一会,有情况随时联系。”
“是。”
高六庚说完,便从地上放着的一个背包里取出两颗木柄手榴弹,插在后腰的插挂袋里;接着又往胸前的弹匣袋里插了两个弹匣,系上带兜帽的白色披风;最后拿上了步话机别在胸前,又抄起了桌案上的那把短小的黑色冲锋枪。
话说情报局给行动组的这帮“大侠”配备的武器除了用上好钢材打制的匕首、飞镖、飞刀、袖箭、飞针,还有就是来自另一时空的复合弓弩和少量带消音器的自动武器,比如AKS-74U。
这枪好就好在短小精干,有快速拆卸的消音器,枪托折叠后全长才0.49米,非常便于隐藏,而且火力凶猛,穿透力足够,实在是出门旅行、搞秘密行动的必备利器。
不光是情报局,如今北海军特战营的主武器也是它。毕竟在丛林里拿着制式步枪不利于快速出枪,只不过人家用的是加装了红点瞄准镜的改进型号,有的还配备了一个30毫米的消音榴弹发射器。
此时在天风阁的一楼,对远处爆炸声毫无察觉的袁枚一家七口都挤了在东侧屋内,屋门虚掩;而袁府的几个仆人、厨子和三家佃户等一大帮人都挤在厅堂里,围着两个炭火盆取暖。此刻厅堂内除了木炭燃烧的噼啪声,所有人都是凝神静听,竖着耳朵听屋里的袁枚讲故事。
“......眼看就要被俘,忽然天降一神兵,给他指了条逃生路。那武将果然逃出生天,于是对天叩头感谢,求问神将高姓大名,仙籍何处,发誓回家后定当每日焚香叩拜,香花净水供养。神将被其诚意所感,随即现身,自称乃是‘垛子神’。”
此时就听屋内一女人打断道:“老爷,何为‘垛子神’?”
另一个男声道:“阿母,就是射箭用的靶子。”
女人诧异的“哦”了一声,语气听上去很奇怪还有这么一路神仙。这时就听袁枚操着沙哑的嗓音继续道:“武将虽是感激涕零,却有一事颇为不解,便问那神仙,不知下官何德何能,敢劳垛子尊神相救。”
讲到这里,袁枚突然停下了,就在众人诧异时,他又慢悠悠的道:“垛子神说,某是专程来报答的,感汝平日里在教场从不曾伤我一箭。”
屋内屋外众人愣了片刻,随即便一阵哄堂大笑,令原本压抑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高六庚习武多年,耳聪目明,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听的清清楚楚。忍俊不禁之余,心中也对袁枚泰然处之的心态很是佩服。然而当他下到一楼,厅堂内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货一身丛林冬迷彩,头上戴着钢盔,上身穿着战术马甲,左肩的位置倒挂着一把黑色手柄和刀鞘的匕首,右大腿外侧挂着把手枪,手里还拎着一把,看上去杀气腾腾。别说人了,佃户家的两条狗都不敢叫了,夹着尾巴缩在主人脚下瑟瑟发抖。
正在大眼瞪小眼之际,就听“吱呀”一声门响,穿着鹤氅的袁枚拄着拐杖,在长子袁通的搀扶下走了出来。这老头中午叫花鸡也吃了,酒也喝了,还眯了一小觉。醒来后看到家人都是愁容满面,这才讲了个笑话逗大家开心。
“仁兴贤侄,你这是?”
“去山下转一圈。”
高六庚之所以叫“六庚”,是因为他是庚寅年白虎日生人,而白虎在中国古代的另一种叫法就是“六庚”。《艺林伐山》上说,六庚为白兽,在上为客星,在下为害气。
当年他捐了监生后,就请县里的教谕给自己起了个字。“仁兴”二字源自《晋中兴书》,里面说白虎者,仁兽也。虎而白色,缟身如雪,无杂毛,啸则风兴。
袁通一脸忧虑的道:“仁兴兄,可是官兵来了?”
高六庚知道藏着掖着也没用,于是点点头。为了让屋里的女眷都听见,便大声对众人嘱咐道:“各位一会若是听到枪响,切莫惊慌。鞑子官兵在我等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定要让他们铩羽而归。”
虽说上午打退了一次清军,让袁府众人知道了高六庚这些人神通广大,可听到官兵又来了,神色中还是难掩惊慌。那可是朝廷的官兵啊,光是江宁城里就有数千!而高六庚他们再厉害也只有十个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出几颗钉?
袁通随即又问道:“之前仁兴兄提及赵王派出了手下精锐和船队,不知何时能到?”
高六庚对袁通使了个眼色,等后者跟着自己来到门外才低声道:“我方才已经和上司联系过,他们的船已经过了海州以东的五条沙,后半夜就能从如皋一带上岸,再有一日便可抵达。还有,赵王派出的舰队明早抵达花鸟岛,那里离长江口不过百余里。此事切勿声张,可悄悄告之令尊,使其安心。”
袁通听的不住点头,面带兴奋的道:“仁兴兄放心,袁某晓得。”
高六庚抬脚要走,突然停住又问道:“木炭可还够用?”
袁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哪会关心这个。反倒是屋内的几个仆人听到了,其中一人起身道:“之前上山匆忙,木炭就装了一袋子,如今尚有二十多斤。”
这时就听厨子杨二道:“这点炭哪里够用。这么多人要吃饭,天这么冷还要取暖......”
高六庚不等对方说完便打断道:“等会我让人从府内的库房那里多带些回来,总不能叫大伙挨冻不是?”
说完他便转身朝山下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