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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圣似乎也不想要回答,转身向另一名走来的僧人行礼:“师兄,您嘱我问的话,我已经问她了。”
是一名有点跛脚的僧人。
他站到普圣身边,向姜朝露合十,笑意温和又悲凉。
姜朝露莫名其妙,白马寺是国寺,主持普圣,倒没听说普圣有甚师兄的。
原来这问,是他问的。
“这位高僧是?”姜朝露行礼。
“既然问过了,便但应此处罢。”跛脚僧人指了指心口,对她点头,“……冥冥之中,天定已定。”
姜朝露愈发疑惑。如果前半句是回走哪条路,后半句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她不懂佛法,故无意深究,转头走向了后山。
后山,比山门略高,刚好能将动静一收眼底,又不便被山门处察觉。
某人已经在那等着了。
姜朝露并不意外,走进,唤他:“魏凉。”
魏凉负手而立,一袭鸦青色狐裘落满大雪,连同眸底都凉意氤氲,他看她,鼻尖估计是冻得,有点红。
“你知道我会在这里。”魏凉开口,声音飘在风雪里,呜呜的。
“你知道我会来见你。”姜朝露话锋一转,没有直接回答他。
他们两个之前谁都没通知过谁,然而默契的,都懂。
魏凉又道:“那你也知道我接下来会说什么?”
姜朝露点点头,正要开口,被魏凉打断:“罢了,这些话,还是该由我来说。”
少年无力的笑,风雪后他的瞳仁,波光寂灭:“哪怕到了现在,你说一句实话,半句,什么都好,我都有办法……”
“不必了。”姜朝露打断,抬头看她的少年,轻道,“我只是想来,听你唤我一声阿葳。”
葳,敷蘂葳蕤,落英飘颻,葳蕤之葳。就叫阿葳如何?
这是他给她取的字。
初生的太阳下,日光倾城,山花如碧。
“这个字的意思是,我姓魏……”魏凉目光一亮,意味深长道。
姜朝露心里一热一凉,最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那也不必了。”她再次打断,看了看天色,雪下得那般大,仿佛将世间阻断,就剩下他和她,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可惜,都是妄念。
她逃不脱这世。
他逃不脱她。
都注定了,去路无回。
“雪又下起来了,小将军早些回吧。”姜朝露欲告辞。
“姜朝露!”魏凉叫住她,声音黯沉,“……凉水被泼多了,心也会凉的。”
姜朝露回头来看他,雪地里的少年唇红齿白,墨发扬扬,肩头落满雪瓣和初绽的梅花,美好得像一幅画。
姜朝露笑了,没有说什么,收回视线,转身离去,身影转瞬被风雪湮没。
雪地里寂静如斯,白茫茫的,山海寂寞。
白马寺,前山门。
一辆金碧辉煌的轩车等很久了。
果然是,王城最好的轩车。
姜朝露打量了会儿,便上前来,赶马的奴仆不满:“怎比说好的时辰迟这么多?大雪天让人等着,存心呢!”
姜朝露一通好话,奴仆顾念她好歹要成主子的女人了,才不多计较,让她上车。
然而见到车里已经坐好的另一人,姜朝露微惊。
“君上?”
景吾君姬照懒洋洋的,倚在狐裘绒毯里:“迟了?”
“行前遇到了普圣的师兄,故多请了道佛偈。”姜朝露将准备好的说辞搪塞过去。
姬照眉梢一挑。
姜朝露心虚,连忙岔开话题:“妾是贱籍,君上岂可与妾同乘一车?这不合礼数,再说了,妾并不知君上会亲自来接……诶!”
话没完,姬照就伸出手来,一把将女子拉了过去。
跌在姬照怀里时,姜朝露一个激灵,就明白了这同乘一车的用意。
“君上……不合礼数……”姜朝露下意识的要挣扎。
姬照却力道轻柔又不容抗拒,按她在自己怀里,似笑非笑:“你又不是名门的贵女,讲礼数作甚?”
姜朝露失言。
她脸颊边是姬照的胸膛,温度上升,她抬眼是姬照的眼眸,深处点燃了火星,她懂该懂的事,于是知挣扎无用。
横竖是她自己选的路。
“卫细作之事,是否与君上有关?”姜朝露盯着上方的眼眸,话锋一转。
姬照耸耸肩,不置可否。
“……妾,既已入棋局,会好好听话,求君上,不要牵扯进魏凉。”姜朝露换了个说法。
姬照目光一厉,猛地俯身下来,咬住女子耳朵:“姜朝露,听好了……以后他会是你的臣子,我不想听到你,直呼他的名字。”
姜朝露的关注点在前三字:“君上知妾身世了?”
“封君身边的人,哪怕是奴仆,谁不是调查得清清的。”姬照语调嘶哑,奈着性子道,“我不会说出去,但姜朝露你记住了,你说的,你会好好听话。”
姜朝露沉默,竟有点走神。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这是姬华给她的名字。
屈子的词,芳草高洁,是好名字,却不想她这一辈子,都要是泥泞里的烂草了。
“在想什么?”姬照的声音传来,噙了寒意。
姜朝露悚然一惊,连忙视线回焦,看向男子:“在想……君上会不会太急了点。”
姬照寒意散去,伸出修长的指尖,挑起车帘一角,示意姜朝露瞧那四角车檐。
铃铛。
车顶每个檐角都挂了串铃铛,车晃起来,叮铃铃响,任何动静都能被掩了。
轩车是大红猩猩毡的车帘,雪沫都飘不进,车内狐裘绒毯铺地,暖和得很,还有数个汤婆子软貂垫,躺下就跟躺在云里般,和外面的寒冬简直是两个世界。
鸳鸯被底暖,玉鱼嬉戏来。
无需芙蓉帐,别有洞天欢。
姜朝露惘惘的伸出手,雪风吹来一瓣梅花,落到她掌心。
——落花落了那少年满肩,梦似的,是时候醒了。
姬照放下车帘,梅花悠悠飘到狐裘绒毯上,被他没留意,随意就碾碎了。
姜朝露凄凄一笑:“是我命。”
顿了顿,她释然一笑:“……无悔命。”
……
姜朝露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她听着车外呼啸的北风,洒落的大雪,和喘息搅杂在一起,世间显得不真切。
是在梦里么,有那个少年的梦。
鲜红的花瓣飘落,盖住她的身子,就像她的坟茔。
“子明,我字子明……”好像有人在她耳畔呢喃。
还有铃声,急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