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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冥蛉谷开发区的各项工作步入正轨之后,长老院终于腾出手来排查“内鬼”。
龟蓍峰的巫筮峰主奉命连日卜算推衍,得到一条言辞模糊的卜辞,指出泄露消息的人就在被宗门召集、研究变异妖兽的尸身和冥蛉子的那十几名丹修当中。
刑律司随即展开内部调查,其中一位丹修的证词引起了刑律司管事罗綕长老的重视。
这位丹修名叫左邀,此前与穆心等混元宗内十几名丹修一同被宗门召集,吃住都在一处。他说起事发前穆心曾先后数次向外发出传讯符,形迹殊为可疑。
罗长老将两条信息结合起来,认为穆心有重大嫌疑,经过一番查证,更发现穆心似乎为心魔所困,疑似违背心魔誓所致,便向长老院提请批捕穆心,并被予以批准。
长老院当夜传召焱颜过来,命她次日随同罗长老前往冥蛉谷。此举目的有二:
一是尽量避免人员伤亡。焱颜与穆心的同门情谊之深,混元宗内人人皆知,有焱颜好言相劝,穆心放弃抵抗,束手就擒的可能性非常高;
二是出于对焱颜的爱护,给她表现对宗门忠诚的机会。焱颜是颇受宗门重视的弟子,尽管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因被心魔侵扰而修行进展缓慢,使得她初入宗时的惊艳表现犹如昙花一现,但这几年来厚积薄发,境界突飞猛进,被视为将来接替任瑶担任长老一职的最佳人选。
冥蛉子消息泄露之事,表面上看与焱颜毫无关联,但穆心毕竟是她同门师弟,如果叛宗一事属实,焱颜免不了遭到牵连,若她能大义灭亲,亲手将穆心捉拿回宗,则可将此事带给她的不良影响降至最低。
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焱颜心里一清二楚,但她丝毫不领情——焱颜压根儿就不相信自家师弟会做出叛宗之事!
卜算一事变数太多,得出的卜辞又云山雾罩,如何做得了准?
左邀她也略知一二,这位丹修比穆心年长两百多岁,至今尚无结婴,在炼丹一道上天分远逊于自家师弟,心胸又不开阔,平日见到穆心总是一副鸡皮酸脸的样子,谁知道他的证词是不是夸大其词了?退一步讲,就算他所言属实,穆心常年与各地拍卖商会有来往,那传讯符很可能是商讨拍卖丹药或收购灵植等事。
再说那心魔,早在冥蛉子现世前,穆心结婴时便有相关迹象,怎能说他被心魔困扰是违背心魔誓所致?她焱颜还受困心魔几百年呢,难道也是违背了心魔誓?
焱颜当场出言力争,认为刑律司仅凭这些不详不尽的所谓“证据”,就将穆心定性为“内鬼”着实草率;罗长老则批评焱颜识人不清,偏心袒护同门师弟,罔顾客观事实。
两人同为化神修士,修行的又都是火属功法,一场争辩下来,长老院议事堂的室内温度都提升了十来度。
最终还是焱颜略占上风,长老院拍板儿,穆心从“罪犯”改定性为“普通嫌疑人”,焱颜要协助罗长老将穆心“请回宗门接受调查”。行动上没甚改变,但性质已经有所不同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焱颜随刑律司一行人在冥蛉谷里四处转悠,却一直寻不到穆心踪迹。
带队的罗綕长老手持一方寻人罗盘,那罗盘是中品宝器,出发前已经收取了穆心留在宗门里的本命魂灯上的一丝神魂气息,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这罗盘的指针将一直指向穆心所在之处。
然而这些日子来,罗盘时灵时不灵,灵的时候少,不灵的时候多。大部分时间指针都一动不动——在吸纳穆心的神魂之气后,只有在穆心神魂俱灭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此种情况,否则只要没超出这三个月,哪怕穆心道体损毁,神魂转世,只要他没离开天元大世界,罗盘的指针仍会指向他的转世之身。
初次发生这种状况时,罗长老和他的属下们都惊呆了,焱颜反应最快,她当即发出两枚传讯符,一枚发给穆心,一枚发给宗门。出乎意料的是,给穆心的传讯符竟然发出去了——能发出去就说明穆心还在这方世界,而且皮囊没出事儿。
宗门稍后的回信令焱颜彻底安下心来——穆心的本命魂灯依旧燃得好好的。又过了片刻,罗盘的指针重又动了。
比起寻人罗盘出了问题,焱颜的举动更让罗綕不满,他甚至认为之所以遍寻不着穆心,就是因为有这么位师姐从中作梗,暗中发传讯符通风报信。
自打在长老院里争论过后,这一路上罗綕都是一副不阴不阳的态度,连带着队中的其他修士也对焱颜敬而远之,现在又得出这样带着明显偏见的结论,罗长老的人品和办事能力都令焱颜齿冷。
最终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两人约法三章,见到穆心之前,焱颜不得再发出传讯符。
这一日,长期抽风的寻人罗盘竟然正常了两个时辰,在它的指引下,众人找到了穆心在冥蛉谷中的落脚处——毒云蛛巢穴。
穆心在毒云蛛巢穴中仅停留片刻,当小队到达那处时,人已经离开了,罗盘也再度失灵,无法继续追踪。之所以断定那里是穆心的落脚处,是因为众人在巢穴中发现了一位昏迷的金丹修士。
“居然是他!”罗长老麾下的一位元婴修士面露讶色。
“他是何人?”罗长老拧眉问道。
另一位元婴修士接话:
“这人名叫赵司,原是散修盟的一位管事,后因毒害盟主之孙而被散修盟追杀,他的通缉令早在几年前就发给刑律司了。”
“呵呵。”
焱颜轻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罗綕着实有些尴尬,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眼珠要转不转的,最后也没去看焱颜,上前两步亲自查探赵司的状况,同时吩咐下属们去巢穴前的空地布置锁仙阵。
赵司是金丹后期大圆满修为,不知被喂了什么丹药,身体各项指标都极为正常,却一直陷入昏迷,罗长老又是喂药又是输入真元,使尽浑身解数仍不见效果。
最终罗綕放弃折腾赵司,起身后冲着焱颜轻笑道:
“令师弟真是丹药高手,不知炼制了什么奇门诡丹喂人吃了呢。”
焱颜没理会罗綕的挑衅,当着他的面取出琉璃阴阳镜,给徒弟发了一条消息:
“霜儿,为师要喝稻仙酿,勿要多问,速去沽来。”
如果玄霜能了解这句话的个中深意,就应该迅速离开冥蛉谷,也不要回混元宗,而是直接赶往稻名村,至少在那里待到九月。
徒弟暂离是非之地,自己没了后顾之忧,就能放手做事了。
当焱颜看到长老院和刑律司的态度时,她就知道,如果穆心当真回宗,叛宗一事最后十有*还是会栽到穆心的头上。那三条证据尽管模糊,却也无法彻底推翻,即便穆心极力自辩,也无法提出切实证据证明自己身家清白。
穆心在丹药一道上极有天分,长老院中以郝徵长老为首的“唯实力论”一派早有论调,认为应尽可能地提升宗门弟子的整体实力,曾要求宗内的丹修们大量炼制筑基丹和结金丹等丹药;但穆心认为,此类丹药若是批量生产,无法保证品阶,服下后修士很可能就止步于此,仙途恐难长久。他的反对之声得到师尊任瑶的支持,而在大是大非上,郅清长老永远站在任瑶一方,有两位实权长老提出反对,郝徵一派的计划最终夭折。
现在任瑶闭关冲击合体期,几十年内难以出关,而冥蛉子一事后,郅清长老一脉式微,郝徵长老一派虽不能说把持住长老院决策大权,但确实已经具备相当强的影响力了。
若此番叛宗之事敲定为穆心所为,等待他的不会是神魂俱灭,也不是丹田道基被毁,仙途断绝,最有可能是被囚禁起来,日日为宗门炼制丹药,就像之前某位曾与郝徵一派发生龃龉,后因他错被囚的丹修一样。
焱颜已经做出决定,待会儿穆心被困在锁仙阵中时,她会当面问个清楚,如果师弟当真叛宗,那她无话可说;可若是冥蛉子之事泄露的确不是穆心所为,她就算拼了一条性命,也要让师弟逃得自由,大不了隐匿行踪在外游荡个百十年,等师尊出关后再回宗门,届时有师尊庇护,必然不教师弟委屈。
况且刑律司这一队人马里,只有罗綕一人是化神修为,还比自己低了一个境界,其他人皆为元婴修士,就算他们群起而攻之,焱颜也有自信保证自己和师弟全身而退,然后赶到稻名村接来徒弟,一同遁走他方。
计划已经制定完毕,但焱颜隐约中却感到几许不安。
她与师弟相处了三百多年,亲眼看着他从懵懂的孩童一点点地成长为丰神俊逸的元婴修士,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然而自从穆心结婴之后,焱颜觉得师弟愈发陌生起来,那双眼眸原本如无尘的深泉般清澈透亮,现在却时常蒙上一层淡红色的轻纱,再也无法望进眼底了。
焱颜相信穆心,她打从心底相信那个自己看顾了三百多年的人,然而穆心结婴后的波折、穆心对冥蛉子的痴迷、穆心被玄霜目击到的反常举止、穆心丢在落脚处的昏迷散修……这些无法视而不见的事实汇聚成一把隐秘的声音,在焱颜的耳边悄声细语:
他已经不再是你熟悉到骨子里的那个人了。
“来了!”罗长老“腾”地站起身来,目光炯然如炬,他抬脚就往外走,但旋又转回身来,敛起情绪,垂眼看向始终不动声色的焱颜,淡笑道,“锁仙阵的禁制已被触动,穆心正被困其中,还请焱峰主入阵,将其捉拿——哦,是将令师弟带回混元宗。”
焱颜拂袖起身,吝惜目光似的,径直从罗綕身边走过,未曾看他一眼。
尽管此刻表现得镇定如常,但焱颜心中其实难得地紧张起来,她缓步走出洞穴,每迈出一步,心跳声都给耳膜一次重击。
当焱颜来到锁仙阵外时,早已心跳如鼓,看着徘徊阵中、身形模糊的穆心,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降至。
十余位元婴修士守在外围,见到焱颜过来,神情严肃地垂首让到一侧,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滴晶莹的汗珠正从她的鬓角隐秘地滑落。
走进锁仙阵,几次变换步法,那背影真切地出现在焱颜的视野当中。
按捺住心中的忐忑,焱颜轻轻地唤了一声:
“师弟?”
“师姐?”穆心闻声转过身来,眉眼弯弯,“你来找我啦?”
那笑容一如往日,令人见之如沐春风,然而焱颜此刻只觉悚然心惊。
“你不是穆心,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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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霜收起琉璃镜之后,没考虑多久就动身赶往冥蛉谷的出口处。
他始终秉持着一个行事原则:
师父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就算自己一时不懂,那也是没有了解其背后深意的缘故,总之师父不管说什么,照做就对了!
“但是……就这么离开的话,”在踏上传送阵之前,玄霜犹豫了一瞬,“总觉得好像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