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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陶缇便与裴延坐上了前往勇威候府的马车。
勇威候府是典型的古代大家族,什么叔伯兄弟、七大姑八大姨、姐姐妹妹各种各样的亲戚关系,光想想就让人脑袋发晕。
撇去这些亲戚不谈,就说原主她爹勇威候这一脉,这老家伙繁殖欲望太强,这些年足足纳了八房小妾,给原主添了十八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最小的弟弟今年才两岁。
前世作为独生女的陶缇,突然多了这么多兄弟姐妹……嗯,就很慌。
马车出了宫门,周遭就变得热闹起来。
陶缇有些好奇古代的大街是什么样,但又怕失了规矩,下意识偷瞄着一旁的裴延。却见他后脑勺抵着厢板,闭目养神,几近透明的苍白脸色,使得他宛若一尊姿容安详的玉面菩萨。
睡了么……还是坐这么一段马车,他的身子骨就受不了?
陶缇心里小小同情了一下,转身掀开车帘一角,往外觑去。
朱雀大街是长安城的主道,宽敞平整,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往来叫卖声不绝于耳,真是热闹极了。
一阵暖洋洋的春风吹来,送来一阵清甜的槐花香味,期间还夹杂着一阵羊肉烤饼的酥香味道。
陶缇顺着香味飘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坊市门口摆着个小摊子,那卖烤饼的小贩正手脚麻利的从炉子里夹出一块块烤的金黄焦脆的长形馅饼。用一张油纸夹着,手指稍稍用力,烤的酥脆的外皮就发出刺啦一声。
一想到滋味鲜美的肉馅混合着饼皮塞满嘴巴的充实感,陶缇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东宫的膳食实在太清淡,再这样下去,她怕是要馋死了。
“外面有什么热闹么?你看的这么入迷。”一道温和的嗓音轻轻响起。
陶缇一回头,就对上裴延那双平静的眼眸,她忙放下车帘,规规矩矩坐直了身子,“没什么,我就随便看看。”
见她这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裴延笑道,“是回你家,你怎么看起来比孤还紧张?”
陶缇小小声道,“我做了那样的糊涂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爹娘……”
裴延眸中笑意稍敛,道,“你服毒的消息孤尽力压下来了,此事关系着天家颜面,也没人敢在外胡说。”
顿了一顿,他看向她,“况且有孤陪着你,遇事孤会护着你,你大可放心。”
陶缇简直感动的一塌糊涂,朝着他重重点了下头。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马车停了下来。
小太监掀开车帘,陶缇本想先下车,裴延伸手止了她一下,“孤先下。”
陶缇一怔,“噢,好。”
心中不禁揣测着自己是不是又错规矩了?
却见裴延先下了车,站稳之后,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来,“来。”
陶缇心头一暖,原来他是为了扶自己。
她抿了抿唇,缓缓伸出小手,放在他宽大又修长的掌心。
他的手依旧冰凉,包住她软绵绵的小手,将她稳稳当当的扶了下来。
“谢谢。”她小声道。
“不客气。”裴延这般说着,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陶缇有些奇怪,刚想问,眼角余光无意瞥见一侧的场景,话语顿时卡在喉咙——
好、好多人啊!!
只见那气派的勇威侯府门前,乌泱泱站了五十几号人,一个个打扮的规制端庄,站的整整齐齐。
裴延捕捉到她脸上那受到惊吓的小表情,唇角不动声色的翘了翘。
为首的勇威候带头行礼,身后一大家子人也纷纷请安,“臣/臣妇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
裴延轻声道,“都起来吧。”
待众人起身后,他才拉着陶缇上前,客气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多礼。”
这一句话,直说的勇威候惶恐不已,一边让着身子请裴延和陶缇进府,一边飞快的瞥了一眼自家呆头鹅似的女儿。
看阿缇这穿金戴银的样子,好像过的还不错?而且太子又是扶她下马车,又是牵她的手,这般恩爱,不似作伪。
勇威候转念想了想,莫不是阿缇将太子伺候的很好,所以冰释前嫌了?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女人和男人,不就床上那么一档子事嘛。
众人一起进到厅堂入座,简单寒暄了两句后,勇威候和蔼的看向侯夫人张氏和陶缇,“夫人,你带着阿缇去内院说说话吧。”
张氏应了声,朝陶缇这边看了一眼,淡声道,“走吧。”
陶缇略一颔首,对裴延道,“殿下,那我先去了。”
裴延笑了下,“嗯,不着急,慢慢聊。”
陶缇面上笑嘻嘻,心里苦兮兮:还慢慢聊,怕是聊得不好就翻车露馅了。
她乖巧的跟在张氏旁边,旁厅的女眷们也闻声离座,簇拥着陶缇她们一起往后院而去。
勇威候府统共有四房,大房和二房为老夫人嫡出,三房和四房皆为庶出,因着老夫人尚在人世,所以四房并未分家,依旧“其乐融融”的住在一起。
今日陶缇回门,四房人员基本到齐,这才有了门口的热烈场面。
且说男人们留在了前厅陪太子,陶缇在后院也没闲着,端着一张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脸,乖巧的跟各种姑姑婶婶姐姐妹妹打着招呼。
这种感觉就像是过年回到老家,被父母按头跟一堆压根不认识的长辈打招呼一样,简直是社恐噩梦,令人窒息。
各房的婶婶和姐姐妹妹们一边七嘴八舌的嘘寒问暖,一边上下打量着陶缇,似是要将她每根头发丝都看得分明。
正值春日,陶缇打扮的并不隆重华丽,而是一副温婉大方的装束。
一件鹅黄色嵌明松绿团福纹样绣袍,梳着飞云髻,鬓后是两朵精巧的宫花,鬓发间插着一支华美的流苏凤钗,白嫩嫩的耳垂上是两只玉石翡翠坠子。
她略施粉黛,朱唇一点,端的是朝霞映雪,端丽冠绝。
众人瞧见她这副样子,心中又是诧异,又是疑惑,更多的是满满的惊艳。
这还是往日那个愁眉苦脸、老气横秋的侯府大姑娘陶缇么?
虽说女子嫁人相当于二次投胎,但她这未免投的太彻底了吧?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同了。
各房姐妹中有几位平素里与陶缇不对付的,本还想看陶缇憔悴的丑态,如今见着她这副明艳逼人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好在这种家人相亲相爱的场面并没持续多久,张氏便很客气的将众人请走了,理由也很简单,“这是我家阿缇头次回门,且让我们娘俩好好说会儿私房话。”
众人都知趣的离开了,大房的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陶缇不自在的抠着掌心,跟张氏大眼瞪小眼。
默了片刻,张氏将屋内伺候的婆子奴婢也都遣了出去,屋内一下子更静了。
见没外人了,张氏那张不再年轻的容长脸顿时沉了下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啪”的一声闷响,吓得陶缇的小心脏都跟着一抖。
“你还真是长能耐了,竟敢服毒自杀!我们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们?你说啊!”
“……”
陶缇惊诧的看着眼前叉着腰一脸不满的女人,关于张氏的记忆也涌上脑海。
张氏古板、凶悍、又能干。
作为侯府的当家夫人,偌大一个侯府的家务事,她处理的井井有条,从未出过错。
作为正房主母,勇威候那一后院的莺莺燕燕,庶子庶女,她也治理的服服帖帖,从未有人敢违逆。
但作为一位母亲,张氏却是失败的。
打从她给陶缇订下这一门婚事后,她就一直以“太子妃”的标准来要求女儿,采取的方式也是华夏父母惯用的打击教育——
诸如“你怎么这么笨啊,你日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怎么连这个都学不会,你看某某国公家某姑娘多么能干贤惠,你再看看你这半死不活的蠢样子”之类的话,几乎每日挂在嘴边,三句不离。
母亲这边得不到足够的爱与鼓励,父亲勇威候那边对子女的关注也不多,导致原主从小缺爱,潜移默化的养成了自卑敏感的讨好型人格。
所以当三皇子裴长洲对她稍微好一些,她就控制不住的沦陷其中……
想到这里,陶缇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心理学家阿德勒曾经说过: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可惜,原主都来不及治愈童年,便过早的结束了生命。
“哑巴了?你别以为你不说话,就能糊弄过去?”张氏愤怒的声音再次响起。
陶缇回过神来,平静的看向她,问道,“你要我说什么呢?”
张氏没料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噎住。
陶缇淡淡道,“服毒自杀是我莽撞,我向你们道歉。但是……在这之前,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想嫁去东宫,你们可曾听过我的意愿?”
这话原主是说过的,但都是歇斯底里的哭喊着,从未这般心平气和的说出来。
张氏还想像往常一般板着脸呵斥着,但不知为何,看着陶缇那清澈又认真的目光,她只觉得心头一阵发虚。
陶缇又道,“母亲,我想问问你,你听到我服毒的消息,第一反应是愤怒,还是担心我的安危呢?”
“我、我……”张氏嗓子发紧,别扭的转过脑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你别给我扯东扯西。”
陶缇捏紧了手指,眼睫微垂,“我知道了。”
她理了理衣裙,缓缓从榻上起身。
张氏不知怎么的有些恐慌,忙道,“阿缇,你去哪里?”
“我出去透透气。如果母亲还想指责我……”陶缇露出个客气又疏离的笑容来,“我听了这么多年了,也听累了。”
张氏脚步愣在原地,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离开屋子。
明净的阳光从雕花木窗照了下来,落下斑驳的光影。
张氏颓然的坐在榻上,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变得空落落的。
须臾,她双手掩面,呜呜的低泣起来,“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是我十月怀胎,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能不心疼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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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房出来后,陶缇左右也不知道要去哪,索性让梓霜带她去后花园转转,她也好寻个清静。
不曾想,这后花园非但不清静,反而热闹极了。
“你们刚才都瞧见了么,五娘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是啊,我也这样觉着。虽说她一直长得不错,可今日这般打扮,却比以往美上许多呢!”
“嘁,有什么稀奇的,人靠衣裳马靠鞍。她那身行头可都是皇宫置办的,换我穿着,照样好看。”
侯府四房的姑娘们凑在一起闲聊着,话题自然绕不过今日的主角。
“不过她是真的服毒自杀了么,我看她气色很好,半点瞧不出自杀的样子呀。”
“我也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有听说啦。”说话的是二房的嫡女,陶缇的堂姐陶家四娘,她捏着绣帕,压低声音道,“反正她出嫁那晚,大伯跑去大伯娘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说了什么全家都要被连累之类的话……”
这话一出,姑娘们的脸色都变了,又是后怕又是怨怪的。
“她要真干出那样的事来,咱们可都要被她坑害死!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一个人,心思怎么这样狠毒啊。”
“就是!她自小便与太子有了婚约,就该早早认命,作什么幺蛾子呢……”
“从前我就听二哥说过太子芝兰玉树,宛若谪仙,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他不仅长得好看,还那么温柔,竟亲自扶她下车。唉,可惜太子体弱多病,否则真是这世间最完美的郎君了。”
“哼,若太子如常人般康健,就五娘那样的,哪配当太子妃?怕是给太子提鞋都不配!”
这刻薄的话,倒引得姑娘们一阵掩唇低笑。
陶缇在假山后听得嘴角直抽,很想冲上去怼一句:我不配做太子妃,难道你配么?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